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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王石 李辉(2)

李辉:2000年的时候,我因为《千禧之旅》系列片的制作,也跨越了青藏高原。我印象最深的是千禧年的第一天,我们进到樟木以后,在一个玛尼石堆,有女孩子想去方便一下,因为觉得那是一个天然的障碍,就躲藏在石堆后面。导游就说不行,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不能去那个地方方便。结果等大家上了车之后,不到100米,就撞在了一个特别大的石头堆上面,机器盖马上就飞起来了,然后烟就冒出来了,那个女孩的头就撞在挡风玻璃上。那么长的一段旅程,这是唯一的很恶性的事故。

王石:感觉到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李辉:高原的确是神圣的地方,我们从印度到尼泊尔,经过这些每一个事物都是神灵的国度之后,好像也确实对自然界的东西多了一点敬畏之心。

王石:因为登山一定要和藏族队员在一块儿,我发现他们在登山之前一定有仪式来敬神。他们叫煨桑。煨桑当中首先喇嘛念经,之后要进行仪式,仪式之后还要狂欢,总共三部曲。

我是2000年登山开始就有这种经历,一次次的仪式,让我也对此有了不同的认识。第一次的时候,我觉得是迷信,他们在盲目相信冥冥之中的一个神灵。后来慢慢地就体会到,不一定真的有一个神灵存在,但这是对大自然的那种敬畏。反过来讲,人在大自然面前真是非常渺小的,你必须遵循自然、顺从自然。但恰好汉族的文化是倒过来的。

李辉:我们有点人定胜天的感觉。

王石:对,人定胜天。因为汉族生活的环境中,的确有征服自然的事实。比如,洪水是可以治理的,我们是可以让黄河不泛滥的。大家联起手来,能形成一种在自然面前人是第一的现象。但在某种环境当中,与大自然相比,人太渺小了,根本无法去面对。这就是不同民族形成不同文化的差别的原因。

比如5·12汶川大地震,在那天人真的是无能为力的。所以通过宗教性的一种表现,表达对自然的一种敬畏、一种顺从,显然比自以为是好。

李辉:这也是我很多次去藏地的一种感觉。我发现寺院里面的小小的喇嘛,最多八九岁的小孩,穿着红红的禅裙,就一双拖鞋,他可以上雪山上面去。然后摘一些小雪莲,用袈裟一裹,又跑着下来了。我感觉好像自己连手带脚的也爬不上去那山。

王石:相信你常年在那种环境中生活,你也会适应。有句话说,苦难的经历是财富,实际上我觉得,这还和胸怀、知识成正比。如果没有胸怀,知识又不够,苦难经历就是苦难经历,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如果有更多就是灾难。若你能有某种自身的修养,困难经历就会成为财富。

哈佛轶事

他是中国地产界的传奇大亨,却在耳顺之年固执地重回校园;她是纵横媒体圈的时尚教主,出道之路却有着难言的辛酸、纠结与踌躇,收获与感悟,无涯学海中探寻人生乐趣,多元世界里体味世事沧桑,他们一起聊着从未逝去的理想。

李辉:2013年4月16日,美国波士顿。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让各路媒体打破常规,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那里,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把本来在公众视野下游离已久的你,推到了台前?

王石:那时我正好在波士顿的现场,是亲历者。当时我还看到了发生在同事身上的一些细节。当爆炸发生,明确是恐怖袭击之后,大家就开始往外撤,万科有几个员工,其中有一个员工是在美国长大的中国留学生。他第一反应就是说:“我们赶快趴下。”因为他是从美国西部过来的,接受过训练。而另外几个在我们对面,他们离爆炸点更近,有一个在大陆长大的员工正在发国旗,他本能就跑了,跟着他的是一个来自哈佛建筑设计学院的志愿者,也是大陆出去的孩子,但是他出去留学比较早,跑着跑着,这个志愿者就问:“你包呢?”我们这个员工说:“这个时候还要什么包啊?”志愿者说:“不至于这么冲动,你等一等,我回去给你拿。”他就很冷静地又回去把包找到了。-

通过这些细节你会发现,在美国生活时间长的和在大陆生活时间长的年轻人是有差别的。

李辉:虽然授命以记者的身份直播新闻,但令你记忆深刻的却是不同人群在面对灾难时表现出的极大差异。是不是对于人们素质和差异的思考,贯串了你两年半的留学生涯?远渡重洋,60岁就读哈佛,你是因为退居二线之后壮心不已,还是因为不甘寂寞,抑或某种情结在作祟呢?

王石:首先当然是个人的选择,因为知识的积累和职业关系更密切一些。不像登山纯属个人生活的选择,其次和个人的修为也有关系。

我也曾经有过留学梦,但没有出国留学的机会。等到改革开放有机会的时候,自己已经快30岁了,而且那时候是在工作。但我一直想着能出国去留学,去深造。这种想法一直到了50岁才放弃,觉得再深造,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很多人不相信我60岁才去学习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50岁的时候就曾放弃过。

没想到60岁正好有一个机会,是在非常无意的场合里,哈佛的中国基金执行主任问我,愿不愿意到哈佛当访问学者,三个月、六个月、一年都可以。后来我就决定去了。

实际上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自我认识、自我修炼的过程,对我来讲,当然也是一样。在别人的眼里,会觉得,你还有能力去学习吗?你还有必要去学习吗?还有人说,哈佛也有老年大学吗?

李辉:我觉得他们有点羡慕嫉妒恨吧?

王石:我觉得还是怀疑。比如说我登上珠峰,现在还有人不相信,认为我是被背上去的。

李辉:你现在到哈佛都两年半了,英文讲到什么程度?

王石:讲得非常不好,但是也可以应付了。

李辉:我记得1996年我们好多人一块到香港的时候,香港还没回归,基本上以英文为主,然后就是广东话。第一个星期,我们开会都没法开,在香港所有的制作人员都是讲广东话。开了半天会,我就打电话回家跟我妈说:“妈,我要回家,太难了。”那时,逼得自己没办法,每天下班的时候就看广东话的电视,大概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尽量去揣测他们的那个表情的用意。那时真的挺想回家……

王石:把自己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当中,而且是另外一种语言环境当中,过了这一关就是重新给自己开了一扇窗。这个体会在我是非常深刻的。尤其是自己到了老年状态,做事更多是凭经验主义,觉得应该怎么做,不去动脑筋。而且之前,我本身也有调动资源的能力。但是到哈佛之后,我发现一切都要自己去动脑筋,已经封尘了至少20年的脑筋又要开动起来,就像一个生硬的机器好长时间没有用了,现在要开始使用,在这个用的过程当中,随时可能会崩溃,随时可能稀里哗啦就断了哪一个零件。

我听本科生的课虽然不用参加他们的考试,但我自己给自己加压,除了有时间在校园里拍一些小动物、小花,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教室之间奔走。那儿没有固定教室,都是来选听不同的课,换教室时都是在跑的。而且学习压力是非常大的,根本不像在国内说的,美国的大学生如何轻松,那根本是不了解美国的教育系统。

在我们这里读了本科再出去的学生,到了哈佛大部分不适应。因为课程非常紧张,又不是死记硬背,更多是要给你创新的观念,而且哈佛对学生的评价不仅仅是考试的成绩,还有平时在课堂的活跃程度,根据你表现的能力,你对社会的贡献来算分数的。

我记得有次听课,那个老师一米九二,讲课两步从台前就走到台后去。在前面边写书,边指着同学提问题,就好像后边有两个眼睛,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刚写完,一转身,两步路就到后边去提问题,而且一直在学生中辩论。我听着都紧张,一堂课下来,这个老师就要先去洗手间换衬衫,因为他已经大汗淋漓。

所以我说,在哈佛商学院首先是体力活,你得体力好,一堂课就像一场战斗,别说当老师,让我当学生我都受不了。听了两堂课,我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李辉:对美国本土的孩子来说,压力也很大的,我记得还有同学因为考试没过就自杀了。

王石:我到那儿头半年是非常难熬的,觉得是度日如年,而且曾考虑要不要再熬下去。但是开动起来了,还觉得不错,这让我自己很意外。比如说背英文单词,如果年轻的时候记个单词,3遍你就可以记住,年纪大点可能得5遍7遍,再大一些,20遍30遍也不一定记得住。但不能说记不住就不学了,哪怕30遍、40遍、50遍,你把记忆力开动起来,会突然发现记忆力会好很多。有了开始运转的能力,你就像获得了新生。

李辉:我看你曾在微博上写:“上午英语学校,中午专题讲座,下午图书馆、口语训练课,应酬只能在晚上,返公寓大量作业。时间衔接以分钟计,行走匆匆,哈佛节奏。”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忙碌,你开始享受哈佛节奏,但也为此放弃了身体力行15年的登山活动。

王石:我到了哈佛之后就放弃了第三次登珠峰。本来我做好了每年至少登一座8000米山峰的准备,为70岁登山的时候保持状态。但我根本没有时间,不要说去登山了,就是去波士顿的时间都很少。波士顿有很多博物馆、大剧院,我很喜欢听音乐剧,但根本没有时间。不过,这种学习状态,不也是在登山吗?登这座山比登物理的山峰要难得多,而且是没有止境的。

是两座山同时登,还是放弃其中一座?我先选择放弃一座山,人要有取舍。越读书,你想知道的知识越多,才觉得欠缺的越多。所以人生必须要有个选择,必须有个取舍。

李辉:其实知识的山峰就是没有止境,而且是你越往上走,越觉得自己匮乏,那种感觉更饥渴,更想要获得知识。

让灵魂跟上脚步

功成名就的忧伤,辛苦辗转的求索,上天、下海、勇攀高峰,但风光无限的背后却有着苍凉的隐衷,时尚媒体人直面先锋豪商,直击地产大王波澜壮阔的心路历程。创业者的辛苦遭逢,成功者的苦难求索,一个钢铁男人有着什么样的隐秘心声?

李辉:我问过周围的朋友对你的印象,总的来说,他们都觉得你是一个敢想敢做,活得很坦率,能完成自己很多理想的人。

王石:作为一个企业家来讲,我只后悔一件事,那是1985年,万科成立的第二年,当时市场非常不好。我们被迫压缩开支,我记得当时我辞退了25%的员工,那是我做企业以来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时候深圳刚起步,被辞退的人也很年轻,除名以后也找得到工作。但受损伤的是留下的人,谁还愿意一心一意给你干?弄不好再一次危机,就可能被辞退。这样想,员工怎么可能跟你全心全意工作?

明年就是万科30周年了,从创业走到现在的员工只剩下我一个人,大家都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但是我却记得非常清楚。

李辉:这30年,万科早已从小作坊成长为领头羊,没想到,身为掌门人的你却仍难摆脱“辞退事件”留下的忧伤。听说 “辞退事件”发生的第二年,正是日本产品畅销全球、日企文化远播海内之际,你也赴日考察,而且自此成为了坚定的“学日派”。

王石:日本从某种程度来讲,我们很容易看不起他们。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文字都是学习我们的。无非就是明治维新,他们走得快一点,无非是踏上帝国主义末班车,搞侵华战争,才起来了。但是如果更多地去感受日本和中国文化的不同性,会发现日本的成功是有道理的。他们的成功不是学习中国的东西太多了,而是因为没有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束缚。固守的东西还不够多,所以很容易接受西方的新东西。比如日本从来没有极端的中央集权。曾经也学中国,实行盛唐的律令制,但执行的时间非常短,即刻就被贵族的分权取代了。所以日本形成了一种绝对权威,一种绝对权力的文化。绝对权威没有权力,而有绝对权力的又靠绝对权威来保证正统性,这就形成了日本的特有文化。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城市首先是城,用城墙围住。北京城,紫禁城,就是城套城,中国的文化就是来封闭的。日本没有城的概念,这是中国和日本最大的一个差别, 日本知道需要外来进步的文化,所以一直是开放学习的。

我们中华民族文化非常灿烂,所以我们对西方文化的接受是有保留的,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转换。

李辉:对于你自己来说,是不是也选了一个实实在在有高度的事情去创造高度。

王石:其实用纵深和宽度形容人生更容易作比较。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做房地产已经做得非常成功了,从业余爱好来说,珠峰也登上去了,还在折腾什么?但我想职业是生存上的一种必要,是自立的一种状态,要靠这个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