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长叹口气,抬头看向一头雾水的官员们,她淡淡一笑,随便搪塞了个理由,便也起身离去。
只不过,心情,似乎更糟糕了。
“又是一个想伤害慕晴的蛇蝎女人。”走在回飞霜殿路上的北堂风低声淡语,但在他的蔑视之言下,却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愉悦。
走过回廊,他忽然顿住足,像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内监,北堂风垂眸想了想,下意识的喃出他的名字,“小桂子……”
不远处路过的小桂子一见是皇上,即刻跑来行礼,只是在他的身上穿着的,北堂风记得当是浣衣局的人,可如此下等的太监,为何他会有印象,又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北堂风微微有些不明白,他只是上前,询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太监?”
小桂子心头一紧,诧异于自己能被皇上记住。可又因为回想起自己被现在的皇后娘娘从凤阳宫赶出时的警告,于是只得咬住牙,说:“奴才……是浣衣局的太监。”
“除此之外呢?”北堂风想了想,再道,“曾服侍过哪宫的人?”
小桂子用力攥起双拳,却只字不敢提过去的娘娘,于是只是颤着唇瓣,道:“奴才,一直呆在浣衣局……”
北堂风舒口气,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自嘲了一声,便从小桂子身边离去。小桂子闷头许久,心中痛不欲生。
明明知道两个娘娘的事,明明宫中有这么大的秘密,但是他却要当做完全不知,还要看着皇上什么都不记得的宠幸着现在的那个毒妇。
但是他仅是一个奴才,除了悼念那消失的娘娘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好恨自己的无能,好恨!小桂子用力的捶打了下地面,将双手磨破了皮,斑斑血迹印出,染红了一片。
“为什么要如此愤怒?”忽然从前方传来一抹清澈的声音,小桂子一怔,便感觉自己流血的手被一双柔荑握住,他抬头,看到阳光下的慕晴。她温柔的笑着,一边疼惜的抚着他手上的伤,一边用指尖抚过他的长发。小桂子一时失语,已经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听说过这位奇女子,但却不明白这么高高在上的国策官为何会对自己如此轻柔,仿佛他是她很重要的人那般。
慕晴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有些苦涩的笑了,而后淡淡说道:“不嫌弃的话,要来文锦阁吗?”
小桂子一愣,彻底怔在了那里,而后将双手缓缓翻过露出了已经溃烂不止的手掌,道:“奴才连笔都拿不了,如何去文锦阁……”
看到被水泡烂了的手,慕晴握着他的力道不经意的加大,她缓缓倾身,将小桂子单手拥住,然后痛苦的颤言:“是我对不起你……是我。”
小桂子眨眼,着实不知为何这位大人要这么道歉,于是他干笑两声,道:“大人,奴才何德何能,大人或许认错……”
“不会认错的。”慕晴忽然打断,而后拉开他身子凝视着他,“了结南城之事,你明明立了大功。我,还欠你一个功名。”
小桂子蓦然瞪大眼睛,双唇哆嗦半天,雾气忽然充满黑亮的眼睛,而后他像是被压抑了许久那般忽然趴伏在苏慕晴的怀中,哽咽大喊:“娘娘,娘娘!!!”
慕晴苦笑了一声,而后倾身在他的唇上一点,微微一笑,“答应我,保密哦。”
小桂子抹去眼泪,然后重重的点了头。
慕晴安心的笑了,随后看向已经愈行愈远的北堂风,她的眼中透着些怒意。
抱歉了,皇上。无论现在你多爱那个女人,但唯有她,她决不能原谅!
文锦阁比不久前又热闹了。
小桂子的到来似乎让东方楚晏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因为这个天生皇子命的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替代慕枫在南岳服侍他的仆人了。而在这一刻,慕晴才知道原来东方楚晏因为思考谁来为自己打点衣食住行而惆怅了一整天。慕晴失笑,还真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将小桂子带回,若是让楚晏头疼头疼,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吃过晚膳,小桂子一边抹着嘴,一边将在浣衣局经历的所有非人待遇尽数吐出,慕晴就像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同他一起感受着那切身的愤怒。
不久后,话题便转到了凤阳宫上,提及那处,小桂子的脸色不由的变了苍白,而后竟倏然给苏慕晴跪下连连磕头。慕晴并没有去搀扶他,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小桂子逃出那心中最深的梦魇。
当小桂子跪累了,便开始将那时的事娓娓道来。他知道苏慕晴不愿意将那个女人念作与她同样的名字,便也跟着慕晴将现在住在凤阳宫的那位称作晚儿。他告诉慕晴,晚儿取代了她之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将与慕晴亲近的宦官全部革除,更是未免露出马脚,私下处决了很多人。基本上和慕晴有所接触的人,都不得幸免,连冷宫里的那些女人,也不知不觉的在减少着。
慕晴安静的听着,袖中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攥起,平静的眼中流动着淡淡波光。
这时小桂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使得苏慕晴忽然一怔,敏锐的凝重起来。据小桂子说,晚儿竟假扮过自己,而且还用她煮粥的味道,哄着皇上喝下过一碗她亲自做的粥。这件事本身无可厚非,但是特意假扮她,只是为了让皇上喝下一碗粥,未免有些兴师动众了。
而且……
“晚儿为何要假扮我,皇上不是更宠幸于她?”慕晴轻笑,觉得定是哪里搞错了,她可是冷宫里的罪妇,假扮她究竟有何好处?
小桂子匆匆摇头,而后说:“娘娘……啊不,大人,您有所不知。皇上是爱着您的。”
慕晴忽然一怔,心头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东方楚晏侧眸,心中冷冷的闷哼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说?”慕晴问道。
“皇上在娘娘离开后,居然亲自去了冷宫,这对皇族来说可是犯了大忌讳的,那日皇上的双臂都被抓伤,奴才偷偷跟去,看的可是真真的。而且……据奴才所见,皇上对晚儿娘娘根本没有任何爱意,而且不知为何还很排斥,只是迫于当是皇后娘娘百姓众臣呼声很大,所以才没有揭穿她的把戏。”
“皇上这样子持续到何时?”慕晴坐直了身子,隐隐感觉出了不对。
“好像是从春祭大典那一晚就变了。”小桂子回忆,然后愤愤说道,“奴才和其他人也是从那日之后便被杀的杀,贬的贬!”
也就是说,不久前北堂风去醉雨阁的时候,他的性子还没有改变,现在想想,他确实好像差点认出她,若是那时就忘记了她,又岂会认出?
“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明君变昏君。”慕晴眯着眼暗暗琢磨。
粥……用尽手段也要让皇上喝下的粥。
慕晴忽然抬眸问道:“那碗粥是什么时候让皇上喝的!”
小桂子被慕晴突然的激烈吓了一跳,然后有些战战兢兢的说,“就是在春祭大典那天……”
“果然不出所料。”慕晴咬唇,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北堂风离奇的改变性子,突然对两个苏慕晴记忆的混淆,更是对晚儿言听计从的态度。
此时她能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北堂风的记忆和思想,已经全部都被晚儿用药物支配了。
“说起来,方才看到皇上,他好像是记得奴才,奴才想,是不是皇上马上就要好转了,如此是不是南岳也会雨过天晴?不过,奴才也看到凤阳宫的人好像随着皇上去了,今天特别殷勤。”小桂子忽然说道,简单的一句话令慕晴却蓦地睁大眼睛,而后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于是迅速抓住小桂子的双肩道:“皇上现在在何处!”
小桂子吓一跳,然后说:“他们好像同皇上一起去凤阳宫了……”
“凤阳宫……”慕晴倒抽口气。
晚儿如果发现北堂风的记忆开始清晰,定然会对北堂风再加药量,那么别说其他的,光是北堂风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住那疯女人的折腾!
慕晴狠咬牙,二话不说即刻向文锦阁外跑去。
楚晏向后仰头,靠着双手,长叹一口气。
看来,今夜出宫的行程,要押后了。
出了门的慕晴提裙跑着,心中十万火急。
如果,如果他是相信她的,如果他将她打入冷宫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如果她在醉雨阁就与他相认,那么今日,是否南岳便不会变成这样,而北堂风亦不会这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如果这些如果都是不容反驳,那么她,或许才是这一切罪孽的根源!
既然如此,她便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至少这一次,由她拉住他的手,将他从那最黑暗的深渊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