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现下像染了雾气般如梦如幻,他的喉结动了动,离开我一点:“下次不要再这么玩了。”
我拼命点头,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他放开手,重重坐回椅子上,吐出一口浊气。松开领带,又松开两颗衬衫纽扣,手指滑过柔顺的发。
“洛丽塔。”我抬眸,他在叫我,只是声音很沙哑:“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忍得很辛苦,你明白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我,我自觉爬下桌子,走到门边。我不了解男人的欲望到底有多难压抑,但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他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文字,但是,好久都没有向下滑动鼠标。
没有了冷静自持,没有了冷冽孤傲,这一刻的他,略显凌乱的发,衬衫微敞露出里面麦色的肌肤,现下忽然就变得那么诱惑……我笑了笑,关上门。然后背贴着门板,重重吁出一口气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都睡不着,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的都是彦辰刚刚的眼神,我捂住脸颊,已经烫得吓人。
起床,去冰箱里拿冰袋。可是一开门,他恰好转身望了过来。
月光渗进屋内,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辉,此中俊秀如他,更是让我多看一眼便要心跳加速。
哆哆已经熟睡,他坐在地毯上,拍拍身边的位置。
我也大方坐下。
他往后一靠正好抵着沙发,长臂展开,示意我靠过去。我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今天,见到他们了?”
“你怎么知道!”
话问出口才觉得白痴,今天我离开时候那样慌张,他不怀疑才有问题。而且Miss董是他的秘书又不是我的,艾伦送来快递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
我刚想张嘴解释,他食指就伸了过来贴在我的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洛丽塔,你不必要刻意去学谁,也不必要买那样的衣服来试探我。我爱的那个人,是本色的你,与旁人无关。”
虽然他说的话很温暖,可为何我总觉得被他揭穿买内衣很窘迫啊,他就不能什么时候口下留情,不那么损我么。
我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后又想起什么似地,不死心问道:“我的身材真的那样难以入目么?”
他愣了愣,一时没有接口。我气得将手抽了出来,完了完了,果然打击到我了。
我沮丧不已,却听到他低咳一声:“是太瘦了点,若要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你的身材的确不合格。”
我愤怒了。
他笑了笑,有东西停在我的额头,吐息灼热。他吻得很温柔,我又没用地红了脸庞:“但因为你是洛丽塔,所以勉强及格。”
我低低反抗:“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不该瘦的地方,我那里其实一点也不瘦的。”
他呛了一下:“那你什么时候让我看。”
我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温柔而深沉的注目。隔得太近,彼此的呼吸温热地扑到脸上,连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的手,慢慢触向他的眉峰。被他一把抓住。
我有些懊恼:“艾伦说,你父母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婚约在身的女孩子。”
他笑:“可是我妈妈很喜欢你。”
我还是落寞地垂下了头,他抱住我:“为什么总要相信艾伦,不肯相信我。”
“我没有!”可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虚伪,想想也是,如果我相信他,那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就不会自以为是跟着艾伦走以为是帮了彦辰,其实他自己完全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我跪起身子与他平视,搂住他的脖子说:“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不瞒着你了。我也会相信你,不再扯你后腿。”
他揉揉我的头发,叹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来抗。你本来就该是被我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着爱着的,这些事情有我就够了。”
心里有一阵阵暖流流过,我的心上人对我说,我本该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疼爱有加的,不知为何,眼眶不争气地又开始湿了。努力平复心绪,想了想,我举起手腕上的小丑鱼手链,“可是你知道这条手链的意义么?”
他挑眉,神色淡淡,那样的表情就像在说,我送你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含义。
我得意撅起嘴巴,蜷起手指来,趁他不注意弹了个又大又响的脑瓜!
“笨彦辰!它们不止相亲相爱,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小丑鱼还是海葵,其中一方受到了危险,都是双方一起来面对,共同来承担的。”我继续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那么辛苦,我也希望能够帮你分担。”
四目相对,我看到了我们眼里一样的光华。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秒钟滴答的声音,以及另一侧哆哆均匀的呼吸声。
在这一刻,世界宛若褪去了所有的喧嚣和浮华,只余下我,和我眼眸里的那一个人。
“过几天我带你去见公公婆婆。”
“不要。”
“又怎么了?”
“就是不要!”
“必须给个理由!”
理由就是,好——害——羞——啊!
接下来的几天,彦辰又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繁忙之中,不过这次的繁忙,也有我全程参与。
陪他去参加和渠道商洽谈的商宴,陪他选择竞标的广告商,随他亲自上门拜访几位当红的设计师,邀请她们参加公益T恤设计大赛……
很多时候我都只算一个小小的跟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听他滔滔不绝,言语间都是自信的味道。看着他为一件事情全力奔波,而我能一直陪伴左右,为他的欣喜而骄傲,已是再值得不过的幸福。
再有十天就是周年庆典了。
业界给予FairyTale此次极高的期待,除却以往的香槟、典礼、发布会、庆功宴,这次最大的亮点就是现场揭晓五位设计师和服装编辑的T恤设计排名,并且依次捐出不同数量的T恤赠与公益事业。
她们的设计已经刊登在最近几期的《梦花园》杂志里,公司里的编辑部没日没夜地统计网络排名和读者回信,每个人脸上都显露着从未有过的激情。
我比谁都明白,这次盛事融合了他们的多少心血,所以我也比谁都更害怕,意外的来临。
这段时间,艾伦没有再找过我。但越是风平浪静,我心底的担忧就越是与日俱增,因为不巧的是,沈之蔓也没再出现过。
我最最害怕的是,到了周年庆当天,他们会突然送上晴天霹雳,那一定会是很沉重的打击。可是从彦辰的身上,除了正常的忙碌之外,我一点儿异样也看不出来。
他像是王者一样高高在上,只需一眼就能洞察一切。他安抚我,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甚至还微带埋怨地警告我,不许我拿自己去做任何交易。
每当这时我就会嘲笑他像个孩子一样记仇,可心底还是无法抑制地溢出满足感。我没有告诉他,现在的我早已经不舍得离开他了,就算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松开握紧的他的手。
原来真的只要一瞬间,对一个人的喜欢就能到达顶点。
晚上十点。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走到窗边,松了松领口,声音低沉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女声。我看着他蹙眉,眸光渐渐转深,直到有些用力地按掉挂机键。
他拿起外套,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内容太多,似是歉意似是无奈,更多的却是坚定。
我咬唇:“你要去见她吗?”
他点点头,又走近揉了揉我的头发:“不许吃醋。”
我突然笑开,捶了他一下:“谁稀罕。回来晚了我可不帮你留门。”
他将我拥进怀里,吻了吻我的头发:“乖,不会有事的。”然后我目送他出门。
逃不掉的戏码,终于还是来了。
我想着,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比我更大方了,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男人深夜去见别的女人。可是,我相信他。
我以为我会失眠一夜,因为直到凌晨我还是没有盼到他回来。揉揉酸胀的眼睛,醒来已经是阳光大好了,手机在不眠不休地闪着灯,打开一看,一条短讯。
——幸不辱命。
发信时间是凌晨一点。
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奔到公司的时候,他正在小会议室里开视频会议。
等了一刻钟,终于迎来满面憔悴的他。看样子昨晚离开沈之蔓那里他就回了公司,又是一夜没睡。我摸了摸他的胡渣,心疼地递过小笼餐包。他挑眉:“真香!”
看我一眼,又添以意味深长的笑容:“夫人辛苦了。”
我被羞得乖乖闭了嘴巴,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刚刚来的时候看Miss董很是焦虑,你别怪她啊,都是我逼她说的。”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餐包,我接着说:“听说供应纯棉T恤的供货商突然临时变卦,说储存不够,让我们另谋出路,可是只有九天了啊,我们去哪里生产这样数量庞大的T恤?”
——我相信你和沈之蔓清清白白,但我知道,她找你去,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情。或许,还远不止这些。
他的眼角都漾开细纹,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若有所思地说:“你以前所嫁非人,我原本很想鄙视你,可是艾伦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让我刮目相看,他让我进入很久都没有过的备战状态。”
我张大的嘴巴足够吞下一个鸡蛋了……
自动忽略前半句所嫁非人的讨厌话,我关注的是后半句,艾伦下手这么狠,他居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夸对手。
他淡淡说:“还不止这些,百分之五十的广告商突然宣布撤资,就像突然约好一样,现在广告里面几乎一半的空白,临时招商时间根本不够。”
可是他说这些话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
我拼命搜刮脑子里以前学的金融知识,可一时根本想不出能够帮他的方法,他轻笑一声,像是毫不在意这些阻碍:“现在这些消息我们都还对外瞒着,若是提早有人泄露了消息,到时候公司股指直跌,我看周年庆就会直接成了破产礼。”
我惊道:“怎么可能不被泄露!”
——艾伦肯定巴不得把这个消息早早放了出去!
然后忽的,我眼前一亮。
等等等等,至今外界还没有风吹草动的消息,难不成……我家威武的彦辰早就有了解决的对策?那他昨晚接的那个电话又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看懂了我的迷茫,不急着解释却反问我:“以你对艾伦的了解,怎样的报复才算是最大快人心?”
我一怔。
想起小时候,因为太胖,总有坏坏的男生喜欢揪着我的辫子乱扯一气,间或搬走我的课桌和椅子,让我只能站着上课。艾伦知道后,稍微酷酷地耍些手段,他们就万分甘愿地向我赔礼道歉了。
我喜滋滋地吃着他给的糖,被他牵着去玩摩天轮。我以为这样就算报仇了,可后来直到校联欢庆典,我看着那几个曾经欺负过我的小毛孩们,一个个哭得惨不忍睹,只因为在所有家长、校方和同学面前表演节目的时候,他们的裤子不知为何,齐刷刷全部掉了下来。
台下爆发出哄然大笑,而他们也理所应当地沦为了整整一个月的笑柄。
——直到今天,才觉得这口气是全部出了出来。
典礼散场后,他笑着跟我这样说,眸里满满都是得意的张扬。
我诧异地盯着这样清隽秀挺的少年,他躺在我身侧的草丛里,淡淡的阳光洒满一身,丰神俊朗般的模样映入心底,美得宛如神邸。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心底隐隐的不安,也正是来自于亦正亦邪的他。
我突然一颤,下意识捂住胸口:“他最喜欢致命一击。他认为,最大的报复只有在最后一刻上演,才算精彩。”
彦辰的眼里忽明忽暗,半晌,他悠悠道:“所以说,如果现在就放出了消息,在他看来,FairyTale就是一点一点瓦解掉,这倒不如让造势宏大的周年庆典临时一败涂地跌至尘埃,就像摩天大厦轰然倒塌一样,那样的效果才是他想要的振奋人心。”
我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是说……他还留有其他的手段?”
他别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突然用力揉乱我的头发,不答反说:“我要飞去美国一趟,可惜不能带上你。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听清楚了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他就要侵袭而来的大掌,立刻点头如捣蒜状,只是不忘又补充了一句:“那……遛狗怎么办?”
他无奈吐血。
我没有去机场送别,而是乖乖待在家里研究即将新添置的窗帘,该选什么颜色好呢?
“叮咚!”
哆哆已经尽责地开始吠叫。
我打开门,居然是我的快递。微笑着送别快递员,开始拆包裹。
一匝厚厚的照片滚了出来。
“啪嗒”悉数落在地上,砸到脚踝,尖锐的边角还很毛糙,刺得人很疼。
照片上是两个人的身影。
他告诉我他要去的是美国,可照片上登机口的终点是法国。之蔓没有挽着他,但离得很近。照片上的他垂着眼睫,明灭光影间侧脸俊美,唇角微染的笑意,不断被放大、放大……
他不会骗我的,最后十天里面,他很忙,不会有时间陪沈之蔓特地去一趟法国的老宅——他们曾住过半年的老宅。
我竭力按下心中想打电话的冲动,气急败坏地找寻快递上的痕迹,一无所获。可是我知道,一定是艾伦让人送来快递的!对,他为了让我误会彦辰,产生间隙,这样彦辰就会慌乱,失了阵脚。
我信他,彦辰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比如、比如是要拿沈之蔓当挡箭牌,他要去的地方是美国,去法国肯定是为了中途转站……
一定是这样的。
我一遍遍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可为何那些整句整句的段落,到最后都被锋锐的刀子割开成一个个破碎的字符,再难串联起来了。
只是……他为何什么都不跟我直说呢……不肯告诉我那天晚上沈之蔓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陪他去美国,不肯告诉我他究竟打算如何反击。
这个时候,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面对的,不应该是我吗?
那晚我向他说出小丑鱼和海葵的缘故,他明明都听懂了,为何到头来,一切还是成了这样。
是不是因为,终究还是我不够好。
隔着照片,我似乎可以想见,艾伦捧着这些照片笑得阴翳的模样,有恶毒的脓血从他的眼角、鼻翼、嘴畔流出,四处都是腐烂的腥臭。
他太残忍。
残忍到让我厌恶…
彦辰嘱咐我不要随意出门的,可是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从黄昏,到月升。
街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做到手脚冻得发麻,抬头,天幕中稀薄的云彩遮住了黯淡的星光。
爱情是否也同这脆弱的星光一样,怕云遮,怕雾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懒得抬头去看,直到那双闪闪发亮的高跟鞋和细致的脚踝出现在我一步之外的地方时,我终是慢慢抬起了头。
她永远都不知道,我在这一刻看到她,是有多么的委屈和欣喜。
火红色的卷发比分开的时候更艳丽了,连眉眼间都是艳艳的神采。我送她一个西式的拥抱,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死琳达!你怎么会在上海!”
“不只她,还有我!”一声口哨清晰响起。
循声望去,倚着车身的一身西装的男子,那双久未露面的桃花眼里还是满满的轻佻色,只是隐约又有什么变化一般,叫我愣愣想了许久,也没能说出是什么变化。
“恩浩!琳达!你们俩?”
琳达的目光像闪亮的星钻,嘴里却还喋喋不休地叫道:“好饿好累,安娜你先带我回你那住几日吧,这人烦死了,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