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兰亦是心中一沉。触及李青歌的目光,她的双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忙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含糊道:“那个……昨儿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伤与勒伤可不一样。
当然,李青歌也不点破,只嘱咐道:“那你以后可要多当心了。有身孕的人,最怕碰撞。”
“嗯。”柳如兰感激地点头,“李姑娘,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照顾好自己。”李青歌清澈如水的眸中,涌起一丝暖流,她盯着柳如兰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道,“照顾好这个孩子。”
“我会的。”柳如兰微笑,突然问:“李姑娘,你很喜欢孩子吧?”
李青歌一窒。
柳如兰莞尔,眼神中带着期盼,“不如这样好不好?等我的孩儿出世,就让她认你做姨娘,如何?”孩子认她做姨娘,也就等于自己成了她的姐姐。
李青歌的脑子里只有“孩子”二字,一时没明白柳如兰话里的深意,“好。”她重重点头,眸底竟有水雾浮现。
柳如兰着实一惊,“李姑娘?”
李青歌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了,姨娘也认了,你放心,将来我会疼他的。你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吧?再不说的话,我可要走了。”
“李姑娘。”柳如兰一把捉住了柳如兰的手腕,好似真怕她走了似的。
李青歌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柳如兰望着李青歌真挚的双眸,心底感动,却摇了摇头,“李姑娘帮我多次,再不能麻烦你了。”
“叫我青歌吧。”都当人家孩儿的姨娘了,再叫李姑娘显得生分。
“青歌。”柳如兰紧握着她的双手,神色有些激动,“能认识你,真好。”
李青歌弯唇浅笑。前世,她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一世,想不到,身边有了醉儿、翠巧和翠蓉,如今又多了柳如兰。
“我找你,是因为一个人。”柳如兰不想再隐晦,直截了当地道。如果不问清楚,只怕她日夜悬心。
“谁?”李青歌疑惑。
“三殿下赫连筠。”柳如兰一字一句,直直地盯着李青歌的眼睛。
“他?”李青歌满心疑惑,继而想到是不是今天赫连筠对自己表现得太过亲昵,刺激到柳如兰了。但她也没解释,只静等柳如兰继续往下说。
柳如兰点头,眸中漾着一丝纠结与迟疑,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妹妹与三殿下认识多久了?你们之间……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哦。”果然如自己所料,李青歌轻轻一笑,“你还惦记着他?”
“哦,不、不……”似怕李青歌误会,柳如兰忙摇头否认,“我就是……”她吞吞吐吐的,目光躲闪。最终,还是在李青歌干净如婴儿般的眸子注视下,坦白了自己的内心,“是,我希望他能过得好。”
李青歌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李姑娘。”突然,柳如兰握紧她的手,乞求道,“三殿下一直不快乐。我、我希望你能带给他快乐。”
李青歌觉得这误会有些大了,解释说:“你误会了,我跟三殿下不熟。”
“不,青歌妹妹,我知道你顾及我,所以才这样说。但是,我既已嫁作他人妇,便与三殿下一刀两断了。”柳如兰真切地说,“何况,三殿下心里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我。”说到最后,眼底的那一丝落寞挡都挡不住。
没有她?怎么可能?不然今天赫连筠发什么神经,突然对自己这么好,难道不是为了演戏给她看?
李青歌也没点破。情爱之事,她本就不愿掺和。何况看得出来,柳如兰念念不忘赫连筠。
前世受过太多情爱之苦,这一世,她只想清静度日,“我只说一遍,”李青歌认真地说道,“我与三殿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跟他并不熟悉。至于,他今天为何这样对我,你大可以去问他自己。”
柳如兰愣了一下,看李青歌并不像在撒谎,她不由得有些迷糊了。
若如李青歌所说,她与三殿下并无关系,那么,她看到的算什么?即便是做戏的话,那眼神还能有假吗?那是打心眼里流露出的密密柔情,不是装能装得出来的。不然,自己跟了他那么多年,为何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作为过来人,她太懂赫连筠的眼神所包含的情愫了。但是李青歌既然不承认,她也不多说什么了。
“青歌妹妹能不能帮我再倒杯水来?”柳如兰微笑着说。气氛有些压抑,她立刻转换了话题。
李青歌点头说好。起身,拿着杯子走到桌边倒水。但是水倒出来,却发现有些凉了。她道:“姐姐先歇会儿,我去给你换点热的来。”
“不用了,将就一下就好。”柳如兰说着已经伸出了手。
李青歌却不给她杯子,“你能将就,孩子不能将就。”说着,端着杯子出去了。
望着李青歌柔弱的背影,柳如兰一阵发怔。这样倔强而又率直的女孩,是不会对她撒谎的吧?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思及此,一丝丝喜悦爬上了柳如兰的眉梢。她暗自鄙夷自己的小心眼与自私。是的,就算做了他人妇,她仍旧在意、思念那个男人。知道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时,她是有那么一点开心的。但很快,内心又涌出小小的失落。如果他能有李青歌这样的妙人儿陪伴,他会过得很好吧?
很快,李青歌推门进来,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开水,“这水是刚烧开的,有点烫,先凉一下再喝。”
“嗯。”看着她体贴地将杯子放在床头,柳如兰会心地笑了,“李姑娘很会做家事?”不然,这些下人们干的端茶递水的事,她不会做得这么自然纯熟。如果是妹妹烟儿来做,只怕不是跌了杯子就是洒了水,弄不好还要烫着自己的手。
“会做一些。”李青歌并未过多解释。这点小事,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前世挺着大肚子伺候人的活儿,那才真不是人干的呢。
柳如兰敏锐地感觉到,李青歌面冷心热,不喜说话。就算她与人说笑打趣的时候,眼神也是哀伤、寂寞的。那笑意始终达不到眼底,就好像一直没有阳光照射的阴暗角落。
对此,柳如兰甚是疑惑。才这么大的女孩,照理说不该如此。譬如妹妹烟儿,好像比李青歌还要年长两岁呢,到现在还是疯丫头一个,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人。
“水好了。”两人一阵沉默,李青歌静静地坐在床头,只盯着杯子。待水温差不多的时候,她微倾杯子倒了几滴水在手背上,试着不烫了,这才递给了柳如兰。
柳如兰对她的这番动作惊诧不已,“妹妹真是细心。”
李青歌苦涩地一笑。这种细心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前世,她一个人带着囡囡,因为囡囡小,还不会说话,而她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初为人母,什么也不懂。一开始喂水喂食物时,不是烫着就是凉着囡囡,经常弄得囡囡哭。后来,她也是慢慢摸索出这个办法来的。
柳如兰喝了水,见李青歌眼露悲戚,不由心下感怀,忙笑道:“妹妹待我这样好,不如姐姐给你唱首歌听,好不好?”
李青歌微愣,“唱歌?”那好似是前世的事情了,曾经的她也很爱唱歌。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唱歌的情景。她记得后来,自己抱着囡囡唱歌的情景。
可是,一切都变得好遥远,遥远到她快要忘了母亲的样子,快要不记得给囡囡唱的什么歌了。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柳如兰望了她一眼,径自哼了起来。
李青歌一听,记忆闸门霍然打开,跟着哼道:“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柳如兰顿时惊喜若狂,“妹妹也会?”这还是她从赫连筠那里听来的呢。赫连筠每每哼着这首小曲儿时,神态说不出的温暖。
听到儿时旧曲,李青歌也显得开心了些,“这是我们灵州童曲,很小的时候娘就教过我。”
“哦。”柳如兰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痴痴地问:“李姑娘,你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
李青歌微怔,貌似这句话,好久之前,也有人问过。不过,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她都不记得了。
不过,上一世,她最喜欢做的事,“葬花。”李青歌轻轻一笑,眼神中有着无限落寞与伤感。
娘曾说过,世人只知花盛之时的美,却鲜少有人问过花落之后的伤。
“葬花?”柳如兰似乎不解。
李青歌孩子气地笑了笑,轻轻道:“不过是缝个干净布袋,将落了地的花瓣装在里头,然后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埋了,也算是给了这花一个归宿。”
“哦。”柳如兰点头,她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
突然,柳如兰脑海之中快速闪过一幕。她抬眸,定定地瞧着李青歌,讶异得连手中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你是说葬花?”
那一年,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日子,她随祖父进宫赴宴。
第一次进宫,她欣喜又紧张,但很快因为无人熟识而变得无聊,就一个人在御花园中瞎转。就在她以为迷路,就要哭的时候,看到了那片桃林中,翩然飞舞的桃花雨下,一抹纤白的身影。
那是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凌空飞舞的桃花,漫天飘落,轻盈得像是五彩的蝴蝶在他身边翩然飞舞。一身雪白的衣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瀑布般流泻而下的乌黑发丝,长长地垂到腰下,宛若上等的丝绸般闪亮动人,美丽得极尽妖娆的脸孔,也让日月为之失色。
眼前的一切美好得那么不真实。
她瞧得痴了,想要上前,却又害怕惊扰了这不似凡间的人。
可是,即便屏住呼吸,她的突然造访,还是扰了他。
少年突然偏过头,白净的皮肤,宛若凝脂,在阳光下闪着骨瓷般的光。两瓣薄润的樱唇紧紧抿着,黑曜石般晶亮的双眸沉静地盯着她。
“对、对不起,我……”她嗫嚅着解释,为自己打扰了他而抱歉。
然而,他只是那么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后,就掉过头去,根本不理会她的解释。他修长的手指拈过肩头的桃花瓣儿,长长的睫毛低低垂下,唇角微翘,似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他又将桃花瓣儿装进了腰间一个紫色绸袋里。
再看桃树底下放着的一把小花锄,柳如兰眸露惊喜。也不顾他是否乐意,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然后,她蹲在地上为他捡起了落了一地的碎红。
当她捡了小半裙子之后,他突然开口了,“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冷,比这三月乍暖初寒的天气还要凉。然而,真的好听,如玉碎,如雪化,宛若天籁。
柳如兰欣喜地扬眸,他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她忙将自己裙子里的花瓣给他看,“我帮你捡。”
“不用。”他清冷地拒绝,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漾过一丝嫌恶与愠怒。
柳如兰心下一沉。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被这样拒绝过呢。不由得,她双眸之中很快弥漫起了水雾。但看少年转身不理自己,又轻轻地捡起地上的一枚桃花瓣儿,然后细细地用指尖拂去上面的泥土,她的心蓦然动了。
她执拗地又开始帮他捡,并且学着他的样子,将桃花瓣儿上沾的污渍用指尖轻轻弹掉,然后再欣喜地放进自己的裙子里。
“呵。”虽然他一直不看自己,冷漠得当自己是空气一般,她的心里却欢快得不行,在他身边雀跃得就像一只小鸟似的。
“你知道吗?我也喜欢将这些落败的花儿捡了埋了,总觉得它们开放的时候那么美,残败的时候也该有个好的归宿。寻常,我这样做的时候,妹妹她们都说我傻。嘻嘻,想不到你竟和我一样,也是个傻子。呵呵。”
她自顾自乐呵呵地说着,却冷不防一抬眸,撞进了他深邃如海的眸里,“你……”是因为说他也是傻子,惹他生气了吗?
“我……”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看自己新穿的绣鞋,鞋面早已被泥土弄脏了。
“用这个吧。”没想到他却轻轻一叹,将腰间的绸布袋子丢进了她怀里。
“嗯。”她惊喜非常,忙坐到一块石头上,将裙子里的花瓣,尽数倒进了他的袋子里。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由最开始的冷漠到慢慢接受,柳如兰一直不懂他为何突然变了。但是,自那以后,自己却是唯一一个能接近他的女人。
无疑,自己对于他来说,是很特别的一个。
可是,今日听到李青歌说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葬花时,她的心口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怎么了?”李青歌将跌落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然后拿起帕子擦拭柳如兰身上被溅到的水。
柳如兰面色惨白,无力地靠在了枕头上。望着李青歌担忧的神色,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哪里不舒服吗?”柳如兰的突然变化自然逃不过李青歌的眼睛,她忙执起了柳如兰的右手,为之把脉。还好,脉象虽弱,但还比较稳,休息一下就好了。
“没事。你躺一下,尽量深呼吸几次。”李青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小窗边,推开了半扇窗户。一丝清凉的微风吹了进来,卧房里的空气顿时好了许多。
柳如兰也觉得好多了,心口的郁闷之气缓缓消散。
瞧着李青歌一张清丽但仍充满稚气的小脸,柳如兰暗自觉得好笑,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
李青歌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而赫连筠今年十九岁,两人相差了六七岁。
而自己遇到他的那年,赫连筠不过十四岁,李青歌最多七岁。想想,太不可能了。
“怎么一会儿板着脸,一会儿又偷着笑了?”李青歌坐到床头,好奇地问。
柳如兰坐直了身子,抿嘴一笑,道:“你猜?”
李青歌摇头。她不想也不喜猜别人的心事,若她不想说,不说就是。
柳如兰轻轻睨了一眼李青歌,对之前的那个猜测更加怀疑了。如果说赫连筠是因为李青歌,才允许自己接近他的,可是自己与李青歌的性格明显差别太大了,分明是两个类型的人。
“对了,你跟三殿下是怎么认识的?”顿了顿,柳如兰又忍不住问。其实,嫁给赫连奚的这一年里,她时刻记挂着赫连筠。但是因为身不由己,所以从不敢表现出来。此刻,在李青歌面前,因着李青歌的为人,她才敢畅所欲言。她希望能更多地说说关于赫连筠的事,哪怕仅仅是提及他的名字,她的心里也觉得幸福很多。
怎么又是赫连筠?李青歌有些不耐烦,只简单地道:“我救过他一次,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听到这句话,柳如兰惊讶不已,忙抓住李青歌的手,急切地问,“怎么回事?筠哥哥遇到危险了吗?”
李青歌眉心微蹙,自动省略了来京城时船上的那次,只说了普济寺后山赫连筠遇袭,自己与高逸轩正好路过,救了赫连筠。
“他受伤了?”柳如兰的脸色又变了,说不出的凄惶与担忧。
李青歌有些莫名,安慰道:“三殿下没事。”今天不是都看到了吗?那厮好端端的,还能用轻功带她直接跃过湖面,来到画舫呢。
“可是……”柳如兰显然比她想的要深远得多,“躲过了一次,那下一次呢?还能那么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