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给彦辰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回应,虽然明知沈之蔓回来,定会占用他很多时间,只是我心里还是莫名有丝失落。
谁让他上次送我的圣诞夜太美妙,以至于让我竟对除夕也起了丝丝期待。
“叮咚!”哆哆先我一步冲到门边,狂吠不止。
我拉开门,瞪大眼睛,这这这……这不是我的酒红色沙发吗!哆哆一路追随着搬家工人,而我,对着彦辰手心里摊开的东西,愣愣说不出话来。
SIM卡和我的订婚戒指,分外诡异地摊放在他的手心。
脑海里“嗡”一下炸开,一时间涌进数不清的小鸟叽喳不休,叫道:完了完了,让你不早些坦白!
彦辰拉过我的手,递过东西,便去倒了杯水,看着他们摆放沙发,“当心点,对,这个沙发放这边,小心边角。”
他的背影温和挺拔,却久久不肯转过来看我一眼,直到,人都散去,哆哆满足地去一边吃着点心,他还是背对着我,这让我愈加自责。
“彦辰。”
“唔。”他喝了口水,淡淡说道:“没事,就稍微让人留意了下附近的几个垃圾回收站,正巧有人碰上了。”
他静静看我一眼,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目光,我心里乱成一团。
我才恍悟这几日他夜夜晚归是去了哪里,这么多的垃圾点,何况好几天前的垃圾,光靠留意就能做到?
我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郑重地凝望着他,决定告诉他这一整个荒唐的始末。哪怕他会因此生气,不再原谅我,甚至将我扫地出门再不相见,我也不想再这样继续欺骗下去了。
“彦辰,其实我没有……”他却突然出声打断我,唇角含笑:“怎么,想好如何报答我了?”
末了他撑了撑下巴,作思考状:“今晚除夕夜,正好有个好玩的地方,我缺个舞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陪我。”
说完他越过我又去倒了杯水,剩我呆立一旁。我没听错吧,彦辰竟然会这样青涩地约人?而且刚刚他脸上明明飘起了一朵几不可辨的红晕。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揶揄了下:“我还小,那种高档场合……”
“会有很多好吃的。”他随意扫了我一眼。
“可是……”我还想拒绝。
“有你最喜欢吃的‘雪媚娘’。”
我一愣,明显将坦白和拒绝的事抛到一边,不住重复道:“我去,我去。”
他双手抱胸倚在墙上看我,“求我。”真是小气。
可是我还是很乖地点点头:“求你。”彦辰唇畔含笑,不作反应。我又跟着扯了扯他的袖子,“求求你了。”
他明显一怔,似乎我没料到我会为了“雪媚娘”这样没有骨气,他颤抖地揉了揉额角,叹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前面态度的转变太大,又或是他对于魅力不及甜点而深感郁闷,以至于去衣店挑礼服这一路上他都十分缄默,偶尔吐出的一句话也只是,含着怨气的诸如“真是个小孩子”之类。
然后……彦辰真的给我挑了套小孩子的装束,一款嫩黄色Missoni的连衣裙搭配Louboutins霓虹黄色坡跟鞋,公主风格很浓。
未见镜子也自他们眼里看到了惊异和称赞。彦辰看向我的时候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跟总监低声交谈了几句。
我别扭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一身白色礼服衬着颀长的身形愈发风度翩翩,我愈发想将捂住脸。一旁的小姐却还不住地称赞:“秦总好眼光,洛小姐这身公主款式配上新的发型,一定会成为今晚最大的亮点。”
彦辰淡笑不语,看出我的窘态,递过来一副精致的银白色羽毛面具,而他手上的另一幅则是金色贵族面具。
我起了兴趣,他挑眉一笑:“今晚是假面舞会。”
在导购小姐艳羡不已的目光中我出了店,他自然揽过我的肩,为我披上外套,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我突然恍惚,不知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幸好有面具护着,要不然脸红的样子一定会被他嘲笑。
车停在一座复古的西欧式宫殿前,我举目望向漫天夺目灯光霓虹,果真奢华至极。
彦辰回眸含笑,我提起裙角,将带着蕾丝手套的左手稳稳放进了他的手心,同他一并入场。
坡跟鞋稳稳落地,一瞬间仿佛自己回到了中世纪的西欧。复古的音乐萦绕四周,巴洛克式的装饰富丽堂皇,穿插的曲面和椭圆面空间色彩强烈震撼,晶亮的水晶灯高挂穹顶,投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抬头远远望见二楼金色栏杆前,高雅的男士女士,隔着面具高举红酒杯,言语晏晏。
本就热闹的场合却随着彦辰的到来而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以前只是略有耳闻他的魅力,那现在站在我身侧的男人,却宛如镁光灯下睥睨天下的强者,生来就该是万众瞩目的。
周围有女孩惊呼:“天,秦彦辰!好帅啊——”“真的啊!他也来了,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想所谓的名门淑媛都可以为了他这样失了身份,即便他不是我的男友,仅仅作为舞伴,已是让我本不在意的虚荣心也跟着膨胀了起来。
这感觉,貌似不错。
虽是隔着金色的面具,彦辰那双眼睛里此刻的光彩却愈发熠熠夺目。
他侧身微微靠近我,似笑非笑:“还没看够?”
这一亲密的举动霎时为我引来极多女子的注目礼,我羞愤异常地低下头,恨恨道:“你没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他刚想挑眉反驳,可惜有宾客前来礼貌招呼,彦辰的语气客气而疏离。我静静看着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就像在家里欣赏他每一个完美的小动作一样,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动作都已经成为我依赖的画面了。我刚想笑,视线却不小心对上了迎面而来的一束冷光。
一身Versace裸色抹胸礼服完美地凸显了沈之蔓的身材曲线,她今夜微露性感,桃红色的面具有些妖冶,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她的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有些,嘲讽。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子不受控制地转身,明明没有做错何事,却只是心虚地想要逃。
左手却冷不防被彦辰的大手拉住,“怎么?你就这么馋,迫不及待要去吃东西?”他离我离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他眼里我的倒影。
心跳突然加快,不知为何,我竟想起,那个圣诞夜绚烂的气球云彩下,我和他,偷偷牵着手。
“刚刚侍应生送到那边桌子上的巧克力慕斯很诱人,我、我吃完就回来找你,我保证就一小会会。”
他宠溺地笑了笑,任凭我离开。
身旁的觥筹交错都是背景,我远远躲开沈之蔓冰凉的视线,看着她妖娆地立于彦辰身侧,有宾客偶尔瞥我一眼,旋即各自笑侃:“三年前的金童玉女,今日站在一起,还是这样般配!”
“是啊是啊,才子佳人,赏心悦目多了。”
他们的声音太大,我不得不怀疑,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旁若无人地坐在角落沙发上,咬了一口雪媚娘,清甜软滑的淡奶油入口即化,奶香怡人。远远看着人群中彦辰微笑的眉中,有一种感动停在我的胸前,不断涌动。
人都希望事事可以尽善尽美,但十全十美是要遭天妒的,十全九美就很可以了。所以每一段恋情里都有瑕疵,所以我差点弄丢了我在意的卡和戒指。可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有好看的容颜,温柔的脾气,他硬要将我所有的事情都办成十全十美。
只可惜,这样好的男人,却不能属于我。
沈之蔓靠近了彦辰,她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肩,笑得满室生辉。彦辰俯身,似乎也很认真地看着她,那样亲密的动作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深情和眷念。我强迫自己垂下眼睫,其实本就是我突然闯入他的生活,对他的事业和过去几乎都一无所知,我想要霸着他的恩宠,其实这本就毫无道理。
再抬头时才发现沈之蔓已经不知道站在我面前多久了,紧身剪裁的裙装让我想到她今年纽约的那些设计,如果她不是对我有这样多的敌意,我想我会很欣赏她的大胆和创新。
她举杯做了个cheers的动作,脸上半真半假笑得柔软又刻意:“洛小姐今天能出席这个舞会,倒真在我意料之外呢。”
我说:“那样有纪念价值的一套沙发沈小姐轻轻松松就丢了,也在我的意料之外呢。”
她微笑:“年代有些久了,染了些灰尘,我怕脏。怎么,洛小姐很在意?”
我对上她含笑的双目,没有说话。
是的,我在意。不只在意她差点弄丢了我的爱情,更在意她怎可一而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随心所欲地伤害彦辰。
三年前,她为了事业,离开彦辰远走异国。三年后,她亲自毁了彦辰自始至终不舍得丢弃的东西,只因了一句:我怕脏。
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看我的裙子,“Missoni嫩黄色的连衣裙也只有洛小姐能穿出她的味道,这是她们设计师今年的新款。可是依我看,还是缺了点名媛该有的沉稳,有些太活泼了不是。”
她摇摇头,挑眉有些讽刺地笑:“我就不太有这样的设计,因为我知道,彦辰的一切喜恶。他还是比较欣赏知性和独立的那类女性,活泼和可爱也许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
这话隐含的火药味太浓,我咬唇,有些生气地低低回应道:“也许,口味已经改变了,正如那日你喝的咖啡一样。”
沈之蔓警告性地看着我,可彦辰却突然走了过来,看了我们一眼,将我往他身边拉近了些,温柔问道:“怎么了?”
她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摘下面具的眉间隐现一片清寂无力。我突然有些失悔,为刚刚失控的情绪。
正在这时,大厅里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有人高声提议让彦辰和沈之蔓为今晚的舞会跳一曲开场舞。
语音刚落,轻佻的口哨与低笑声已经渐次传开,一时间全场的目光悉数聚焦在我们三人这里。我只觉温度陡增,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我竟还会觉得丝丝炎热。
沈之蔓优雅旋身放好高脚杯,戴上面具,众人又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唤:“彦辰之蔓!”
她脸上还是挂着柔软的笑,骄傲地睇了我一眼,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不屑和玩味,转至彦辰身上,却又化为一滩浓到化不开的眷念。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彦辰拉我的手。
背景音乐配合着放起“Scarborough Fair”,彦辰俊美的双眼里渐露不郁,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手上的面具稳稳拾起,示意他戴上。
他深深望我一眼,寥寥一字:“好。”然后转过身牵起骄傲的之蔓,一并跨入了正中心的舞台。
我重重舒出了一口气,只是心田依旧有些沉沉的压迫。目光忍不住想要追随他们,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会所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深沉如黑色的丝绸,其间缀满一颗颗闪钻无比的星光。
在那一大片奢靡华贵的灯火相应之中,他们舞姿轻灵,与音律完美融合,俊秀与清美、优雅与高贵,抬脚、落地间舞出的慢三就像是灵魂深处的契合,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连我在内所有的其他一切,都成了陪衬和多余。
低低的掌声渐渐响起,舞曲交替变换,他们却还没有停下,越来越多的人跨入舞池,我百无聊赖地欣赏名媛绅士的舞蹈,尽量不去看彦辰和之蔓那对俪影,刚想离开,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这位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高脚杯从我手中滑落摔碎在地,我怔怔立住,似乎已经站了万年之久,却偏偏,不敢回头。
那声音的主人。
分明是,艾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除了僵直的后背,我再做不出半点反应。
慌乱蹲下身企图捡起碎裂的高脚杯玻璃,裙裾拂在地面,我眼角的余光看着艾伦已经与我只隔了一步的距离,他,认出我了吗?
艾伦刚想礼貌地弯腰帮我,我却抢先一步背着他站起来。长发从他抬起的指尖拂过,他惊诧地摘下面具,我看到面具背后那张想念已久的面容,嗓子却像被狠狠卡住,半点声音也不能出。
周遭的盛世繁华蓦然变得静止,宛如横空劈出来这一方角隅,来往宾客觥筹交错皆成背景,时光都悄然停止,只有他长久而坚持的凝望。
低眉深呼吸,我的右手缓缓攀上耳郭上的面具,触到一片水泽,隔了这样似久不久的时间,隔了这样多的念想和坚持,我爱的他,现在正站在我的身后,问我:“要不要一起跳支舞?”
也许,该面对了。
一步、一步,心里只希望这样的转身可以再慢一点,我要怎样开口对他说?“艾伦,好久不见哈。”不好……会太没心没肺了。或者是直接问:“艾伦,你……还爱我吗?”不好不好,太矫情。难道是“艾伦,我,真的很想你”这句吗?
我想的太投入,连撞进彦辰宽阔的胸膛我都没发现。咦?我还没开口,他就一把抓起我的双手,细细察看,声音里都带着难得的恼意:“就一小会没看着你,又差点把自己弄伤。你是有多小啊,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他叹了口气,揉揉我的头发,又顺带将我摘到一半的面具放正戴好。
“我……”像是被抽空的力气又悉数灌了回来,艾伦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嘴角的那副笑容,又让我的眼前浮起一层雾气。
他……也许有疑问,可是,他放弃了。
彦辰揽着我,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他的笑意绕着眸子,凉凉地说:“对不起,我的女朋友恐怕不能陪你跳这支舞。”
艾伦理解地点点头,举杯自饮一口作罚,只是神色不可避免地冷了下去。
我终是没法猜出他是否认出了我。如果青梅竹马都没能认出,那未免也有些太薄情,若是认出了却又视而不见,那也许,真的是不爱了。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我而言,不蒂于都太过残忍。
我看着艾伦走远,难过地别过脸去,彦辰绷着脸扳过我,难得地在嘴角牵出一丝笑:“不开心了?”
我深深看他一眼,无比郑重地点点头:“今晚,真是个错误,如果你现在带我离开,我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原谅你。你,要不要弥补一下。”
他抱着双臂看我咬牙切齿的模样,坦然摇头:“不要。”
我急得瞪他:“你试试?”然后在他手臂上狠狠拧转了一把:“主动给你机会让你反省认错,必须要!”
他“嘶”一声咽下疼痛,无奈地看着我:“好吧,我要。”
一出会场大门,我就被冬夜的凉气狠狠击中,眼前裙裾大片的嫩黄色漫进我的眼睛,漫进我的心胸。临走前艾伦朝我们投来若有若无的一瞥,我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彦辰不知为何,竟然懂得我的慌张,他冲我安慰的笑笑,转身便去取车。
看着他的身影被复古的街灯拉的又长又落寞,我走上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背,眼泪蹭在他的西装上,彦辰身子一颤。
“别、别动,就让我抱一小会。”
彦辰你知道吗,我竟然选择了跟你走。刚刚艾伦猝不及防地出现,打乱了我一切既定的步伐,而你微微笑环住我,口气似埋怨更是宠溺,那股只属于你的薄荷香迎面而来,让我无端觉得勇敢,和安定。
为什么你会比艾伦,更让我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我的手,转过身来,看着我抽噎的模样,没来由地眉心一皱。
他的大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渍,轻柔的触碰宛如对待珍宝一般,他轻轻刮了刮我的鼻翼,叹了口气:“还真是爱撒娇,别人还没碰你,就害怕成这样,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扯了扯嘴角,想用力笑。彦辰,还好你不懂。
他挑眉:“走吧,想去哪?”我抹掉眼泪,小步追上他。
车缓缓奔驰在如墨夜色里,车内潺潺流转的音乐缓解了一些尴尬的气氛,他单手撑着额头,透过镜子看我半晌,笑了笑:“在想什么?”
我哑着嗓子说:“我以前一直奇怪,为什么灰姑娘等了那么久,还没有等到来接自己的南瓜马车。”
“嗯?”
“原来是因为,南瓜马车中途就被别人劫走了。”
他笑了笑,没再接话。我亦别过脸,我的南瓜车也晚点了,也许,再也不来了。
他没有把车开回家,反而停在电影院门口。“走吧,给你买爆米花,通宵场。”
我惊讶不已,他怎么猜到我想发泄。我咬唇摇摇头,哼哼道:“我才不要去电影院,没创意。”
而且,情侣太多,会衬得我们两个失意的人更加孤单。
他似笑非笑:“那你倒是给个有创意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