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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念奴娇(3)

刘隗最先觉察出不对,迟疑地看向刘胤,只见他剑眉紧锁,满面都是倦色,他心中一动,忽然走出几步,扯了扯卜泰,跪下道:“还请南阳王主持大局。”卜泰气得回头瞪他,却见他不易察觉地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一时便也愣住。刘胤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那目光落到任何人身上,都是背上一凛,只听他语声淡淡:“天子之位,当由大行皇帝的血脉为继,若何人再有异议,第一个便要先问过我刘胤。”

“这……”众人都惊呆了,谁能想到他竟会当众做此表态,要立小皇子为皇帝?卜泰张大了口,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韩钧却是虎目含泪,抬头大声道:“南阳王,您功劳盖世,却要奉竖子为君,这怎能让天下人心服?”

“住口。”刘胤看也不看他,只冷声道,“先拖下去,责五十廷杖。”

众武将面面相觑,想为韩钧求情,可刘胤积威在上,人人都不敢开言。到底是韩钧颇为敢做敢当,只望着卜泰陈全等人冷笑数声,自是领命而去。

长夜过半,半轮月缀在天边,却将整座上邽宫城都笼在一片迷离清辉中。

风过檐角兽吻,丝丝凉意沁入窗内,殿中的众妇已跪了一整日,多半已昏昏欲合眼,只碍着有宫人看守不敢入睡。殿中独有绮罗清醒异常,她睁大双眼瞧了瞧殿外的情形,自打皇后身旁的卫修传走秦老夫人后,殿外的守卫便多了几倍,又换了许多陌生面孔,虽然都是着孝服的内侍打扮,但隐隐能看到宽广长袖下掩着的锋利寒光。她总有几分心神不宁,悄悄找了一旁的小黄门来问:“秦老夫人何时回来?”小黄门大抵是被卫修训过,此时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姑娘休要问小奴,这内廷的事是谁人都能打听的吗?”绮罗碰了几次钉子,也就熄了打听的念头,却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值守亦是半睁半闭着眼,大概都疲惫不堪了。她便又开口问道:“这位黄门大人,不知恭房在何处?”

小黄门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就在殿外。”说着,便在前引路。两人出了殿阁,果然无人阻拦。恭房就设在殿后的小间里,绮罗见他不耐烦,心念一动,笑道:“不敢劳黄门大人的大驾,小女自己去就是,还请大人先回去休息。”几声黄门大人叫的这小黄门心里极妥帖,便也没再为难她,只点点头道:“速去速回。”

殿后冷僻荒芜,只有条羊肠宫道通向一扇朱红小门。绮罗终于透过口气来,站在廊下回望,只见东边有一重殿阁格外的高大巍峨,殿内似有灯火。她心下拿定主意,便从虚掩着的宫门悄悄跑了出去,直向那灯火通明处疾奔。

她走的大概也不是正经宫道,一路上杂草丛生,却是寂静无人的。到了东边那重殿阁外,果然还连着一道小门,这正是宫人平日里出入的小道,今日不知为何连门也未关上。她推门进去,绕过了后殿的照壁,果然是到了这座殿阁的后院,眼前东西各有一间厢房,东边的厢房门紧闭,西边厢房开了一条门缝,透出灯光;中间却是通着大殿的,她垫足正要向正殿的玉阶上行去,忽听得西边的厢房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绮罗心中一跳,目光瞥向那寂静幽深的宫室紧闭的门窗,眉角不由皱起。

这座宫室里不知住的是什么人,又是深夜而入,四下也看不分明,她心中竟有三分惧意,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此时,只听得中间正殿里有了动静,竟好似有人要开门出来。她再不及多想,闪身便堕入西边的厢房内。

一入厢房,她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老迈妇人,嘴角都是鲜血,面色发黑,竟正是秦老夫人。她大惊之下,慌忙过去扶起秦老夫人,轻声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秦老夫人此时还剩一口气在,昏迷中抬眼看到绮罗,竟以为是幻觉,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似是想去触碰绮罗的脸。绮罗悲从中来,没想到分别数个时辰,老夫人便成了这副样子,她心中懊悔,低泣道:“老夫人,我该陪你一起来的。”秦老夫人似是略清醒了些,强睁了睁眼看清了绮罗的样子,却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情,她强撑着一口气,将手中一物塞到她手中,又紧紧抓住她的手,目中露出哀切恳求的神情。

绮罗一怔随即明白她有话要告诉自己,她有些不明白地靠近秦老夫人的身边,只等她的耳朵贴在秦老夫人的嘴唇旁才听清她艰难而断续的话语:“此物事关重大,你要妥……妥善保管好此物,除了……天……天子,不可……交……交给……其他任何人……包括……卜后和南阳……南阳……”她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低了,竟是支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绮罗慌忙去扶她,却见她的头向右一歪,已是咽了气。唯有一只手握住了绮罗的手,似在她掌中塞了什么。

不容绮罗多想,猛听得门外有了人声,她慌忙中只见屋中还有一张床榻,她不及去看掌心的东西,赶忙便钻了进去,从床帘的缝隙中只见进来了两个人,一人是黑色靴子,另一人却是藏青的靴子上绣着云纹。

她心神俱动,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却听其中一人说道:“老太太不能一直放在这里,上面有话,要尽早妥善处理了。”

另一人却有些迟疑道:“秦老夫人中了毒死在宫里,太原王怎会善罢甘休。”

前面说话的那人便是穿藏青靴子的,他向着床榻这边踱了几步,绮罗慌得屏住呼吸,却见那人又停住脚步,声音竟是有些尖细的,竟好似在哪里听过他说话一般。绮罗微微一怔,便错过了几句,只听那人又道:“先将她的尸身移到外面去,不可与我长秋宫有任何联系。”

长秋宫三个字好似电光火石在她脑中闪过一瞬,绮罗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关键就要抓住了,偏生又一时想不分明。她略是分心,忽然一动间,竟然撞到一个人。

这一下惊得绮罗一哆嗦,谁能想到这床榻下还有一人,她不由得轻声一哼,却也发出了动静。

这一瞬时,绮罗看清了,床榻下伏着的另一人却是个宫装女子,约莫比自己年长几岁,容貌清秀,腹部微微鼓起,脸庞却是熟悉的,正是当年见过的陈宛卿。

陈宛卿向她露出祈求的神色,无声地做了个“救我”的口型。

与此同时,站在榻前的人颇是警醒,一顿足道:“什么声音?”

绮罗瞧见陈宛卿面色发白,目中流露出极恐惧的神色。她再也无计可施,硬着头破钻出床榻,笑道:“我走迷了路。”

面前站着两人都是宫中黄门打扮,那个着藏青靴子的略有几分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绮罗一时也想不起来。此时见两人都惊怒地望着自己,只得嬉皮笑脸道:“还劳两位黄门大人代劳,送我回前面灵殿里去。”

她故意高声地说话打岔,想掩盖床榻下另一女子的行迹。那两个黄门一时倒想不到床下还有一人,只盯着绮罗沉着脸不言语。藏青靴子的黄门声音尖细,开口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闯到这里来?”

绮罗一边留神瞄着四下的门窗,一边不露声色地向门口移动,嘴上只是笑道:“我是这殿里的小宫女啊,皇后娘娘吩咐我过来看看这房里怎么还没有熄烛火,可不是浪费吗,皇后娘娘最厌浪费了!”

“满口胡言乱语,”另一个黄门似是很恼怒,可他声音很粗,还有胡子,看上去却不像其他的黄门那样,“皇后娘娘怎会不……”

他还没说完,那个藏青靴子的黄门便打断他,盯着绮罗道:“既然如此,咱家就送你去见皇后,看你是不是说谎。”

见皇后她倒是不怕的,绮罗偷偷松了口气,越发没皮没脸地打岔道:“我瞧二位内侍大人定然是来这里混吃混喝的,仔细皇后娘娘要打你们板子。”

“谁是什么内侍!”那个黑靴子的黄门果然暴怒,突然他瞥到绮罗竟然挪到了门口,不由得向她抓去:“不好,这妮子想跑!”

那个藏青靴子的黄门也反应过来,只见绮罗已经溜出门外,赶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