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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赤足走过圆明园

赤足走在圆明园的废墟上,那些永远烧不烂的石头烙穿了厚厚的鞋底,烙痛我的心。迈进那道历史的拱门,我缓缓地降落心里的旗帜,一团沉郁的云在头顶笼罩,满眼是无语的石头镌刻着华夏的骨血与忧伤,废墟上无字的碑文。看到岁月的浪潮淹没不了曾经的历史,记忆的涛声在断壁残垣间隐约显现,感觉就像荡着残旧的秋千,摇晃着、徘徊着、执著的心缀满思忆的碎片。

天空有些迷蒙,就像云遮雾罩一般,心灵的天空自然而然的和天空的乌云一样暗淡。随人流走着,心里被脚下凸显的火红的石头硌得生痛,情不自禁放慢脚步和队伍拉开距离。周围的人群走马灯似的从身边走过,每个团队的导游阿妹面带笑容,喋喋不休地解说那些“废墟”,描绘着往昔的宫殿、花园、石桥、雕像和装饰柱等,巧夺天工的旷世奇观的经典“景点”。我并未见到任何奇观,只记得法国大文豪维克多·雨果在《致巴特雷上尉的信》中说:“圆明园是梦幻艺术的代表。它荟萃了一个人民的几乎超人类的想象力所创造的全部成果……这梦幻奇景是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成的,以雪松木做梁,以宝石点缀,以丝绸覆盖……在颇具诗人气质的能工巧匠创造出天方夜谭的仙境……它是靠两代人的长期辛劳才问世的。这座宛如城市、跨世纪的建筑是为谁而建?是为世界人民……”每想至此,我又怎能听得见导游说的话,我只有听到脚下的石头在哭泣,在呐喊!

在香妃的寝宫前,残缺不全的几根断柱竖立在高高的平台上,导游手提喇叭介绍着香妃寝宫的往日奢华,还让大家在那里照相留念。游客们一批又一批在那儿留影,多数年轻人的脸上笑开了花,他们把废墟当做自己照片的背景,然后表示“到此一游”就算完成旅游的行程。“火烧圆明园”的熊熊大火在无形中映红了一张张平静得令我吃惊的脸。我看着一张张“年轻”的“快乐”的脸,心灵的天空愈加黯淡下来,心中的泪水在沸腾,叫我步履缓慢,耳边一直有异样的声音在回荡。我责怪自己干吗穿着红色的衣服到这里来,应该穿黑色的才对。要凭吊历史的废墟、凭吊能工巧匠的智慧和中华民族的文化,代表喜庆的红色衣服和惨烈的历史场面多么不协调!

在废墟间转了一圈,我落后掉队了,多想在古老的树下那张精雕细琢的石椅子上静静地坐着,倾听古老土地的述说,当一回“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思考者。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随旅行团真正想在名胜古迹久待也难。只好铺开一张心灵的弥天巨网,把这里所见所闻,打包回去,告诉所有人,那些反映圆明园从辉煌的往昔到被毁的最初,国人又怎样进一步“自毁”得更加彻底的罪行。也许这才是应该曝光的历史记忆。这么想着,放慢脚步,在出园的路上,瞥见路旁的石壁间有不太醒目的文字,其中镌刻着圆明园的稀世珍宝被英法联军和军阀抢走破坏的记录……这些记载祖先耻辱的文字,远远不如僵硬的废墟直接吸引人们的目光,一切都消失在匆忙的脚步声中渐行渐远……

我驻足在那些文字面前,看到一笔一画的文字仿佛变成一幕幕历史的画面,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英法侵略者的贪婪与罪恶嘴脸,宫女、太监、工匠在火海中挣扎的呼喊,摔碎玉器的刺耳之声,国宝、墨宝在火中燃烧的爆裂声……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遗产,同时也是全世界人民的文化遗产,被侵略者掠夺不了的都在烈火中化作灰烬。控诉声声,如雷贯耳。历经五代帝王、用一百五十年的时间、花人力、物力无限的“离宫”圆明园,就在英法侵略者这些魔鬼之手中沦为“废墟”。据说,关于“重修圆明园”的专家论争近百次,尚未定论,抢救历史文化?直面废墟?我心在呼唤,让这断壁躺在那里,让完美得不到重生,也许只有这样才让痛苦的土壤长出子孙后代的坚强!再说那些文字和静卧在历史的土壤里的断壁残垣,岂能修补得了。

如果是时间的推移,世事的沧桑屡变,歌台舞榭,亭池楼阁,最终遗迹沦湮,比如千古楼兰,敌不过风沙,空余一片片沉寂的碎片那叫无可奈何。可是,圆明园的废墟不是这样,人为地对建筑物、对大自然的破坏,是永久性的毁灭!这是触目惊心的痛,是永远不能抹去的民族印记。

尽管不远处的青山依旧,树木葱茏、湖光山色在现代都市中别具洞天,惹人心醉,但因心存历史忧患而把水光山色置于千里之外,只知道,在心里泛起忧伤的涟漪,只觉得心沉甸甸的直往下掉,心灵的天空愁云密布,细雨霏霏。

曾记得一首台湾歌曲《赤足走在田埂上》唱道:黄昏的乡村道上,洒落一路细碎残阳……那种诗情画意是足以消除无尽的思虑。可是,走在圆明园这百年废墟中,从心里翻腾着诸多的往事。在竖着民族命运之碑,镌刻着民族记忆的历史废墟中行走,或者在记忆的历史废墟中行走,身为匹夫,竟难于做到浮光掠影潇洒走一回。

2009年6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