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切了手指会心疼地帮我吸干血渍细心包扎的是他么，那个一边帮我辅导数学一边帮我削水果的是他么，那个篮球场上风光无限眼里却只有我一人的男孩子也是他么……
其实回忆这些都已经太迟。不管现在我们的爱情如何，曾经确是沦陷了一次，不能从坑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当没掉进去过。总有些无法回头的悲壮味道。能够承受得住回忆的重量就已经算是足够坚强。
我眼睛一眨，眸中再度泛起一层水雾，却赶紧抬头，望向一旁。
窗外的烟火绚烂至极，声音极尽热闹，而阁楼里面寂寞得如同时间静止了一样。
“值得么？”我问。
他的表情有些许凝重：“你是我想要的，谁也不许抢走你。”
——除非我死。
最后的四个字是无声的唇语。
我脸颊上的笑容似水淡淡晕开，眼里似缀了钻石一般闪亮。
因为我看到了。
他就站在他的身后，背景是一片璀璨的烟火画布。
彦辰来了。
“艾伦！”
一道沉声划过。
彦辰看着我狼狈万分的模样，眼神薄怒，声音透着无限寒意。
我用力捏着裙子，试了三次，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你不会丢下我的。”
艾伦诧异地回头，目光在看到彦辰的那一刻，似淬了毒的寒箭：“人都说你爱美人不爱江山，到今天亲眼瞧见了我才相信传言不虚。”
彦辰没有反驳，只是极缓地替我解开绳子将我拉进怀里，安抚地拍着我的背，眸里都是心疼。
我抽出身子，摇着他忐忑万分地问：“楼下怎么样了？”
他深深看了艾伦一眼，唇边是一抹很轻很淡，但又似流云一般真实存在的笑意。
“你似乎太自信了一点。”
突如其来的转变。
情况急转而下。
我在一旁愣愣听着，这宛如一场精彩绝伦的戏，而我们都何时入戏已然不可做考，只是……
彦辰赢了。
当他把电话扔了过去，极云淡风轻地解释着艾伦如何挪用公款，造成资金链断层，如何在这件事上瞒上欺下将部分股票清空用来做权证，期望得以填补资金空缺。但权证虽是高收益的证券，风险亦是同步而高，投机性极强，一旦失误就会赔得血本无归，所以这次，艾伦赌得太大了。
我有过怀疑，艾伦他怎么拿得出那么一大笔钱来收买供货商、广告商和设计师，原来，竟是这样。
虽说这次做权证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总部公司是极忌讳高层擅用权利，挪用资金的。
说的严重点，这是从一半的家族企业里，偷钱。
是所有长辈眼里最最可耻的一件事。
我已经可以想见爸妈脸上的失望和痛心疾首。
“你调查我！”咬牙切齿的声音。
彦辰摇摇头，“也是运气。小的时候曾跟着家父出差去了美国，那时候有幸跟傅老爷子还下过几盘围棋。”
“你认识傅爷爷！”我和艾伦一齐叫出了声！
他点点头，温柔地将我略显凌乱的耳边碎发挽起。
又转过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艾伦，弯了弯唇：“上次沈之蔓和我去法国，你派人驻守在我们的旧宅外蹲点，没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那，我到法国的当天就飞到美国去了？”
艾伦紧紧地捏住拳头，脸上现出暴虐的黑气。
彦辰将我揽得更紧一些，语声平静如波：“我想你现在一定有很多话要向总部解释，应该没有精力参加我和洛丽塔的典礼，我们也就不请保安送客了，免得伤了和气。”
他淡淡地说出这一席话，可听入我们的耳里，一声一声都似凌迟。
“秦彦辰！你够狠！”
艾伦的眼睛像一把剑，或者说，一簇火。
直直地射向我。
“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你就看着他一步步收集我的证据，送到总部，把我整垮，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还在我面前演戏，让我真假难辨，我爱你到最后，就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安娜，你太狠了！”
我拼命摇头，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劝过你的。
我虽然说过你宣战我会奉陪到底，但这一切……
他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我看着他像一阵旋风一样快步离开。
这次摔得这样惨，他要怎样向他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看我们长大的傅爷爷解释。
我的心脏像被铁锤用力捶打一样，噼里啪啦，呼吸困难。
这一切本来就像一个饱满的果实，而这颗果实就在刚才被突如其来的高温烘焙，变成了干瘪而萎缩的一张橘皮。
我很难过，可我不知道该怪谁。
彦辰看我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言不动，也静默着不说话。彼此都用沉默来缓解波涛汹涌起伏不定的心绪。
在他身后长满灰泽的玻璃窗外，是一轮弯弯的明月。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低声问道：“你怪我了对吗？”
我不知道。
他哑声道：“我跟自己说，要打败他，就必须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可那样子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所以我害怕，怕你一旦知道所有的一切之后，会失望，会离开。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笑得苦涩落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所有令我不安的东西都随着他的出现而羽化灰飞，可更大的悲伤却漫溢上心头。
被艾伦束缚在阁楼里的时候，被艾伦一次次设计陷害的时候，我想的是，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那是一种再强烈不过的愿望。
因为，我看到喷出黑雾的怪兽就住在艾伦的心底，潜伏多日。
每一次的爆发都比之前要更加凶猛激烈，难以抵挡。
想来，我最害怕的便是他会伤害到彦辰，那么现在这样的结果，不早就是我所期待的么。
我环住他的腰，眼泪一滴一滴蹭到他的胸前，喃喃道：“十年，我们从恋人变到陌生。”
他静静抱住我，半晌才说：“你还有我。”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下楼。本来黑漆漆的一段路，因为有他在，竟格外的安心。
电梯似乎临时有些故障，红色的按钮停在11楼像卡住了般，好久也不动。他上前查看，可是我却很感谢上天给了我们这样临时的安宁。
不知道楼下会乱成什么样子，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点慌张。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好宽广，难怪能容下那么强大的一颗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的就那么难么？漫漫长路，要怎样才能走到尽头。”我有些累了，说不担心艾伦回去挨骂是假的，更何况我害怕我的父母根本不会赞同我和彦辰在一起。
任谁想想，都会觉得这是一场荒谬绝伦的闹剧。
阿姨和妈妈来上海劝我原谅艾伦出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现在我却和我的心上人一起联手，将他逼上了绝境……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热度顺着指尖一点点传到心底，他说：“漫漫长路，我陪你走。”
我吸回去又要流下来的眼泪，恰好他转过身子，只看了我一眼，便体贴地没再说话，露出好看的微笑。他怎么可以这样耀眼，以前只觉得他头脑睿智、内敛沉稳，倒是从未想过他的手段也可以这样强硬。短短十天，就可以迅速布局、查证、打入内部、瓦解势力。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将我排除在外，我现在才懂他一句“害怕”究竟容纳了多少纠结和担心。他悄无声息地掌握着一切，唯独害怕赢了所有，却输了我。
心里很乱，像是所有的麻线都揪扯在一起，信息一下子来得过于迅猛，我想要解开所有的结，却无奈地发现我自己都被束缚了进去，缠缠绕绕，越绑越乱。
电梯门在这一刻恰好打开，他拥着我进去，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瞬间，外面的风声呼啸声伤冻都暂时可以远离了，这样真好。
十指相扣，不去想未来多一分多一秒。
能牵着手，哪怕再多走一个路口，也是美好。
“又走神了。”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笑道。
我打起精神：“烟花表演都结束了，你对媒体失言了，明天不知道他们又要怎么乱写了。”
无疑抬眸，却正好撞上凝望着我的漆黑眸光。
他没有接话，只是无比干脆地低头、拎起我的下巴——真的只能用“拎”这个动词。
——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
我放纵自己沉迷在他的深情里。艾伦变成这样，本不是我们想见，彦辰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保全我们的幸福，我说服自己用时间去淡化这段伤痛，原谅我，我真的很自私，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毕竟，我爱他啊。
他的嘴角牵起笑，神色有难抑的欣喜。“你忘记了？还有一对活宝可以抓紧时间好好表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倒是你，待会这样狼狈地下去，怎样见人。”
说着他已经动手帮我挽起头发，又替我整理了脸上的妆容和衣服，温热的手掌带过一阵阵暖流，我不由地红了脸颊。
“看来不用再上妆了，这样已经跟涂了胭脂一样。”
我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琳达和恩浩这对活宝果然没负所托，琳达光走个数百米的红毯就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也无怪今晚的典礼太隆重了一些，唐恩浩又是声名鹊起的唐家大少，名气绝不在彦辰之下。他一向以桃花朵朵开出名，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而今晚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停留在眼前这只花蝴蝶身上，眸里满满都是深情。都说花心大少决心稳定下来，简直堪比浪子回头金不换，看来明日的各大报纸头条还不一定是彦辰和我，倒很有可能是这一对冤家。
这样想着，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远远看见琳达朝我们瞥了一眼，目光只是一瞬间的交汇，我却看懂了所有的情绪。担心、焦虑、恐慌、以及尘埃落定。
我的手脚又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若是知道彦辰这样对付他哥哥，会不会恨死我们。
他牵起我的手挽上他的手臂，宠溺地看着我。我恍惚自己又走了神，冲他抱歉一笑。镁光灯顷刻间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有他在身边，脚下就是世界的中心。
开香槟、放礼花、揭大幕、送T恤。
今天的媒体见面会空前盛大，他立于台中，精简开场，有记者穷追不舍问道我们的关系，他亦只是淡淡一笑，举止间皆是进退维谷游刃有余。
月白下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姿俊挺，就站在发言台后，借着明亮的光晕，能看到脸上怔松又严谨的表情。一束一束礼花在身后盘旋盛开，一阵一阵掌声在台下经久不息。他唇边蔓开笑意，深邃的眼眸里我的倩影独立。
有四个字，叫一眼万年。这是只有身在其中的恋人，方能体会的感觉。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做梦是快乐，吹风淋雨是快乐，冰冻到唇白眼红亦是快乐。我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风生水起，脑海里关于这些日子或担忧或欣喜的过往，是那样真实存在，提醒着我，他无处不在，完美而强大。
好像，真的喜欢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呢。
我喜欢跟他一起对着电脑研究那些完美的设计，有的灵动、有的新颖、有的意义深刻……我喜欢跟他研究各种各样的难题，或是猜测设计师们每一处设计背后的灵感和故事，那些时候，我总会觉得，我们生活在同样一个世界里。
我喜欢他在给我讲股指那些变幻莫测的数字的时候，悄悄用手触碰他的手指，感受他呼吸骤然停止的窘迫，接着放纵他与我唇齿相戏，又在最后一刻前彼此喘着气停了下来。那时候我的心底就会泛起无边无际的甜蜜，因为这样完美蛊惑的男人，他正深深爱着我。
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拍拍有些发红的脸颊。甫一转身，正好对上沈之蔓温温淡淡的眼神。
我看懂她的手势，点头答应。继而提起裙角，拐了几个弯，来到人群稍少的一角沙发上。
“谢谢你。”我是诚心的。
她笑出声来，以前只觉得她明艳动人，而今日却觉得她由骨子里都散发出一股生机，让我也忍不住频频侧目。
“我现在是理解了为什么彦辰一直担心你会走丢，就在他的地盘上，你都会临开场还一个人跑进电梯冲到顶楼去，更何况其他情况下。”她促狭地笑话我。
想起我走前本来是准备叫住她，又临时奔向电梯的场景，我讶异叹道：“原来是你告诉他的！怪不得，我说他怎么那么快就能找到我。”想到这里，我心底对她的谢意又多了一层。
暖暖的，好像就可以忽略掉这段日子里那些照片和电话的不愉快了。
她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眸里含了隐约的笑意：“他有自己的不得已，他太爱你，所以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来拼尽最后一搏。他在赌，一方是你和艾伦十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一方是你对他的爱。”
她顿了顿，很是赞许：“现在看来，他赢了。”话毕眸光又清清淡淡地绕到杯子里的酒上，笑容里还是有些许惆怅：“他这一辈子，总是在赢。”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以往，不知为何，以前因为她对我的敌意，又因为她的身份，我总是觉得她难以亲近。可我又矛盾地欣赏着她的独立和骄傲，如今她这样子和我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直觉告诉我，她约莫放下了很多事。
只不过，我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沈之蔓突然改变。
她转过头来，风情万般的笑渐渐敛去，声音都变得淡淡的：“艾伦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你们在一起了。那晚在洛杉矶酒店里见到你，我当真不知道你是要逃婚。”
我低头不语，小啜了一口酒。
她接着说道：“艾伦问我，你恨么？”
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我一想到艾伦扭曲的面容，还是禁不住颤了一下。她笑了笑，似是安抚我：“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恨，于是我们一拍即合，他说他要报复，我说我只要彦辰。所以，接下来他让我做的事情，没有超过底线的，我都答应了。”
我想了想，犹疑着重复道：“底线？”
周遭声音很响，可这一方角落却着实静谧。她抬头扫我一眼，复又喝了一口酒道：“是啊，底线。”
“说我偏执也罢，着了魔也罢，我能够接受他带走广告商、供货商、渠道商，因为那些商场上的利害斗争，我本就不大懂，也不关心。可偏偏艾伦越来越过分，我看到五位设计师的样稿和我自己给他的一些作品，都被当成垃圾随手丢进垃圾桶，我当时很愤怒，我不能容忍一个时尚圈子里的老总，居然对时尚是这种不尊重的态度，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我说他不配站在时尚界的前缘，他则说，他怀疑我与他合作的诚意。”
我简直难以置信，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苦涩，眼里也有光亮熄灭，我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必定对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应允我的巴黎和米兰的时装周的机会，转眼就拱手给了别人。我气愤地去找他，却没料到他趁我出门时派人偷了我最新一期时装秀的样稿，美其名曰担心我立场不稳，暂时替我保存。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后来竟然当着我的面，一张张撕碎它们。”
她顿了顿，一滴泪啪一声掉在手背上，她擦去，仍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道：“他撕掉的，是我将近一年的所有心血。”
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反应如何，可是我想，那一定很疼。
我走近一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目光看着前方，斜了斜头自嘲笑道：“我知道的，这是报应。”
“三年前我被利用，拿走了他公司的秘密，三年后回来又差点毁了他，我想，拿走我的这些东西作为归还，老天爷还是厚待了我的。”
四周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不凡，我和她相视一笑，又各自移开眼神。我看着手中高脚杯里明晃晃的液体，忍不住想，老天究竟要我们承受多少痛苦，才能让我们变成一幅骄傲满满，百毒不侵的大人模样。
思绪被她打断：“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才是彻底让我死了心。”
她突然换上了严肃的神色，看得我心一紧。她兀然笑道：“你总不至于傻到相信，我的手稿被艾伦毁了，我立刻就倒戈相向了？怎么可能，那时候我对你们俩，是要多恨有多恨，我想要夺回彦辰，看着你哭的愿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