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洛丽塔……她却像只受到惊吓的猫咪般活力充沛地跳下床,“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这是车祸的赔偿,足够你以后的生活开销了。”
她像没听到般,“可是我住哪里?”
“有了钱,随你所愿。”
她摇摇头:“我不要钱,我要住在这里。”
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么做是错的,尤其是在她愤愤接过我让护士提前打包好的行李的时候,那眼神足以让我死千万次。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对医院这么冷冰冰的地方产生依赖感。
洛丽塔终于还是离开了。
我站在高楼看着她的背影,数到第七十二步的时候,她一拐弯,我便再也看不见了。
想从胸前的西装口袋掏出一支烟来,却发现左心房的位置空了一块。
穿过走廊,来到花园,似是想去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再找寻一下她留下的痕迹。
耳际响起一片儿童的欢笑声,可我却心灰意冷。不是因为我身边没有了洛丽塔,而是我意识到,以后所有的欢笑声里,都再没有她了。
洛丽塔的声音很好听,笑靥很灿烂,表情很丰富,可是,那都是过去了。
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神思却在看到洛丽塔的时候,悉数自动归巢。
她依旧是那副呆滞的表情,腮帮子高高鼓起,手里摩搓着一张小小的卡,是那张SIM卡。
“还没走?”太过激动致使我一开口就后悔这是赶人离开的话语,可她似乎并未在意,回头给我一个快乐的笑容,将SIM卡不着痕迹地藏起。
“嗯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要回家了吧,替我向阿姨问声好哦!”她见我握住车把手便大方地对我挥挥手:“拜拜。”
我点点头,“啪”一下带上门。明明想要回头留住她,明明不想要再次放掉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想到未知的未来里面我们也许再不会相逢,我终于在车子开出几十米后踩下刹车,将头探出车窗。
“要去哪里,我送你吧?”我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开始秦彦辰你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
她一愣,旋即笑开颜来摇摇头:“不麻烦啦。”然后用眼神示意我的右侧有车子要驶离,劝我加速通行。我有些失望,重新坐进车内,却想不好一个让她不忍再拒绝的开场白。
大概是停了好久不动,她终于好奇地走上来敲敲车窗,我摇下玻璃。
“你不会跟我一样失忆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吧,所以停在这里挡住其他车的通道。”她右手撑住我的车顶,低头笑看我。长长的公主大卷发垂向一侧,遮住浅浅的梨涡,她的笑容很可爱,也很狡猾。
顺着她的手指向看去,我才发现身后早已经聚集了好几辆车在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我有些局促,却突然出声:“上车。”
接下来的对话我充分认识到两点,我在商业上能说会道的战斗值在她的面前通通成了负数,还有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真是天差地别。
所以后来跟她相处,我自动开启静音模式,一切交流全用眼神解决。只是有可能我眼神表达思想的功力还不太到位,以至于总是显得过于凶恶,把她吓到。
糊里糊涂的,我真的把她“捡”回了家。
洛丽塔是这样强调的,她说我“捡”到她这只宠物回家,绝对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起初我不信,可是后来,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我以为她进了我的公寓至少会觉得局促,可没想到这完全是低估了她的适应能力。
“不错嘛!”她挑挑眉,然后高分贝尖叫:“啊啊啊!拉布拉多!”下一秒哆哆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她的身上。我皱眉,没想到这个丫头不止跟人自来熟,连狗都格外喜爱她。
我用眼神教会了她很多事,比如……我不喜欢别人随意更改屋子的摆设,我不喜欢陌生人进我的房间,我不喜欢屋子里多出很多太女性化的物品。
当然,这些都被她愤愤定为怪癖,我摊摊手,不置可否。然后一转身就听见她咬牙切齿地对哆哆说:“快!去咬他!”
可是现在,家里四处都会有她刻意留下的痕迹。她真的那么单纯或者说傻到以为我看不见她的小动作?
牙刷杯换成了凯蒂猫,碗碟新添了很多素淡的花色,而屋内更是随处可见的粉红色:粉红色的手机、粉红色的外套、粉红色的玫瑰喷雾、粉红色的唇膏……她笑,露出一对浅浅梨涡:“这是魔法哦!拥有粉红色的人会得到上帝的眷顾,然后丘比特就会‘嗖’一下射出爱神之箭,再然后,就会有人爱上我啦!”
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温暖明媚,笑意满满绕进她的眸子里,就像是一切温暖的始发地。
或许,洛丽塔她本身就是上帝的杰作——一个粉色的天使。
只是这个天使太过忧伤。
记不清多少次回家,都会看到她蜷缩在那台酒红色云朵般的沙发里,整个身子陷进去,兀自望着窗外的风景失神,那个画面,像极了玫瑰丛里殉情的朱丽叶,太美太夺目。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她是适合欢笑的,明明肿着眼睛还要强装笑颜实在太难看,如果真的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的肩膀可以随时借用,借了不还也没关系。
有人说过,感情的戏里谁先输了心,谁就先输了一半。
在我们的这场戏里,我对她不是一见钟情,从怜悯到喜欢,我用了三天时间爱上她。明明知道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差,可我还是乐于陪她入戏。
我想要好好珍惜她,将她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照拂。她应该快乐无忧,她应该永远住在童话圣殿里。可每多看她一眼,我的心疼就加深一分。她总把自己锁在一个人的角落,不给我靠近的机会,然后抹抹鼻子,没心没肺地冲我开着玩笑,她总是肆无忌惮,可我的心却忽上忽下,常常漏跳半拍。
洛丽塔这只被我“捡”回来的猫其实特别会麻烦人,所以你得随时看好她。她常常会忘记吃饭,忘记按时睡觉,她总会迷路,而且走路的时候还不看着路,所以经常会撞到树上,或者被路过的别人撞到。她明明喜欢哭鼻子,可总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昨晚和恩浩一起喝酒的时候,他提议要见见洛丽塔,被我拒绝,他还十分不满:“彦辰,现在年轻人都放得很开,你别老像旧社会的班主任一样,一天到晚吹着哨子。”
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恩浩立刻离了吧台,一脸严肃指手画脚:“哔!哔!你!和你!分开!你们之间拉开十公分的距离,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手拉手走在一起!否则叫家长!”
他见我笑了,立刻凑过来讨好:“彦辰,看在兄弟一场份上,什么时候把你家那个漂亮的洛丽塔借给我玩玩?”
我立刻沉了脸色,吐了句:“你不妨试试。”
许是话里寒气太重,他竟像洛丽塔往常一样,远远往后跳了一步。我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觉得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染上了她的影子?
前不久我留意到她的目光在电视上放出LG棒棒糖手机时便会大放异彩,这不禁让我想到她的那张十分宝贝的手机卡,应该也需要一只新的手机来容纳,可为什么我的心底有些奇怪的感觉,我竟然和一张手机卡吃起醋来?
刻意挑了一个特别的场合想讲手机送给她,可她竟然对我“一起吃饭”的提议不情不愿。我强迫自己抢先离开家,以命令的口吻告诉她,我在楼下等她!她愤怒地简直要咆哮出声,可最终只得讪讪向我妥协。她不知道她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偏偏面上还得露出一副毕恭毕敬十分欢乐的表情有多么可爱,以致于我总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洛丽塔的鼻尖微红,眼圈也还有些红,睫毛像蝶翼般忽闪忽闪,鼓着腮帮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朝我走来。
她嘟哝着问我要带她去哪里,我眯起眼,该怎么告诉这只小馋猫呢?
难道就说,去你上次广告里相中的那家。她肯定会歪着头想好久,然后我补充:就你眼睛大放异彩恨不得跳起来吵着要去的那家,她才会恍然大悟,接着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哦……原来是那家啊,你早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想着想着,我又笑出声来。可洛丽塔似乎很疲惫,已经靠着车座沉沉睡去。
我心里一软,没再说话,转而将车内的暖气拨至最舒适的风向,侧头注视着她红扑扑的睡颜,突然就心跳加速,再待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以某种方式吵醒她,于是我干脆下车。
我有些失神,烟拿起又放下。洛丽塔站在我身后我都浑然不觉,猛一回头正好撞痛了她。
她睡眼惺忪地嘟起小嘴,再一跺脚,忍不住埋怨我,漆黑的发丝拂过我的下巴,像极了惹了柳絮的微痒。我眼神一弯,突然很想揉揉她的头发。
她微愣,大概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我。我也不明白,为何那天晚上我看她一次,便笑一次。
看她嘟起嘴来我会笑,看她将饭粒吃到了嘴边我会笑,看她一面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面将手机往自己的口袋里直揣我会笑……从没想过照顾一只小猫咪竟会给我带来这么多的欢乐和满足,只是……她为什么突然赌气,坚决不肯收下手机,甚至还扬言要自己坐公车回家。
她不再笑,连眼神都开始排斥我,我有些薄怒,本想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可惜她似乎铁了心跟我抗战到底。
我去给她送公交钱,她在风里瑟瑟发抖,却依旧倔强到不肯先开口服软。
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下一秒便不受控制地踩下油门,车呼啸而去。
洛丽塔一定会气疯了,可是她不知道,我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明明想要说服自己先回家,可心却丢在她身上了,看不到她便会焦虑不安,好像拼图遗失了一块。
于是车在绕了几个弯之后,又开回到这条街,我远远寻觅着她的身影。
她在前,我在后,小心翼翼地跟随。
这多像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一直在身后,只要她转身便可以看到。只是我猜不透为何那样单纯温暖的她会一直紧闭心门,再不言爱。
黑沉的夜里突然飘起了大雨,狠狠砸向洛丽塔。我心一紧,很心疼她,刚在路边停好车,想去追回她,可惜她已随着人群上了公交,拥堵的公交车驶离站台,溅起一路水珠。
突然,很失落。
漫无目的地让跑车跟在公交车后跟了一路,看着本来近距离的路程绕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空空落落,却只能烦躁不安地操起拳头朝方向盘砸去。
眼看公交车就快到站,我加速超了过去,停好车在楼下等她。
她的眼神很陌生,虽然在笑,却看得我彻骨透凉,我已经后悔了洛丽塔,可是我哑着嗓子开不了口,第一次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
我怕,怕失去她。
她双目无神,只是不停发抖。将她送到医院的时候,连医生的眼神似乎都还带着埋怨,我突然对自己升起一股莫名的讨厌——既然捡回了这只小猫,为什么不给她温暖的巢穴反而要让她受伤,愈加可怜?
病床上她的小脸苍白无力,想起她更多时候都像是一个面容精致却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家里的冰袋自从她住进来后便多了一个功效——给眼睛消肿。
我握住她的手,懊悔不已。多想告诉她,我以为自从之蔓走后我便不会再爱,可是现在有了她,我的天空不再是灰色,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如果可以选,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这些伤害。
洛丽塔,你,可曾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