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是最后的一夜,明日立春,沧烟掀开窗帘,外面还有没有完全融化的雪花,堆砌高高的,在一边。
沧烟抱着被子紧紧把自己环绕。
汤铭乾说过,你去哪,我陪你去哪儿。
汤铭乾说,因为,你太傻了。
她光着脚走到地上,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自从离开那一天,沧烟就没有开过机,第一天是害怕他找她,后来,是害怕他不找她,不管现在是如何做的决定,心里忽然一阵阵萦绕而上的不安,挥之不去。
这个城市,她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留恋,孤身而来的,如同一抹随时都可以消失的浮萍,只是因为他的羁绊,所以短暂逗留,决定嫁给汤嘉煊那天,沧烟就知道,最后的那个羁绊,也要切断了,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沧烟嫁给了他最崇拜的小叔叔,会是怎么的心情,沧烟不敢想,不想想,鸵鸟一样单方面的逃开,使劲的把头埋进沙土里。
沧烟打开手机。
他的短信像是海洋一样,忽然的汹涌起来,不间断的一条条的冒出来,沧烟手背捂住自己的鼻息,他说,沧烟,我错了。
他说,沧烟,你去了哪里。
他说,沧烟,这个世界上,你是最适合我的新娘。
他说,亲爱的,不要不理我。
他们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汤铭乾永远是大男子主义,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候,沧烟是真的恼了,也是默不作声的转身就走,不去和他争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大少爷居然也会道歉了,虽然口气也是恶劣的,但是,从不会有隔夜仇。
沧烟都记得,这些点滴。
那时候,不和他恼,是怕他离开,因为,只有这一个浮萍,才能用来握住和汤嘉煊最后的联系,不会彻底成为被他遗弃的女子。
沧烟哭了,在这一个春日前,最后一个冬夜。
他在沧烟隔壁的房间,默然的伫立在床前,不停的抽着烟,直到自己咳嗽的无法站立,捂着胸口颓然的看着书架上面的那张合照,那是在广州,后面盛开着一片繁华的芙蓉花,他站在桑田的左边,桑田头上戴着一朵盛开正艳的粉红芙蓉,人若花开艳,眸若春水清。
他用手指掠过照片,嘴角,轻轻的扬起来,薄唇微启,纹路清晰,俊朗清秀。
打过电话给潘安,“从明天起,就开始筹办婚礼吧。”
潘安应承下来,详细的问过了事项之后,不禁多言的问了起来,“汤爷,今天你的侄子又去了夏小姐的旧住处,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有泪痕。”
他目光清远的望出去,“所有的事情,都要瞒着他进行,婚礼的前一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新娘其实不是白丽芬。”
潘安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的身体,不去检查可以么,昨天医院就打来电话催过了。”
他不做声了一会,轻轻地说,“不要担心我,我很好。”
沧烟专心致志的摆弄着花园里那几盆别人送来的蝴蝶兰,就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他打量着沧烟,还是孩子的模样,粉红的唇,很软很黑的头发,软塌塌的小鼻梁,圆圆的鼻头,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傻乎乎的感觉,他不禁弯起了唇,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沧烟身上,沧烟一惊,小鹿一样慌张的看过来,他说,“不要摆弄了,风很凉,回屋里去呆着吧。”
沧烟又抓了一把土把花浸湿了一下,心里明明是悸动了一下,却要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怎么不去工作。”嘲弄的看着他,“怎么了,汤爷,还真的休婚假么?你不就是想要我离开汤铭乾么,我都已经看开了,你何必在这里扮戏。”
看着他的这张脸,就能够想起他的卑鄙模样,明明知道沧烟的死穴,就是白丽芬,却用这个死穴成功的胁迫沧烟离开汤铭乾,明知道,沧烟一定会如他所愿,沧烟虽然是心甘情愿的,却总是不想要让他得逞。
嘴上仍是恶毒的。
他不怒反笑,“明白就好,那么我们去试婚纱吧,不论如何,你都是我汤嘉煊的未来妻子,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挑剔。”
沧烟呸一声,“看你挑白丽芬就知道你口味很重,我这么气质清新的美女给你都是浪费。”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已经放下手上的工作,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我跟你说汤嘉煊,我一定要白色的婚纱,而且有珍珠的,还要有蕾丝,还要有四个很帅很帅的伴郎。:”扭过头来兴致勃勃的补充道,“对了,最重要的是,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肌肉男。”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一下,冷笑,“好,我让潘安去给你找本市健美比赛的前四名。”
沧烟得意的翱翔状飞走。
心想,汤嘉煊,居然任何时机都敢用来批评我的身材,看我不给你难堪。
婚纱店里,四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换衣间门帘前,汤嘉煊一脸狡黠的和四个男人交代着什么,四个男人笑而不语,微笑点头,他满意的坐回真皮沙发里,端起杂志,眼睛却不在杂志上,不住的往试衣间瞟。
门帘微微松动,服务员拉开门帘,沧烟站在白色的圆台上,一袭白色的婚纱,如若白衣仙子。
他奸笑的脸,有些怔忡,被沧烟一瞬间的美丽惊艳到,但是这样的场面没有坚持几秒钟就在夏沧烟的哀嚎之中仓皇结束,沧烟面目狰狞的,一脸上好的妆容都被沧烟糟蹋了,沧烟暴跳如雷,“汤嘉煊,这是什么,你找死啊。”
四个只穿着三角裤的男人,齐刷刷的做着健美动作,身上抹的油,隐隐泛光,沧烟青筋爆头,汤嘉煊一脸无辜,腹黑的笑着,“夏美女,我可是重金给你找来京城最好的四个健美教练,这等美男色,你可不要错过啊。”
女服务生已经脸红的跳开,沧烟也不管自己穿着婚纱,一个高从圆台上跳下来。
跳到了汤嘉煊身上,“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看我的苍蝇拳。”
他拧着她的胳膊,翻转过她的身体,凑上去,吻下来,一双唇带着妖艳的红色,清浅的香味,让人浮想联翩的身体,透过古老的宫廷衬衣穿在她的胸前,她的脸瞬间殷红如血欲滴,不是没有亲吻过,可是,每次的亲吻,都是不同的感觉,而如今,作为他的妻子,得到他带着宠溺和温情的吻,心里愈发的多了一些不明的情愫,直撞在人的心坎里面,突突的想要往外冒。
“我靠,老子被骗了,汤嘉煊,你原来不是唐僧啊。”
几个人哄笑的声音,她一抬头,才见到自己的身边已经围了三四个男人,两个穿军装的,一位痞里痞气,穿着上好的大衣,黑色的皮毛隐约为这张脸添了一份说不出的鬼魅,汤嘉煊也不急不恼,抱着自己腿上的沧烟,见到旧识的舒服模样,“本来就没有告诉你我喜欢男人,是你自己意淫的。”
穿着军装的两位打量着沧烟,嘀嘀咕咕的耳语起来,另一位看着沧烟开口。“你老公说你喜欢帅哥,就把我们从军区召来了,你这位绪涵哥哥更是为了你们婚礼特地从夏威夷赶回来,一年只有一次的年假也不放了,看看这风尘仆仆模样。”
沧烟怒瞪了汤嘉煊一眼,他悠然的反瞪回去,“怎么了,你那道不是你说的你喜欢肌肉男么?刚才那几个是开你玩笑的,这三个才是真正的伴郎,都是货真价实的肌肉男。”他指着最左边的何同年说,“这位是德国军校培养的最年轻的陆军上校,何同年,相信我,他有整整八块肌。”
中间的蔡慕津,他虽然比何同年少条杠,但是面目却比何同年更加俊美,穿上军装更是腿长臀翘的,就连沧烟这种见惯了美男的人,也有少许的惊艳,汤嘉煊说。“这是伊顿公学我的好友,同样也是,和我争国王奖学金的有力竞争者。”他凑在沧烟耳边,“他的我不仅见过,还摸过,滑的果冻一样。虽然肌肉不多,但是,足够美观。”
沧烟一张脸红的要滴血,但是一颗心也提着,总觉得站在对面的那个男人,一直用一种奇怪眼神打量自己的男人,如此的熟悉。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正在用火机点烟的绪涵身上,他没有猜到的人,是他,这几年来,他刻意的割断了两人所有的联系,也不是不联络,同在伦敦,商业会面,他点头而过,从不曾多言一句,汤嘉煊心里清楚,他在恨他,恨他第一面就抢走了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恨他最后还是没有给那个天使一样女孩幸福,墓碑前,绪涵说过,汤嘉煊,你这种人,不配拥有爱人,因为,你并不懂爱。
汤嘉煊咬着牙,第一次挥拳打了绪涵。
夏沧烟忽然停止了一下呼吸,再看了一眼绪涵,人即刻安静下来,仿佛心跳也停了一刻,手指微微颤抖,“你是绪甯?”
绪涵也愣了,他这个名字是在本家的时候的耍名,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这么亲昵的直呼其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拧起眉头,沧烟笑开,沧海桑田,浮生一场梦,你说我是沧海,咸的要命,你说姐姐是桑田,其叶沃若。
绪涵那么内敛的一个男人,烟掉在了地上,人仿佛被下了降头一样,动也不动的看着沧烟,难怪沧烟那么熟悉这种感觉,这个绪甯哥哥沧烟常骑在他的肩膀上,说,快跑快跑,怪兽要追上来了。他那么冷淡一个人,竟也随沧烟性子,任由沧烟在自己的身上胡闹,这时候,记忆中的姐姐一定是抱着一本书坐在摇椅上,眯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略有责备却是宠爱的对着沧烟说,“小心跌下来,又要疼的哭。”
没有人真正见过绪涵的眼泪,就算是桑田的葬礼,他也是安静的执着白色玫瑰花,身穿黑色的礼服,隐在执伞人的伞下,一直是冷漠的望着一铲铲泥土渐渐掩盖一切。
可是,现在,他的眼泪,仿佛是坏了的水龙头,停不下的节奏,潺潺的泪水,落了一脸。
沧烟从汤嘉煊的腿上跳下来,扑倒了绪涵的怀里,看见他哭,沧烟的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扯起来,呼吸都痛。
不知所措的摸着他的脸颊,“绪甯哥哥,小沧烟要结婚了,你该开心的,怎么掉眼泪了。”
汤嘉煊默默看着沧烟,沧烟虽然大多数时间是要人命的犟,但是一旦心软下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就连旁观者都会嫉妒起来沧烟的怜惜,那一刻仿佛沧烟的眼中只有绪涵一样,要不是现在这个地点场合沧烟还有些禁忌,恐怕是要抱着他一起哭的。
何同年忙过来说,“绪涵,你这是怎么了,那年子弹穿过你腿骨,也没见你掉一滴泪。怎么见了汤嘉煊的未婚妻,掉了泪。”
绪涵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五脏六腑仿佛都揪在一起,以为自己可以忘了夏桑田,最初的那一年,他甚至不敢回广州,怕看见任何一个和沧烟有关的东西,他们在两岁时候就认识了,沧烟还在摇篮,他就过去握着沧烟的手,后来妈妈告诉他,那天他偷偷的亲了桑田,桑田竟然笑起来,对着他笑起来。
他后来想想,有些事,真的要认命,他活该就为了夏桑田伤痛,因为,小时候,就彼此烙上了痕迹。
可惜,他尽管早到,还是被汤嘉煊抢走了,最心爱的宝。
而面前的沧烟,也是那记忆之中撕扯不掉的标签,以为,逃避一切就可以彻底的忘记,自己曾经执妄的追逐的那个女人,可是,原来,沧烟只是被埋在了心底的更深处,生根发芽,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让人痛。
他一把擦掉泪,“恭喜。”
汤嘉煊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既然回来,一起吃饭,我刚回北京不多久,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排座次,你们都帮我长长眼。”
蔡慕津靠在沙发背上,“这可真是要好好讲究讲究,上次我表姐结婚,请了一百多桌,我表姐也怪懒都甩手交给秘书安排,谁知道婚礼当天,宴席上好几桌都是冤家对头,一个个都怒目圆瞪,吓得我表姐生怕婚场成战场,还让我叫了几个兵在门口站着,生怕到时候打起来溅的哪哪都是血。”
沧烟扑哧一笑,这个叫蔡慕津的真是有些意思,满嘴荤话,实在是和那张脸不相配。
绪涵退了几步,自己站在窗子口,几年没见,沧烟觉得他变了,曾经的少年虽然冷漠,但是她起码知道他的血是炙热的,他会体贴人,他会关怀别人,现在,他站在窗前,已经不复刚才的的失态,轻轻的扬着唇角,“好啊,这事让蔡慕津帮你张罗,包你婚礼完了北京都呆不下了。”
蔡慕津一记怒瞪,但是绪涵这个人他还是不敢惹的,他可是出了名的毒嘴,好好的一个场子,他一来看见不喜欢的人,不用多,一句话整个场子立刻冷了下来,大家都怕他。
沧烟笑着对嘉煊说,“我进去换衣服,你们先聊聊。”说着朝其余三个人点点头提着裙尾进了试衣间。
沧烟一进去,三个人立刻都安静了,都不是刚才的轻松的模样,倒是汤嘉煊戏谑的说,“要是让杂志知道了我把你们三个招来做伴郎,是不是我这婚礼就要独占各大头条了?”
何同年撇撇嘴,“汤爷,你可真是谦虚啊,北京谁不知道你啊,连洋鬼子都敬你三分的投资天才,还有您那家,您爷爷是皇城子弟谁不知道,现在怕是还有宫里拿出来的好玩意儿吧。”
汤嘉煊微微弯唇一笑,“这个把柄被你抓着,你就没放过我。”
汤嘉煊曾经去过德国军校呆了一年,因为那年病刚痊愈,总是觉得身体上没有力气,他自己就向校方提出休学一年,只身去了德国,在训练有素的军校呆了一年,身上那些肌肉也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森严残酷的军校,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何同年是因为在北京闹得翻了天,就被家人当做惩罚送到了军校,两人虽算不上相见恨晚,也觉得是个知己,于是就处了下来。而,何同年也发现了汤嘉煊常在手里攥着一块玉,有时间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一下,他好奇的拿过来一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眼珠子瞪得比玉还大,因为上面写着两个字,正是末代帝王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