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一气奔出殿外,直跑到花园里,这才觉得心下略平静些。她慢慢收了步,呆呆地看着花园里凋零的花木,怔怔地缀下泪来。忽听身后有人朗声笑道:“虽是冬寒,花木未发,姑娘也不需这样悲伤吧。”
如意面上一红,慌忙便转过身去,小声道:“你是什么人,怎如此放肆,仔细我去告诉掖庭的吴黄门。”那人只看到她的背影,便当是个小宫女,也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见你哭得伤心,好意劝解你,你却这样恩将仇报。”如意却觉他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好似在哪里听到过,她微微怔神,一时竟没听到他又说了句什么。
“好意问你,你又不说话了。看来真是傻的。”却是他又打趣道。
如意啐了一口,微微侧过面来,嗔道:“晋王好没正经。”
那男子正是晋王刘驷,他倒是愣住,正待仔细去看那女子,却见那女子用一把纨扇遮住面,却是沿着小径匆匆而去,只是临去时那微露的半张芙面,如惊鸿一瞥,他一时看得呆住。等美人走远方才回过神来,颇有些自失地一笑,正待离去时,忽见草地里有一抹鹅黄,不由得弯腰拾了起来,却是一块绣帕,想是她跑的匆忙,不慎落下的。
“殿下。”小翠此时从偏殿而出,她如今已做妇人打扮,满头珠翠金钗,颇见华贵,只是双眼却是红红的,她面露疑色地望向如意走远的方向,“殿下在瞧什么?”
“无事,随便看看,”晋王将帕子笼在袖中,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爱妃见到了小云儿没有?怎么又哭了。”小翠把头靠在晋王肩上,郁郁道:“宫人们都不说小云儿在哪里,奴婢也不知道问谁。”
晋王不以为然:“傻丫头,那不过是个奶娃娃罢了,连话也不会说,整日里只会哭闹吃奶。你不过就抱了她两天,怎么就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
他话音未落,便被小翠急切地打断:“王爷休要这样说,小云儿公主又聪明又可爱,奴婢真心喜欢她。”
“你喜欢她什么?”晋王望着她只是笑。小翠轻张薄唇,却说不出来。晋王不免失笑:“罢了,你要是这么喜欢孩子,咱们自己生一个就是了,何必巴巴地赶来看别人的。”小翠又羞又躁,垂着头不敢看晋王,说道:“王爷又取笑翠儿。”晋王哈哈大笑,自是携她出宫而去。
几日前新帝继位,陈宛卿已做了陈太妃,不过抱着皇帝上了几日早朝,她的眉目间便能见几分凌厉。此时见绮罗跪在地上,也不唤她起身,仿佛没见到这个人一般,却吩咐身旁人道:“芙蓉,你替哀家把五石散备来。”
绮罗微微讶异,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芙蓉极伶俐地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步履轻快而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白瓷莲花盘,一入殿中便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芙蓉很娴熟地将莲花盘中的几种研成的细末混在一支白玉小管中,又用羊乳兑入,再倒在一个金漆小碗中。陈太妃接过小碗,却不忙着服用,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今日的羊乳怎又瞧着不鲜?”
长秋殿的饮食都是由长御掌管的,绮罗不得不回话道:“启禀太后娘娘,这几日天气太寒,御园中饲的羊很少产奶。而长秋殿所需的羊奶又实在不少,膳房都是将羊乳窖在井底保鲜,可能不会如当日新产的羊乳那样鲜甜。”
陈太妃还未开口,芙蓉却抢着说道:“呼延长御好会自辩,又推说什么天冷,难道我偌大的上邽城里还找不到几只下奶的羊羔来?我看定是底下的人偷偷拿去吃了喝了,才会这样敷衍长秋殿。”
芙蓉心中对绮罗怀恨,此时趁机刁难发作她。绮罗忍气吞声道:“奴婢不敢怠慢太后娘娘。但是每日陛下所需酪盏虽只要三碗,却是数十斤的上好羊奶才能练成。至于长秋殿中,光每日晨昏敷脸的玉罗霜、沐浴的琼浆中新鲜羊乳的需量就超过百斤,至于酪盏、乳饼更是废料,御膳房也是出于无法,才把冷窖过的羊乳拿来度药。毕竟五石散中原无羊乳这一味,也不会影响药效……”
她话音未落,便被芙蓉抓住话柄:“长御这是指责咱们长秋殿用得太多了?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哺育陛下,何等辛苦操劳,一日又能用多少羊乳?长御却说得好似长秋殿如何奢靡一样。”果然,陈太妃闻言面色阴沉至极,狠狠地将手中金碗掷在地上,滚烫的羊乳溅的绮罗一身都是。芙蓉心中得意,挑拨道:“太后娘娘,您可别气坏身子,仔细让那起子小人得意。”绮罗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握拳,指甲狠狠地掐入皮肤中,只道:“若娘娘对这个不满意,奴婢再去取一碗新鲜的来。”
她越是这样忍让,芙蓉便越发觉得她是心虚,怎肯轻易放过她,见她连身上的衣裙也未换过,端着一碗新鲜的羊酪来了,又阴阳怪气道:“原来御膳房还是有的嘛,就是太后娘娘的面子不够大,还得长御亲自去取。”绮罗忍着不还口,又取来莲花盘,将其中赤石脂、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石钟乳五味粉末各挑了指甲盖大小,和在鲜羊乳中调匀了,这才端到陈太妃面前:“娘娘请服散。”
陈太妃也不接过,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宫中的碗盏本就烧得极薄,绮罗慌忙之下没拿盏托,羊乳又是滚烫的,只端了一小会儿双臂便已酸麻,指尖烫的发红。
好不容易这碗五石散服下了,绮罗刚想起身,却听芙蓉适时道:“太后娘娘用了可还适宜?”绮罗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高高举手端碗,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跪在一旁。
陈太妃眯着眼,懒懒地道:“嗯,近日里乏的很,倒是晋王这个方子用了还算提神。晋王每日里捣鼓汉人这些东西,也真是奇妙的紧。”
“可不是嘛,”芙蓉谄媚道,“娘娘自从用了五石散的方子,啧啧,真是肤白如脂、莹洁如玉,在奴婢这等肉眼凡胎看来,娘娘就好似神仙一般。”她谀词如潮,一时却也说不尽,好不容易等她恭维完了,绮罗方才小声道:“若无别的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你去吧。”陈太妃眼也未睁,等绮罗退到殿门口,方才说道,“以后若无旁的事,少与如意混在一块,她年纪轻,不知事,可我却不是眼里揉得了沙子的。”绮罗忍辱应了,眼见陈太妃无话,这才小步退下。
却说绮罗一出殿,芙蓉一边给陈太妃捶腿,一边小声道:“奴婢瞧着呼延长御可不是和娘娘一条心的。”陈太妃淡淡道:“你懂什么。”芙蓉眼珠一转,说道:“奴婢的姑妈告诉过奴婢,这位呼延长御的来头可大着呢,她从前在南阳王府住着时,奴婢服侍过她几日,也不是个正经主子,却一向眼高于顶,她眼里怎会有太后娘娘。”
“你还知道什么?”陈太妃好似漫不经心。
芙蓉越发来了劲头:“从前在南阳王府的时候,王爷就对这位绮罗姑娘可上心的紧,连前头的太后——不,是大逆罪人都亲自上门去南阳王府探望过她。后来不知怎的她留在宫里做了长御,南阳王也很少来瞧她,大抵就是过了新鲜吧。”她话说的刻薄,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股嫉恨的神情来。陈太妃看在眼里:“你不太喜欢她?”芙蓉并不是笨人,笑道:“奴婢哪有什么好恶,只是瞧不惯她仗着有人撑腰,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你倒是个忠心的。”陈太妃点了点头,又道,“你在长秋殿这么久了,可见她和南阳王还有什么来往?”
“好似没有,”芙蓉回想了一会儿,眼见陈太妃面色发沉,心里害怕,忙道,“不,奴婢想起来了,有一次,是在殿外。奴婢瞧得不仔细,隐约见着是长御不知怎么脚崴了,本来是陈姑娘扶着她,后来南阳王来了,陈姑娘便走了。”陈太妃凝神半晌,咬牙道:“如意是个老实孩子,难怪她不肯应婚。果然是这贱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