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高诗琴回家的那辆轿车,是监狱长的座驾。高诗琴的父亲高万里,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传闻当年他东渡日本,被一位日本老人认作养子,并为他与自己的女儿成婚。育有一女,名曰高诗琴,其意:高山流水诗声赋,万里悠扬鸣琴音。
到了高宅门口,监狱长的司机躬身送别高小姐。回到车上,他小声嘟囔道:“一个日侨身份,就能飞黄腾达?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接着调转车头,狠踩油门返回监狱复命。
高小姐刚进门。高万里已经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他躺在摇椅上,摇着一把蒲扇,右手一把紫砂茶壶,看起来悠闲自得。
“爸,我回来了。”
“今日安好?”
“去了趟监狱。”
“可知道,谁偷了你的东西?”
“反正不是那个毛小子。”
“只要有人让他是小偷,结果都是一样。”
“爸,您是怀疑,是任家捣的鬼?”
“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你总是这样。小时候教我习武打枪,就没教我怎么识人善用。”
“那得看你自己的悟性。最近奉城内涌进不少灾民,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
高万里一直都是不紧不慢。在女儿的眼里,他是温柔雅致。在外人眼里,他是背弃忘祖的狼。而且他一直没忘记和任家老爷子的仇恨。
时间过得很快。岳父病逝而去,夫人不同意带着尚且年幼的诗琴跟他回国。夫人多次劝阻他放弃仇恨,却依然挽回不了丈夫复仇的心。在一个漫天星空的夜晚,夫人用丈夫的剑剖腹自尽。年幼的高诗琴,在睡梦中失去了母亲。而那时的她并不清楚死是什么。在十二岁时,高万里已经取得在妻子家族中的信任,跟着开拓先遣的队伍回到曾经失忆的地方。
在上海,高万里将年幼的女儿送去国文中学读书。让她和自己一样通晓古今,为以后的大权在握铺就基础。
“嘿!”周游在漆黑的街道猛地窜出来。
林航吓得退后两步,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要吓死谁啊?!不对!你怎么在这?”他前后左右查看,“你不在柳城呆着,怎么来这了?不会是跟着我……你要干嘛?”
周游揉着额头没眼看他,心想只不过放出来几天,怎么这小子就变的一惊一乍。“说正经的。你来奉城,怎么先去了一趟监狱?高万里的女儿,你也敢招惹?”
“高万里是谁?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周哥,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看着我被送进监狱,就没想出手救我?”
“嗯,想啊!你小子口才不错。监狱里那些人对你评价挺高。其中有一个说,下次把你送进来,得先把嘴巴缝上,接着揍得剩下半条命,肯定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游一只手搭着林航的肩膀。
林航可能白天被吓着了,行为举止有些夸张,“你说的高万里是谁?她女儿就是我今天遇见的那个?不是,谁寻思任尔东那个人小心眼。我救了他,不感激也就算了。用一根银簪来陷害我。又吓又累又饿的。周哥有什么话能明天说吗?我困的要死,安排个地方睡觉成吗?”
周游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这时候知道叫我周哥了?你舅舅和你一个德行!这回想甩我,办不到了!”
林航也是困懵了。被周游抓着衣领塞进车里,恍惚中被带进一间屋内。头挨着枕头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游放林航的时候,已经接到去往奉城任职的通知。在林航出发后不久,宣程也奔赴下一个城市。提到如今的奉城,就一定要提到将军府。住在里面的老将军姓闫,曾因管教手段暴力,人送绰号“阎王”。他的小儿子闫硕继承父亲的衣钵,正掌管奉城的物资调配。任家商铺的爷孙俩,正是闫家的座上宾。在单位,高万里和闫硕平起平坐。二人的分工不同。高负责对内管束肃清。闫确保城内物资正常运转,顺带军用筹备也赚点小钱。
这次行动。周游便是以总务身份前往就职。这样一来,免不得要与闫硕、任尔东这些人来往。既然林航选择到奉城游历,他也意欲顺水推舟,安插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打入奉城站。
林航又一次梦到了爷爷。爷爷本名叫宣友,幼年师承一位道长。说白了,那几年年景不好,没人供养道长的生活。宣友没事背着自家干粮,上山探望道长。也许是为了答谢他的饱腹之恩,就把自己闲暇玩的把戏教给宣友。久而久之,看山探宝,水渠开凿等等玄门之事都被他一一掌握。
爷爷坐在岸边,招呼林航一起入水游泳。二人一同比赛,开心的互相打水欢笑。笑着笑着也就醒了……
“醒了,就坐起来吃饭!”周游摆好碗筷,碗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
林航扣掉眼屎,端起碗小心的吹了两口,抿了一口下肚十分满足。
“你吃着。我说个事。”周游在心里过了昨晚打的草稿,“给你找个差事,跟我到一个单位上班。每月有钱拿,还能分房住。你不是想在这边,享受一下大城市的繁华吗?每月有可能出差去上海,吃喝花销还能报……”
周游说的没底气。他预感林航会坚决说不。
“不去。”林航口气很轻松。
“你得想清楚了。昨天你被任尔东设计成小偷,盗窃了高诗琴的银簪。而那根银簪据说是任尔东的爷爷任青山所赠。奉城最有门面的两家,你都得罪了。想活着走出这里都没机会。”周游停了一下,认真道:“将军府的闫硕也在这。你不是知道他们家有通敌嫌疑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昨天一天,我是看明白了。”林航掰着手里的馒头扔进粥碗,“城西的棚户住着穷人,一家挨着一家。娘病了,尚且年幼的孩子就要上街讨饭,才能度过漫长的夜。城外的运输线,有狂妄的土匪打劫,城内亦有专横跋扈囤积粮食。无论世道怎么变化,受苦的永远是百姓。能改变这天的人,一定是权钱。”
周游品着他刚才的话,有一点可以确认,林航对眼下奉城的状态很排斥。只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一切都好办!
“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爷爷的朋友叫任青山。他是任尔东的爷爷,经营着任家货铺。闫硕在运输上的事,多半靠着任青山当年的人脉。他们相互配合,赚了不少钱。你要是想调查爷爷的死因,此刻正是机会。”周游话说的不能在明确。
林航看着他苦笑,“我最近梦里,老宣头都在陪我玩。如果他真的含冤而死。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到讨要这笔血债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你照顾我一年的时间,按道理讲也到了我回报的时候。以前断不清的关系,你不是也帮我处理了吗?”
周游被他点破,不好意思道:“你是个明白人。把你安排到任尔东手下,不算难为你吧?”
“切。什么难做,你安排什么。这期间,你得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林航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跟着周游坐着公车,进入戒备森严的三层独楼。被无数双眼睛扫过,细声议论。林航举止透着无所畏惧。
在林航印象中,周游是一个体力加脑力俱佳的成年优质男士。那年被抓的当晚,周游利落的身手让他惊叹。关押期间,曾经年少的傲气放逸,在静静流淌的时间中退去。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在乱世中保命,跟着可以信任的人,走一条不会被戳脊梁骨的路。他看着周游的背影,心想爷爷肯定会同意的。
任尔东从办公室走出来,和周游迎面撞上。
“哎呦,任组长。正好找你呢!方便的话,进会议室一叙?”周游对他很客气。
任尔东微微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林航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头发梳妆精致,好闻的味道一直往鼻子眼里钻。很多人对他们行礼,目光中带着敬畏。远处门牌写着站长办公室。端着茶杯的中年大叔进那间屋子前,余光看了一眼林航。
眼前的气氛对林航来讲并不可怕。他爷爷宣友更会给陌生人制造紧张尴尬。坐在对面的任尔东,不屑的歪着嘴角似笑非笑,“周组长领个陌生人来,有点不合乎规矩吧?”
“我在一年多前捡的弟弟。性格相投,也是缘分。这世道不安全,想着把他拴在我身边,兄弟之间随时有个照应。”
“这么说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呀!站长怎么安排,我都可以。”
“林航比你小一岁,以后就靠任组长多多照顾啦!”
“客气!都是为了每月的俸禄,活有点苦。主要是安抚民心为主。有时候这里面的那个…您稍微理解一下。”任尔东的意思是行动组干的很多不是人事,能将就就留下,别怪他没提前说明。
林航双手抓着裤腿来回摩挲,平淡的眼神扫过屋内每一样东西,却单单略过任尔东。身上的旧衣服是周游临出发时扔给他的。袖子有些长,他努力挽的平整一些。客套话说完,三人离开会议室。林航被周游踢了一脚,跟在任尔东的后面去该去的地方。
“你还挺有本事的。”任尔东冷笑着放慢脚步,走廊里没有第三个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说是来看老人的。却出现在这。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就敢大摇大摆的进来?胆子不小。”
林航认真的点头,手托下巴抬眼看他,回答道:“你说的没错。老魏这个人太粗心。落在我这里一根银簪。你说也巧了。是位叫高诗琴,高小姐的。奉城果然是我的福地。以后也请任组长多多照顾。小弟一定不拖大家后腿。”
任尔东白了他一眼顺着楼梯往一楼走。一楼靠门口那间最大的屋子,就是行动组的办公室,他自己的办公室在隔壁。这座大楼里,五成工作人员都受到任青山的恩惠。他们对任尔东自然马首是瞻。在三楼的高万里很讨厌任尔东独大的行事风格。在楼下办公的闫硕,高万里更是嫌弃。
这座办公楼。经历了两次炮弹,一次屠杀血洗。易主很容易。所有人都能活下来,还能有钱生活就很不容易。高万里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初来乍到,他还需常去上海报备当地情况。而这个时候将军府的闫老,带着独子闫硕回到奉城。有时候,来得早不如来的巧。高万里也未曾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成为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