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一路向着凤阳宫跑去,即使途中碰倒了宫女太监手中的盘子,也只能任由汤汁溅了自己锦袍一身。她匆匆赶到,呼吸急促,而后毫不犹豫的闯入,刚好看到灯火阑珊处,晚儿正拿着一碗米露要喂给北堂风喝。慕晴眼瞳顿时一缩,几步上前一把将那米露搭落,瓷碗碎裂,汤洒满地。
一时间整个凤阳宫都震惊了,门外的锦衣卫下意识的全部集齐并将刀刃夹在慕晴的脖颈上,利刃划伤了她盈雪的肌肤,甚至可以看到那鲜红的色泽开始顺着刀刃向下滑来。
晚儿脸色极其不好,偶尔瞄到地上洒落的汤汁时,更是让她目露凶光。虽然她脸上保持着平静,可慕晴却将她的下意识透露的眼神看的一清二楚。
那碗东西中,果然有东西,但是她能告诉北堂风吗?她转眸看向晚儿身边的他,虽然他也有着一份讶异,但却还是稳而不惊,他疼惜的与晚儿说了几句话,便来到了慕晴的面前。他的眼神冰冷而沉没,像是要将她吞噬的深海。
呵,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因为现在的北堂风还在被晚儿全权支配,说了,也只能是打草惊蛇,自取其辱。关于晚儿,只能慢慢的让她出局。
“国策官在这个时候跑来朕的后宫,你难道不觉得有不妥吗?”这时北堂风开口,他说的很淡,却透着威慑。
慕晴知道硬闯后宫的罪,当然知道,更是知道硬闯凤阳宫的下场。正如同当年硬闯飞霜殿时那般,既然该做的已经做好,北堂风又免于晚儿的迫害,那么她接下来的受罚,也是理所应当。于是不经意的笑了,道:“微臣知道,只是……像皇上久前所认为的那样,微臣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慕晴回答,或许这是唯一能让晚儿暂且不怀疑的理由。
但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北堂风微微蹙动了眉心,想起了在太议殿的事情。
他来到了慕晴面前,半蹲下身,以指尖捏起她的下颌,凑近耳畔低声问道:“不要告诉朕,你真的想入后宫。”
慕晴不语,只是轻笑了一声。
晚儿在一旁着实不知两人在说什么,但是她也并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皇上讨厌这个女人,那便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你还是死心好了,朕,一点都不喜欢你。”北堂风说罢,便露出了森冷的笑容,“不然,朕……来帮你死心?”
北堂风缓缓起了身,负手收了袖袍,而后淡漠说道:“再大的官员,擅长后宫也是重罪。朕不多罚,二十大板总该有。”他扬了手,那些锦衣卫便瞬间将慕晴压下,慕晴唇角微颤,却也在抬眸间露出了倔强不屈的碧光。
又是一阵焦躁,北堂风指尖微紧,忽然大喝:“就在这里打!”
一句话落,那些执行者便占据两侧,顿时便有一阵剧痛席上了慕晴的心头。
还真是相当怀念的感觉,这种钻心的痛,每每都能让她从梦中清醒。
北堂风面无神情,独独凝视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有一种极其冲动的欲望,就是将她眼中那刺眼的光芒彻底的摧毁。
于是蓦地抱起晚儿,放到了凤阳宫的桌案上,就在苏慕晴的面前,他开始不停的爱抚着晚儿,晚儿娇嗔,不愿在锦衣卫面前露出娇颜,但任她百般恳求,北堂风的眼中似乎却只有在地上被狠狠惩罚的女人。
他毫无前戏的进入了晚儿,晚儿不由地喊一声紧抓了北堂风的双臂。而他即使在翻云覆雨中,眼神却已经冷静如冰,依旧冷静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
慕晴紧咬牙,抚在地上的双手缓缓攥起,指甲刺伤了她的皮肉,也刺进了她的心里。身上的痛还在持续着,眼前的视线再度被汗水模糊,除了那低沉的数罚声,还有晚儿声声的喘息。
好一个惩罚,好一个死心。
慕晴渐渐垂了眸,她看着地上被打碎的汤碗,唇角不禁扯动着嘲讽的笑容。
疼的,不仅仅只是皮肉。更让她宛如堕入深渊的,在她胸口的某一处。
至少,她保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皮开肉绽的声音才稍稍停止。锦衣卫纷纷退下,终于将这份寂静留在了这里。
慕晴有些仓惶,有些无措。不过还好,二十大板在慕晴的记忆里并不是太多,还不至让她站不起来。于是本能的撑着身体起来,这时才发现身后的伤好像一点都不疼,只是觉得这个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疼的已经麻木,疼的已经失去了感知。
她抬头,恰好看到了北堂风将最后留给了晚儿。晚儿满身香汗的躺在桌上,似乎已经因着激烈而昏睡了过去。北堂风离开她的身体,将衣服整好,渐渐来到了慕晴的面前。
他俯视着她,居高临下,冰冷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慕晴只是干笑两声,忍着剧痛行了礼,淡淡而道:“微臣领完了罚,这便告退了。”
刚欲转身,却不料被北堂风用力扯回。她跌撞在他的胸前,被迫仰头望着那如漆的双眸。
“有了教训,以后还会再闯凤阳宫吗?”他挑眉,犹如质问。
慕晴想想,不禁笑了。在她的心里,则是换了一个问题。
知道晚儿会下毒,她还会再来阻止吗?
她欠他的,故而仰起头,静静答道:“会。”
这一声会,并非出于爱,而是出于理性的回报,出于对北堂风那时的愧疚。
仅此而已。
但是同样是这一声会,却让北堂风的眼眸更加深邃,于是压低声音再问:“你还会闯凤阳宫吗?”
“会。”又是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
北堂风唇角微动,心头的焦躁更甚从前,于是一把将慕晴丢下,狠狠说道:“那便不用闯了,明日起,朕什么时候来临幸皇后,你便都在旁边看着好了!现在,给朕滚!”
语毕,他便转身,轻柔的将晚儿抱起,动作疼惜,让慕晴垂眸淡笑。
如果说北堂风此刻是将两个苏慕晴混成一起,他越对她轻柔,慕晴自己便应该越是欣慰。
但是……
那个人,终归不是她,不是她,便不是她。
她,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慕晴无人搀扶,颤抖的重新站好,带着满是血红的身体,静静的向着凤阳宫外走去。
这扇门,她出出进进多少次,也曾多少次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
此时,却冰冰冷冷,让她心寒透彻。
临出门,她停了下脚步,回眸间绽出丝丝淡笑,“皇上,最亲近的人,也是会背叛的。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多多留心的好。”言毕,她孑然一身的离开,竟带不走任何的留恋。
北堂风回望她的身影,心中有些抽痛。他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床边,随后看向地上的汤碗。
明明是在惩罚她的无礼,明明是在保护他的慕晴后位不再受别人觊觎。
为何打在了她的身上,而他的心,却如针扎般刺痛。
他闭上眼,渐渐陷入了沉默。
慕晴回文锦阁了,将小桂子吓得面色苍白。楚晏也有些讶异,但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慕晴怕他们担心,于是在进门的时候勉强挤出笑容,摆摆手解释说是“摔了一跤”。
能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掩饰,想必连她的脑子也都已经不大清楚了。东方楚晏想着,便将她一把抱起,回了正房里疗伤。
东方楚晏因着过去总是受伤,久病成医,也多少具备一些医术。他解开了慕晴的衣服,开始为她身后的伤口止血,只是那些让人不敢直视的腥红及皮开肉绽,让他的眉心从始到终都是紧紧蹙动的。慕晴看他的表情,便小心的拉过衣裳遮上,着实怕吓着这尊贵的王爷。但是楚晏却表现出了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气愤,他紧紧抓着慕晴拉衣角的手,力道都在颤抖,“为什么要为了他受这种伤,明明没有必要的。”
“如果不这样,南岳百姓又如何……”慕晴想解释,却被东方楚晏倏然打断,“你口中的统统都是借口,即便你爱南岳的百姓,但你更爱的是现在将你打成这幅模样却毫不忌讳的享用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东方楚晏历喝,字字铿锵,字字发自肺腑,使得慕晴的身子也不由的一颤。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指尖从他手中抽回,然后趴在了床上。
“不过是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与你绝交。”慕晴故作轻松的说道,而后摆摆手,“盯着女孩子的身子看这么久,可有些失礼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她便闭了眼睛,仿佛是不想再回答任何一句话。
楚晏沉默,随后离开,重重的关上了正房的大门。
房内的慕晴,渐渐敛住笑容,然后喃喃自语:“我还爱着他这种事。怎么……可能……”她舒口气,慢慢的陷入了梦境,或许唯有在那里,她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次日一早。
慕晴费力的抬开沉重的眼皮,身后的伤,像是比昨夜感觉轻了很多,暗叹着东方楚晏的医术神奇。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的头却有些隐隐作痛。是挨打后的后遗症?还是心理作用?
但无论是哪一样,她都无暇去思考。因为在天大亮之前,她必须要动身去明阳殿喊皇上早朝。
有些疲惫的整理完自己的妆容,慕晴抖擞了下精神,推开大门。走到院中之时,发现楚晏的脸色反倒很差很差,而且一句话也没对他说。慕晴叹气,看出是这童心男人在为昨天的事闹别扭了。她轻笑,走过去胡乱的揉了把他的长发,见他瞪起双目,这才放心的离开。
一路上慕晴都感觉自己双腿麻木,好像真的有些飘飘然,周围的世界似乎在不停旋转。好不容易才扶着墙走到了明阳殿,却听闻皇上不在,慕晴一惊,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已经早朝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慕晴心中有些欣喜,于是便加快了几步也赶往大殿。她记得,她曾给他的约定是,若是他早朝,她便要跪地等待,直到他出来为止。
尽管挨了打,但约定终归是约定,不能毁约。
慕晴辗转宫中,而后当真二话不说的跪在了大殿的石阶上,在她的脸上,却因北堂风的上朝浮现着些许的喜悦。
正阳高照,大殿的议事还未结束,今日持续的时间像是比昨日久了很多。慕晴揉了揉自己的头,感觉好像仍然昏昏沉沉,甚至比方才更加的发痛,就像是在自己的脑袋里长了个木球,会叮叮咣咣的乱撞。而且每晃一下,头痛就又加剧一分。
慕晴突然有些混乱,连视线都有些模糊,明明是暖日身子却没由来的发冷。一种不好的预感席上慕晴心头,她双手努力的按压了下额头,启唇喃语:“这个身体不会这么没出息吧……”她有些焦急的看向前方,想坚持的等待到最后一刻,至少让她看到,他身着九龙皇袍威风凛凛的从大殿走出的瞬间。然后也让她也对他道一声:“皇上,万岁。”
眼前,渐渐的发黑了,意识也开始跳跃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皇上……风……”在混乱的思维中,慕晴轻声低喃,垂眸间像是又看到他曾轻抚她双颊的温柔。
‘朕与你约定,等你回来,朕会重新与你认识。效忠于朕,爱朕,永远不许背叛朕……’
“好霸道的话语。”慕晴无力的说着,渐渐的开始往下倒去。
如果,那时候她不是逃避,而是应下了他,那么……一切,会不会都不在是现在这样。
心中低喃了这句话后,慕晴完全的躺倒在了地上,身后的伤口血液渗出,染污了她的冰蓝长袍。唯能隐约听到几个小太监的大喊。
“大人,大人……徐锦瑶徐大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一看,低声喊了句不好,于是赶紧进入殿里说道:“皇上!徐锦瑶大人在殿外晕倒了!!”
龙椅上的北堂风瞬间止住了原本说了一半的话,他眉心轻颤,忽然起身毫不犹豫的便向殿外走去。而北堂墨亦然,震惊之后也跟着疾步走离了大殿。
顿时间,原本寂静的正殿陷入了一阵窃语之中,大臣们纷纷好奇,也跟着两位王者至尊出了殿门。
刚一出来,北堂风便见到苏慕晴侧倒在石阶上,小太监匆匆报上说是在跪等皇上下朝的时候晕倒了。这时北堂风才倏然想起自己竟忘记收回昨日下的旨。一种夹杂着懊恼的怒意袭上心头。
此时北堂墨也疾步走出,在见到身上浸透着血迹的慕晴后,一双琉璃俊眸顿时缩动,而后毫不犹豫的上前要去抱住慕晴。
这一瞬,两个男人都在前走,而在北堂墨即刻要碰触到慕晴的瞬间,北堂风竟下意识的将北堂墨的手一把弹开,而后狠狠低语:“别碰她!”
一言毕,包括北堂风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了一分震惊。北堂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明那种下意识的占有究竟是为何?
北堂墨震惊过后,怒从心出,他压低声音冷语:“皇上管好自己的皇后便可,这个女人,不是你的!”一句连君臣之礼都决然不顾的愤怒,让北堂风有了一丝怔然,他呆呆的看着北堂墨倾身抱起这个徐锦瑶,竟恨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北堂墨紧紧咬着牙,用额头贴了下慕晴的额,在感受到炙热的同时,心中怒火再度迸发。他狠狠看了眼围观的大臣,那些人心头一惊,知道祈亲王真的恼火了,于是纷纷散去,不敢再多看。当周围只剩下北堂墨与北堂风两人时,北堂墨才尽可能的压抑着怒气说:“皇上是否上朝随皇上的便,这个女人臣今日带回王府了。待她醒来,臣会说服她辞官。将她送到宫里,是臣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语毕,他便转身离去,墨发飞扬,带走了一片凛冽。
辞官?
北堂风站在原地,紧握双拳,忽然按住自己的胸口,再度感觉到那撕扯般的痛苦。他大口喘息着,单膝渐渐无力跪地,他抬头看向愈走愈远的身影,竟不自觉的探出指尖,像是这个身体不再受他的控制,自顾自的想要抓住那或许再也见不到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应该厌恶她吗,她离开他的世界他不是应该庆幸吗?这样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和晚儿也不会再有人打扰,他的世界也不会再被那不屈服的女人搅乱,更不会为了她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心痛。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为何却是如现在这般……心如刀绞。
忽然间有画面闪过脑海,那是他握着慕晴的手教她吹笛,声音青涩却纯净无暇,她的眼神不似现在的她那般无助与动摇,而是如同徐锦瑶这般慧黠冷傲。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北堂风用力的捂住头,疯了一样的想要抑制那不停窜出的画面。
而后,便有一个声音自他心中大喊: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一种本能的驱使,令北堂风蓦地踉跄起身,他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向前走着,然后跑起,然后用尽一切力气拉过了北堂墨的手臂大喊:“朕不会让你将她带走的,她绝不能走!!!”
北堂墨先是一惊,随后在他的脸上,也渐渐浮现了愤怒的狰狞。
午时过后,皇宫里渐渐开始忙碌起来。
北堂风一身明黄龙袍,紧抱着苏慕晴回到了明阳殿,但任谁看都能察觉到——皇上刚刚和谁打过一架,脸上或多或少有了些伤。如此死罪,皇上不说,便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提,权当是没看见,匆匆低头离去。
直到进了殿,北堂风这才把苏慕晴放躺在龙榻上。望着她苍白的小脸,北堂风竟有些失笑。
他真是疯了吗?不惜和北堂墨大打出手,结果只是把这么个自己讨厌的女人抢回来罢了。
太医已经差人去唤了。北堂风独自坐于床边,他漠然的望着这表情不安的女子,竟不自觉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不似他的慕晴那般细嫩,反而粗糙的让他蹙眉,翻过来看,发现无论是手背上还是手心上,都有着无法抹去的伤痕,尤其是在她的手心上,好像还残留着握过刀刃的痕迹。回想起不久前在明阳殿她不惜任利剑传入胸口,也毫不动容的为他着衣便知这女人平日里对自己是多么的严苛。
他本能的牵起她的手,恍惚间亲吻着她的指尖,舌尖略过,竟是有丝丝暖意沁入心田。他好像有些沉醉,于是继而向前吻上她的手背,手腕,手臂……那种让他心中无比怀念的温度,使得他像是上了瘾那般开始琢磨这个女子,最终,还是慢慢来到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