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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元宵节 元妃归省叙天伦

话说贾宝玉的大姐元春早已进了宫,早日消息下来,已是选上了贵妃,这对荣国府里的人来说当然是喜之不尽;后来又说第二年的元宵节,她要回来省亲,为此,荣国府特地花了许多钱建造了一座大园子。

这天园子落成,负责造园的人来报告了贾政,让他去看一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及时纠正。另外,还得题匾额对联。

贾政沉思了一会,说道:“照讲嘛,这些匾额原该由贵妃来赐才是。只是要题需得亲自来看一看,这又不可能。但若是无字无匾的,任何花柳山水,看上去就索然无味了。”

老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清客趁势道:“老世翁所言极是。不过我们何不先拟出几个来,或两字,或三字、四字的,暂时写些匾额对联放在那里,等到贵妃游幸时,若是认为妥当的就用;有不妥的,再改也不迟。”

贾政道:“各位所见不差。我们先放手题上几个,如有不妥当的地方,去请了贾雨村来再拟一拟。”

众人道:“老爷自己题了定不会错,何必再去叫贾先生?”

贾政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这人对花鸟山水这一道上的题咏,一向少花功夫,如今上了年纪,公事繁琐,对这些个怡情悦性的东西更加生疏了。就是要拟,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免迂腐。还不如大家拟了,挑选好的录下来,等待贵妃自己决定就是了。”

说着,引了大家一行人,直奔新造的园子里来了。

且说贾宝玉因为死了好朋友秦钟,心里总是闷闷的,贾母叫下人丫环,引了他去新造的园子里走走,散散心。刚刚进去,迎面遇上贾珍,笑着对他说:“你还不出去,一会儿老爷要来呢。”

贾宝玉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他爹,听见贾政要来了,玩兴也没了,带了奶娘丫环,一溜烟地出园来,不料对面来的正是他的父亲贾政。要躲也来不及了,只好站在路边上等着。

贾政一眼看见宝玉,忽然想起学堂里贾代儒老先生说起过,宝玉对对子很是不错,虽然不太喜欢读书,却是很有些鬼才,就叫他跟着自己,一起进园子里去,心里想试他一试。宝玉不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什么,没有办法,只好战战兢兢地跟着。

贾政先看园外,只见园外大门,正门五间,上面简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都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没有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白石台阶,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砌成纹理。打开大门,一带翠嶂挡在前面,这是不让园中景致一目了然的意思。绕过它往前一望,便有一块白石供题字的,石质纯白,坚滑如玉。

贾政回头对大家说:“诸公看这里题什么好?”

众人众说纷纭,也有说“叠翠”的,也有说“锦嶂”的,也有说“赛香炉”的,也有说“小终南”的,一一道来,不止几十个。他们这些个势利小人,只会逢迎拍马,知道贾政有意想试试宝玉的才情,故意说些俗气的,敷衍敷衍。

果然贾政对宝玉说道:“你呢,拟几个来看看!”

贾宝玉道:“古人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还不如像古人说的‘曲径通幽’算了。”

众人都说好极妙极,唯贾政道:“你们不要褒奖他,他只是混说罢了。留着待选吧。”

过了石洞则见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一泻而出,再走几步楼阁宏敞高大,四角檐牙高耸,翠舞珠飞,到处明丽清洁,不见纤尘。台上陈列锦墩翠鼓、玉几晶床,附以琴棋箫笛之类乐器。另用千百年古树根,就着原形雕成许多花架和坐具,高低大小各不相同,无一件不是形制古雅,巧夺天工。加以全屋石色湿润如玉,光可鉴人。屋外天风泠泠,湖水汤汤,远远近近萦萦拖青,树色花香绝幽绝艳,四边景物那么空灵清旷,几疑神仙宫阙未逾于此。平地正中,却矗起一座假山,上面满生着许多古木奇树,因着山形的高低,建了许多楼台殿阁,玉槛瑶阶、雕梁画栋隐现于苍松翠柏之间。山下面尽是花田,万花竞放,各有畦塍,再加上花间蛱蝶,大如车轮,彩羽翩跹,往来不息,珍禽翠羽,飞鸣穿翔于碧树繁阴之下,便是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每到一处,贾政都让众清客一一题名,再叫宝玉也题上来。虽然宝玉没有得到父亲一句表扬的话,但也总是尽心竭力地说啊题啊,而且每每要比那些清客们题得好。贾政嘴里是一句不说,肚里却是暗暗高兴的,吩咐下人一一记录下来。

这就是后来大家所说的“大观园”了。可以说是竭尽了奢侈豪华之能事。这是荣国府鼎盛时的作品,其实也是这户大户人家走向衰败的开始。

快到元宵节,太监来通知,元妃要来省亲了。荣国府里大大铺张起来,不但里里外外收拾得富丽堂皇,还买来了十二个会唱歌跳舞的小姑娘,弄来了戏班子,园里有观有庵,还召来了小尼姑、小道姑。其中一个是带发修行的十八岁的小姑子,名叫妙玉,她是个很有学问的姑娘。

元宵节到了,元妃一行威仪甚重,浩浩荡荡来了,一路上只听得马蹄声响,连老百姓也被赶得干干净净。

贾府上一切身有功名的人才可以出来拜见,其余没有官禄的人只好躲在一边。连元妃的祖母,看在皇帝老子的面上,也必须去拜见自己的孙女儿。

元妃行过礼,进了屋,让众下人走出屋去,这才与父亲、母亲、祖母、弟弟、姐妹们叙话。她一手挽着祖母,一手挽着母亲,许多话也无从说起,只是垂泪哭泣。

当日元妃就在家人陪同下,在家里赴了一次宴,那次宴会则是东海条、西山凤脯、鹿尾鹿舌、干鱼炙鱼、雁醢荇菹、鹑羹桂糁、熊掌兔髀、雉臎豺唇。百味五辛,吃之不能尽,啖之不能穷。

后来又去游览那园子,看了这样的大园,元妃连声说太奢华了,继而听说亲弟弟宝玉题了许多名字,就稍加改动,将他题的园名、屋名拿来用了:整个园子总名为“大观园”;正殿匾额是“顾恩思义”;各个馆,一个叫“潇湘馆”,一个叫“怡红院”,一个叫“蘅芜院”,一个叫“瀚葛山庄”,还有“大观楼”、“缀锦楼”、“含芳阁”、“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等。

最后是吃饭、看戏,一直到傍晚时光,才含泪告别祖母、父母亲等众亲人,回到皇宫去了。

元妃表面上风风光光,其实孤零零地关在皇宫里,想起家人,眼泪不禁会簌簌地流将下来,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下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