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最美好的过往,只是上天放错了的流年。
她遇到他的那一年,繁花开尽江南春。
可是她常常在想,秦彦辰啊秦彦辰,怎样才能让你遇见我,在最美的年华里。
那时候的她,还未被所谓的世故磨掉棱角,还没有变得沧桑包容无奈心死,只是一个第一眼见到他,会站在雨帘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子罢了。
她在孤儿院长大,自小都没什么朋友,小孩子见她长得漂亮,常常会合起火来往她脸上抹泥巴。她从来不哭,因为她从心眼里瞧不起孤儿院的这些野孩子,可她忘记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被丢弃的、被讨厌的、深埋地下的、肮脏孤寂的,命运。
直到,爱上他,又被他爱上。再抛弃,又被抛弃。
她犯过错,被对手公司欺骗和利用,以至于私自拿走了彦辰公司的秘密。可谁看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追悔莫及的样子?他妈妈因此讨厌她,在婚礼前夕拿钱砸她的自尊和骄傲,她终是选择了逃。
在最爱的时候离开,他应该会痛得记住自己吧,哪怕只是恨也好啊。
一晃三年。
自由就在身后,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可她始终作茧自缚,走不出曾经那个男子为自己建的城。
任是自尊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千里迢迢赶回来再见他一面,只是为了再度修好。她藏在小区假山一隅,眼底终于出现他自纷扰花落间缓步而来的身影时,一颗心终是极不争气地狠狠跳动。
就连哆哆都还是旧日的风采,他一身衬衫休闲裤的身影更显闲庭逸致,风雅到极致。
他朝身侧的人不经意淡淡一瞥,女孩子稚气未脱的嗓音随着响起:“那个,不好意思啊,又麻烦你来接我们。可是这不能怪我的,哆哆它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我鼻子又没它灵,所以……”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她:“一个月遛狗总计十次,迷路了八次。你倒真是很能干。”
女孩子有些气短地垂头道:“我是有原因的。”
他笑道:“又有什么新想出来的原因?”
女孩子分明一副很受伤很受伤的表情,撇了撇嘴退后一点,磨磨蹭蹭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喏,我今天是去领快递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给你买了礼物,你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就遛狗迷路么,至于说说说一路说回来么!”
不过说归说,女孩子还是气恼地蹲在一旁摸哆哆的头,低低诅咒道:“去咬他!”
他举着快递盒子看了又看,眼角留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终是忍不住挑眉笑出声来:“居然晓得送礼物了?”
假山离他们两人一狗不过极近的距离,可是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之蔓的手紧紧掐着假山石,微微有些疼痛。可眼里只能看到他拆盒子的专注。
竟是一条粉红色的领带。
她差点叫出声来,那明显一看就是做工极差的阿玛尼赝品,彦辰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孩子一眼,女孩子本来汹汹的气势瞬间蔫了下来,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几步。
她弯了弯唇角,等着看好戏。
可是她没料到,彦辰居然一句话没有说,很开心地自顾带上了领结,又揉了揉女孩子的头发,笑得粲然。
不只是自己,就连本来想整整他的女孩子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愣了片刻,继而挥挥手仰头大方道:“算了,看在戴上去这么帅的情况下,我就不生你气了。回家回家了!”
彦辰应是极开心了,连话尾的音调都高高上扬:“戴上去真的很帅么?那我以后都戴着它去公司给人瞧瞧好了,正好今晚还有个宴会,我正愁没有新的领带,洛丽塔你这礼物我很喜欢。”
他目光灼灼,女孩子突然跳了起来:“不不不,宴会就别戴这个了,这个是很帅,但是……”他抱臂等着她的下文,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你还可以更帅一点的!”然后讨好似地拽着他的袖子,想要让他摘下那根蹩脚的领带。
他不依,女孩子着急地又蹦又跳想要去抢,被彦辰举高到她够不着的地方:“送出手的礼物怎么好拿回去呢?”
之蔓忽然觉得眼睛被刺了似地,能清楚感到心底隐约的痛,一点一点放大,像被猛兽咬了一口。她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石头绊倒,啪一声,人也随之滑倒,碎裂的小石子划破修长手指。
钻心的疼。
原来自她走后,他也可以那样笑,连眼底都是愉悦的样子。他也可以那么用心和宠溺,仿佛天下的诸多大事,只有她是最大的那件事。
他唤那个女孩子,洛丽塔?
之蔓突然觉得惶恐,回忆里自己和他的那些绵软情意,仿似都那样虚假,像是结冻的冰絮,段段碎裂。
他们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何曾有过这样子的欢愉和玩笑,常常话不投机就要吵了起来,她何曾见过他对自己像对洛丽塔那样的微笑,他将手放在洛丽塔的额头,那种真心的温柔,在此时,只令人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是她所不了解的秦彦辰。
她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突然就没了力气似地,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她习惯将自己伪装的太坚强,骄傲地以为只要她肯放下身段回来道个歉,他还是会在原地等她。
可未等她开口挽留,他已有了旁人,隔着这样的距离望他们都能触动心底酸楚,百般滋味都纠结在了一起。
甚至,她还未曾想好怎样面对他,怎样面对彼此间恩怨爱恋重重,他却已为她预设好了选择——她都不需要开口,只要沉默便可,沉默地离去。
何其简单。何其残忍。
她浑浑噩噩回到才买的房子,躺在优昙花为背景的床单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用手盖住,半晌,十指移开处有淡淡的泪痕,她看着手指上他送的那枚海洋之星戒指,良久,眼中浮起一丝冷淡笑意。
想来,他们之间,也许正是从第一次争吵之后,就开始互生嫌隙了。
以前,她一直向他隐瞒着自己的贫穷和落魄,从不肯带他去公寓里坐坐,就连他要送她回家,她都是先带他到别的小区,等他走远了,自己才慢慢散步回到租住的地方。
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她每天都在祈祷不要被发现。
可某一天,彦辰照例接她下夜校,吃夜宵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今天我去你住的公寓找你了。”他似乎没有看到她的紧张,停了停又说:“保安说你并不住在那里。”
他抬起头,将她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气愤都极力掩去,他实在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孩子。
她勉强笑道:“你是来质问我为何总有很多事情瞒着你是么?”
她离开桌子,拎起自己的包,心里想着她和他应该没什么可能了,可还是忍住泪说:“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住的地方。”
“我住在高家浜路一百一十六号的工作室里面。”她如愿看到了他脸上的不可置信,是的,那里是破旧的老巷,很多住不起房子的人都会挤在那边。
“对,就是没有电梯的老板房里,我的家具都是捡回来洗洗干净再用的。我每月要坐两次地铁去七浦路的名牌折扣店,我甚至自己做发型,让它看上去是理发店做出来的一样。”
她眉眼弯弯,神色却是说不出的清寂和自嘲:“怎么,大名鼎鼎的秦彦辰知道这些了,会很失望吧?你的女朋友一贫如洗,穷困潦倒,给你丢脸了。”
她能笔直站着,对深爱的他说完这些话已经是极限。她不想再看到他脸上的失望和冰冷,所以她转身就跑,可还没出店门就被他紧紧锁在怀里。
他问她到底在害怕和自卑什么,是不是因为,她不信他?
她笑笑,她信过他么?那他呢,他又真的信过她么?
或许他们之间,从来就都没有相信过对方。不肯相信对方会为了自己做出何等让步,所以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彼此的底线。
彦辰以前常说,她活得太不真实。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别人都无法确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虽然那样无可挑剔的完美让人欣赏,可完美到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恰到好处的时候,他就只能望而却步了。
她本是回来告诉他,她后悔了,她不要完美,她只要他。
可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一别三年,就真切切站在了旁人的身侧。她哭着哭着就笑出声来,果然不是你后悔了,时间就能按你所想退回到以前。她纠纠缠缠兜兜转转,给自己结了一张网之后才发现,别人早已远在万丈之外,而自己还固守着当年的星光,一个人,固步自封,画地为牢。
她拿起镜子,看着自己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缓缓抬起来,内里都是坚定的神色。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除了有倾城的容色,她还有什么?
指甲将手心抵得生疼,一种恨意自心底肆无忌惮满溢,浸入喉头,浸入眼眸。
她要把彦辰夺回来!
虽只是瞬起意,却像被谁使了巫术,一点一点用银针扎进脑中无法驱除。如同一场熊熊燃起的大火,将她整个人燃烧得理智全无。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她的计划中进行,包括赶走洛丽塔。因为她扔了沙发,洛丽塔似乎受打击不小,她再次见到洛丽塔的时候,竟是在医院。
她拿着才到的时尚周刊,路过一间病房门口,突然就停了下来定定望向里面,可里面的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她。
彦辰的神色冷冷的,握着她打吊水的手放在掌心,微微呵着气:“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洛丽塔别扭地说:“你在忙。”
他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头发抚好:“你没问,怎么知道我在忙。”
之蔓清晰地看到他抬眸一瞬间的眼神,像是在对那个小姑娘说: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搁下所有事情。
她扶住墙壁才能勉强稳住身子,杂志上的文字像蚂蚁一样地堆出彦辰的轮廓,模糊——清楚——再模糊。她突然发现,在彦辰眼里自己已经是陌生人了,那里,现在满满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着那个女孩子,仿佛世间千年都化为一瞬,仿佛周遭纷纷扰扰都变模糊,他的眼里,只有她,只是她,在笑,在哭,在流离,在委屈。
她知道,不望着会令自己流泪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泪的方法。
可是,她着了魔,她放不下他。
她一直都没有放弃拆散他们。可再坚定的心在一次次撞上冰礁后,都总会想过动摇。彦辰的目光里根本没有她:“沈之蔓,你逼得我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你。”在她脱光衣服,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决绝地转过身子,语声都是清冷的讽刺。
她的眼泪无声滑下:“秦彦辰,在你心里,是不是给一个人判了刑,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可是他终是没有回头答她,她望着被带上的门,那也像是在嘲笑她。
她最重视的自尊被他一次次踏在脚下,是不是果真因为,君心似流水,从来都是薄情的。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的深情只能留给那一个人,所以到了她这里,就只剩下薄情了。
奈何她本是刺猬,却为了他狠心将自己的刺一根根拔掉,到最后才知道这样的方式不是他能接受的,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万人唾弃的四不像。
她是那样要强的一个女子,这大概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示弱。
可为什么,她示了弱,彦辰还是,不爱她了。
她问自己,是不是该放手了?那些心心念念藏在心底的关于彦辰的种种,怕是都已随风散去了。而今不能得到他,即便是一个人的放手,至少也要放得痛快潇洒,拖拖拉拉只会令人生厌。
她去彦辰的公司,听到有激烈的声音从茶水间里传出。有女声在嚷:“洛丽塔你怎么那么傻,爱情是不能让的!”
之蔓心下笑了笑,原来昨晚彦辰去自己那里的事已经传遍公司了,这样也好,大家一定都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她倒要看看这个正牌女友作何反应。
她侧了侧身子,正好看到洛丽塔失神地望向窗外,淡淡开口:“不是说爱,就不问值不值得么。只要他好,我怎样都没关系的。”
她看着洛丽塔眸子里闪过无奈的瞬间,安静的神情,很是乖巧。她的口气又悲伤又坚定,脸上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带着一点未经世事的天真,漂亮得都不像真的。
心里像是有一道光,突然射了进来。她蓦地就明白了,为何彦辰偏偏对洛丽塔,情有独钟。
那是比天山雪湖还要清澈温美的眼眸,那么干净,那么纯粹。他的身边从没有过这样单纯的女子,他的心奔波太久,真的是需要放松了。
她不自觉捏紧手中的包,不知道站了多久,终是一个转身,决定离开。
他也曾对自己言笑晏晏,可现在她已经不忍望向他眼眸里破碎的自己。从前有多么浓烈的美好,现在就有多么刻骨的冰凉。
再如何强大,她也是个女子,没有死在事业上,却败在爱情里。
可能有一天,她终会忘掉他,不管是爱还是恨,到那时,也许就可以找到一个真正将她沈之蔓放在心底珍之重之的人。彦辰只能是留在回忆里的人,带不走也抹不掉,但已经不能给她幸福了。
这条路,她走得太辛苦,也许,真的要到头了。
她在周年庆上,跟洛丽塔说的话都像梦中一般飘忽不清,可心底再也不是苦涩的味道。这个世上,很多对情侣,不是因为爱就能够走到最后,更何况彦辰和沈之蔓这一对里面,他爱她根本没有那么深。
虽然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洛丽塔,她真正死心的原因。
那是她留给自己——
最后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