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的位置靠着一座有些高点的土丘。林航老远就觉得不对劲,“那里是靶场?谁选的这么个地儿?够聪明的。对了,你要测试什么?”
任悦跳下自行车,歪头忍耐着他的无礼,“咱们还是明确一下称呼比较好。以后叫我任队长。”
“你和任尔东都姓任。你们站在一起,一个组长一个队长,我叫什么都不合适。我能不能叫你任哥啊?”林航笑的很甜。他记起老宣头的教导。只要笑的甜,好人不打脸。
任悦有些发愣,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称呼他任哥。任姓,是老爷子改的。为了让任尔东感觉自己有个可以依靠的伙伴。是伙伴,而不是朋友。这中间的差距,让任悦苦恼了很久。眼前林航笑的非常夸张,伸出右手勾一勾,“你不是带枪了吗?我开两下。”
“用给你讲枪的构造吗?”任悦少了平日里的严厉,“我本名叫陈久,长久的久。”
林航利落的进行调试,笑着回答:“我也不叫林航。本来是叫林扬的。我爷爷这个人喜欢有海的地方。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大海,执迷到死也忘不掉的程度。可能是他觉得亏欠我父亲的缘故,还是同意大名叫林扬。只有爷爷会叫我林航。”
“那,你改名字是为了隐藏身份?”任悦想继续听他说自己的故事。就算是假的好像也很有家的味道。
“我父母先走一步。留下我和爷爷生活。那几年,我们爬过山,野外睡,吃过苦也受过累。帮别人摸金,也给有钱人找好的灵脉下葬。他最后一趟活,是去一个有水的地方。据说水下有沉船,里面有金银财宝。这趟活,要了他的命。我后悔没能拦住他。之后这些年,一直用林航这个名字。”林航举枪,连开三次,打碎了远处麻绳吊着的三个酒坛。
三次清脆的破碎声,叫醒了沉迷在故事中的任悦。他疑惑的看着林航背影,这么坦诚的交代,会是欲擒故纵吗?多疑总会让人变的警惕和敏感。
“你听说过宿命吗?”林航把枪还给他。“如果能改变宿命的话,也许所有人都能过的幸福。”
任悦冷冷的摇头,“我不懂你所说的幸福。”
“哦。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枪,测完了。还要做什么?”林航切换情绪很快,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真的开心。
“你有短刀吗?”任悦问。
林航一拍脑门惊呼,“我忘了带!!!”
“我准备了!”任悦从军靴里抽出两把匕首,扔了刀鞘递给他其中一把,匕首很锋利。
没等林航做好准备,任悦反手握刀跃起挥臂。他们的速度不相上下,甚至林航有一味躲避的嫌疑,任悦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迅速划破他的袖口。三招过后,林航改变招数,一个近距离回转身,刀尖划着任悦的脖颈擦破皮。任悦楞了一下,眼神透着难以置信,下意识的身手去摸脖子,直到看见血才回过神来。
“不打了,不打了。呼…呼…”林航双手撑着膝盖,努力调整气息,汗顺着他的鬓角一直跌落在地。他心想,任尔东身边的人果然不是废物,他们拥有截然相反的性格,却同样有着冷漠的心。“我投降!反正任尔东也不喜欢我留在组里。你愿意怎么上报都可以。哎呦!怎么这么多的测试啊!高诗琴说的时候挺轻松的。”
“你认识高小姐?”任悦收刀。
“认识。双眼跟刀子一样,看的人浑身不自在!是不是站里的人都这样?就没一个正常人吗?”林航背上包,擦了一把汗往回骑。“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你觉得呢?”
“比帮派有权利,却更能掌握别人的生死。”
“为什么会这么想?”
“本能吧!老宣头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多愁善感。以后我可以叫你陈哥吗?”
“人多的时候叫我队长。”
林航嘴角上扬,应声道:“好!陈哥!”
阳光很好。两个人骑车返回的路上,影子被拉的越来越长。
高诗琴摆弄抽屉里的香水。这些都是慕名追求者送来的高级货,只要喷一下整个走廊都能闻见。她的办公桌上,有一份通知,是关于电台新密码本和操作规范的会议。
林航返回办公室,到卫生间洗把脸。很久没遇到强劲的对手,挥刀的右手反应慢了一点。只差这一点,他的肩膀隐隐作痛。
任悦没有直接回站里。在岔路口回了货站,和自家掌柜嘱咐给站里运货的事。办完这些他晃动手腕才觉有些肿胀,脖颈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林航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站里每扇窗户里均是忙碌的年轻人。每个人留在这里的理由,无非是工资高,出门讲起来很有面子,家里人不受欺负。谁不想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呢?
林航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是伤痕的上半身,用毛巾擦干水穿上衬衫。他情绪低落推开门,闻到好闻的香水味,周游下楼正好看见他。
“把衬衫掖进裤子里,又不是出门打架刚回来。”周游假装严厉,习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和打架差不多。估计我离死不远了。两项测试,专门在靶场搞。手好久没这么抖了!”林航不情愿的整理衣服。头发也被他用清水冲了一遍。胡乱擦了几下头发,溅的周游闭着眼举手挡在面前。
“行啦。你回去穿好衣服。晚上找个地泡澡,明天有新工作。”
“工作?”林航以为他逗自己,脑袋凑过去追着问:“和谁一起?不会是任尔东,高诗琴?”
“怎么?这个时候挑肥拣瘦?你没亮出绝活。谁都不会把你当人物看。”
“我又不傻。枪打出头鸟。有事我肯定第一个跑。你能保证这里的人,没有躲着试探我的?你还顺利吗?”
“和账本打交道,和你跟人打交道能一样么?你别闹腾的太过火。我需要在那个位置上坐稳一点。”
林航小声道:“站长,没找你麻烦吧!塞我这么个人进来。”
周游拍拍他肩膀,像个上岁数的长者,“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练练怎么开车。出门需要的不光是你的拳头。还有脑子!!!”
林航眼看着周游忍着笑上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骂自己不长脑子…想骂回去也晚了。
晚上周游请客泡澡。一夜酣睡,精气神更足了。随着周游坐车到了站里。任尔东已经和高诗琴站在车边聊天,任悦正勤奋的擦车。
“下车吧!跟着他们,安全的把自己带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周游讲得很轻松,提着公文包要下车。被林航一把抓住胳膊,他急的脑袋左右看,“真是跟他们一起去工作啊?”
周游点头。
“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几个差点要了我的命。”林航尽量压低自己惊慌的声音。
周游拍拍他的手背,“别那么怂。这不是很好吗?有些事用眼睛是看不清楚的。”
林航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跟着下车。在他混乱的情绪操控下,只能看见高诗琴对自己邪笑,任尔东的不屑一顾,还有任悦的面无表情……
就这样。他开启了新的路程。目的地是上海总部,取一些电台零部件。完成发报机的运输就可以返回。任悦知道有半天的车程,看着林航茫然的目光,他觉得这小子真的入错门了。
高诗琴本就不喜欢长途跋涉。军用车,又不像轿车坐起来舒适。任悦特意准备了两个棉花塞的坐垫放在后面。她抱着坐垫歪头打瞌睡。任尔东摆弄着新买的怀表,他买高档饰品的兴趣比看女人要大。林航精神紧张的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任悦轻松的在面前铺开地图。大家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两边的景致,越来越热闹。林航紧张烦躁的心也慢慢缓解。
时间大约到了中午,林航猛地踩了刹车,委屈的咂巴嘴,“你们不饿吗?我已经饿得眼花了。不上大馆子吃饭也行,咱们面摊将就一口,然后去驻地行吗?”
高诗琴疲惫的皱着眉,四下看了看还算干净。她下车舒展筋骨。“反正一天也办不完。吃完东西到前面的旅馆订两间房,明天在到周围转转。”难得出来一次,她也想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回去。
林航心里嘀咕,两间房?我们三个大男人挤一个屋?难道今晚要睡地板?虽然他对睡在什么地方很挑剔,但果腹的愿望早已占据上风。想了想只要有人付钱,感觉也不差。
任悦端了两碗面放到尊贵的小姐少爷面前。林航盛了卤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咽口水,刚嗦一口面,一辆军用货车慢悠悠开过来,车上塞满了人。只要仔细去看,会发现他们目光呆滞衣服上有血渍,在阳光的映照下很显眼。
林航端起碗,一边吃一边观察。出来之前,老爷子就任悦嘱咐多观察林航这个人。任悦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
任尔东不习惯在街边吃东西,一路的颠簸也没什么胃口。任悦端给他的热汤面,汤的味道却很不错。高诗琴对那些人匆匆瞥了一眼,“那都是问题份子。妨碍和平稳定都应该接受一定的处罚。”
她的话,字字敲打在林航的耳边。在他很小的时候,爷爷讲过一些精忠报国的故事。每段历史都有一阵黑白颠倒的时期,同时也会在风雨之后出现一批仁义之士,完成他们心中的大义。在这种转变的过程中,很多人失去心中的梦想,被拖拽进黑夜。也有一部分在光明中,坚持到满身伤痕。
林航看着他们三个心想。如果老宣头所说是真的,那么自己又站在什么地方?又会在这转变中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想什么呢?快吃啊!”任尔东催促道。
“哦。我能在续一碗吗?我吃的真不多!”林航又变回那个嬉皮笑脸的他。
高诗琴的碗里还剩一些,有点嫌弃林航乞食的样,掏出自己的那份钱拍到桌上。任尔东不喜欢林航的一身土气。让任悦陪林航在这边等着,等他和高诗琴办完手续在一起去订房间。
林航又陆续看到穿黑色制服的人走过来。他们到每家摊位前伸出手,收到“月钱”后邪笑着离开,还会顺手拿一些看上去可口的食物。没有拿钱的摊主,会挨一顿痛打。林航看的有些愣神……
“那些,你最好不要看。”任悦背对着那边,把第二碗面推到他面前。
“哪里都是这样吗?”林航还有些不适应。
“你在柳城做过牢?”任悦无意间的试探,余光看他的反应。
林航似笑非笑,慢慢品着他推来的第二碗,“这你得问周游。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周组长以后的仕途会很好。”
“你也挺像一个能干的秘书。”
“是站长决定让你跟着来的。按惯例,你是新人,又从没出过外勤,不允许接这么重要的工作。”任悦的质疑不无道理。决定下达不出一个小时,整座大楼的人都知道新人林航要和两位组长出差。
林航用面条汤漱口,接着放肆笑,很夸张的能看到嗓子眼。片刻又收了目光,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任悦,“我当什么事呢!在靶场,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非要把我当成假想敌,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世道,有钱有权就可以横行霸道。不就是这样吗?”他把最后一句话尾音拉得很长,像是置气也是他穷困式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