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林徽因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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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亦有风雨亦有晴 (1)

不能总是在美梦里徘徊,现实重又摆在林徽因和梁思成的面前,不管他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新婚夫妇,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到底是怎样,他们又到底怎样维生,恐怕他们自己还没有一个详细的打算,而未来日子里的风风雨雨,恐怕也不是他们光凭着想像就能克服的了的。

在林徽因和梁思成在欧洲尽情游览的时候,梁启超已始为他们回国后的工作作打算。1928年4月26日,梁启超在给他们的信中写道:

你们回来的职业,正在向各方面筹划进行(虽然未知你们自己打何主意),一是东北大学教授(东北为势最顺,但你们去也有许多不方便处,若你能得到清华,徽因能得燕京,那是最好不过了),一是清华学校教授,成否皆未可知……以徽因现在的境遇,该迎养她的娘才是正办……但现在觅业之难。恐非你们意想所及料,所以我一面随时替你们打算,一面愿意你们先有这种觉悟,纵令回国一时未能得相当职业,也不必失望沮丧。失望沮丧是我们生命上最可怖之敌,我们须终身不许它侵入。

但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回信中却没有同父亲谈到工作打算,这让梁启超有些不满,在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说:

关于思成职业问题,你的意见如何?他有点胡闹。我在几个月以前,已经有信和他商量,及此他来信一字不提(根本就来信太少),因此我绝不知他打何主意,或者我所替他筹划的事,他根本不以为然,我算是白费心了。这些地方,他可谓少不更事,朋友们若是关心自己的事,替自己筹划,也应该急速回信给他一个方针,何况尊长呢?(他不愿以自己的事劳动我的思虑,也是他的孝心,但我既已屡屡问及他,总要把他的意旨所在告诉我才是)你去信关于这些地方,该应责备他,教导他一下。

尽管如此,梁启超还是不顾自己身体有病,尽力为他们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5月13日,他在给梁思顺的信中说:

思成职业问题,居然已得到解决了。清华及东北大学皆请他,两方比较,东北为优,因为那边建筑事业前途极有希望,到彼后便可组建公司,从小规模办起,徐图扩充,所以我不等他回信,径替他做主辞了清华(清华太舒服,会使人懒于进取)……但既已应聘,九月开学前须到校,至迟八月初要到家。

8月18日,林徽因和梁思成回到北京。见到阔别数年的亲人,自是喜极而泣,感慨万千。梁启超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来了,他在给女儿的信中说:

新人到家以来,全家真是喜气洋溢。初到那天看见思成那种风尘惟俘之色,面庞黑瘦,头筋涨起,我很有几分不高兴。这几天将养转来,很是雄姿英发的样子,令我越看越爱。看来他们夫妇体质都不算弱,几年来的心虑,现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

回家不久,这对新婚夫妻便按照传统习俗,到北京西山拜望母亲李慧仙之墓。在家休息了大约十来天,梁思成便赶往位于沈阳的东北大学。东北大学建于1923年,1926年张学良任校长后,把有的文、法、理、工四个学科,改为文学院、法学院、理学院和工学院。在工学院设建筑系,这是我国最早的一个建筑系,梁思成被聘为系主任。东北大学成立之初,建筑系只有林徽因和梁思成两名教职员,学生上课时教授点名,严格限制旷课,理工科几乎全用英美大学教材,讲课、做题、实验,实习报告均用英语。建筑系则完全采用英美式教学法,40多名学生,大家集中在一间大教室里,坐席不按年级划分,每个教师带十四五个学生。

林徽因到东大不久,即请假回福州探望母亲。在林徽因好友费蔚梅写的《梁思成和林徽因》书中,曾提到:

“躺在天津家中病床上的梁启超又在操心年轻夫妇回来时将会面临的儒家义务了。他们将必须完成向祖先的祭告仪式,这最少也得8到10天作准备。此外他们还必须到北京去祭扫祖先的坟墓。要完成这些做子孙的义务,时间真是太短。使徽因也能尽其孝道的福建之行看来只能推迟到寒假了。”

林徽因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匆匆踏上南行的路途。在福州,她受到父亲创办的私立法政专科学校同仁的热情接待和欢迎。回闽期间,她应乌石山第一中学之邀,为师生讲演《建筑与文学》,还到仓前山英华中学讲了《园林建筑艺术》。林徽因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回福州?当时,她父亲林长民去世已将近3年,但她生母何雪媛当时回到了福州,叔父林天民也在福州。结婚半年且刚回国的林徽因,在这时候回原籍探亲是顺理成章的。而且,林徽因回福州,是没回国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林徽因《生存》

把这首诗的“你”当做林徽因的老家福州,显得非常贴切。1928年9月,林徽因便是这样和她的家乡“彼此交错”。她在福州,还留下一个作品,为叔父林天民设计东街文艺剧场(现已不存)。这里涉及的人物,许多已经作古,抑或消失在人们视野之外了;这里提到的地方,或已经归并,或已经不存在了。人事代谢,斗转星移,历史湮没在历史之中。如果没有这些文字记载,林徽因在福州真的便像“五色的绚彩”,亮丽却转瞬消逝。

之后,她又匆忙赶到东北大学,与梁思成会合。第一学年,建筑系只有他们夫妇俩教四十多名学生,任务比较繁重。梁思成教建筑设计和西洋与中国建筑史。担任美学和建筑设计课的林徽因,则经常把学生带到昭陵和沈阳故宫去上课。以现存的古建筑作教具,讲建筑与美的关系。林徽因知识渊博,又有非常犀利的谈锋,性格爽快幽默,因此她的课最受欢迎。而且她对学生非常关心,尽管当时已怀有身孕,但还是常常辅导学生到深夜。空闲的时候,她和梁思成还去丈量那里的古建筑,作图稿可依据的记录。

就在他们的事业刚刚有所起色的时候,他们没有意识到,父亲梁启超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梁启超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向来都是家里最权威的主人,做一切重要的决定。正因为意识到家里一切全靠他拿主意,他便隐瞒了1928年春天的时候尿中有血的问题。梁启超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去北京德国医院检查,但医生告诉他没有发现什么恶化征兆。出院以后他坚持用中医治疗,但没有什么效果。后来他又到北京协和医院去做检查,经过化验,医生诊断有一个肾发生病变,便动了切除手术。然而,手术后,梁启超的尿中还是有血,医生便怀疑他有肺病,后来又说牙齿出血,连续拔掉七颗牙齿后,病仍未得到治疗。一路下来,梁启超被折腾得元气大伤。

得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林徽因和梁思成等学校一放假,便立即赶回北平,下车后直奔医院。看到一向精力充沛、目光炯炯有神的父亲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好像一下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夫妇俩顿时泪如雨下。躺在床上的梁启超无力地抬抬眼睛,微弱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欣慰。对于儿女,他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不久,梁启超的病情继续恶化,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这时,刚从欧洲回到上海的徐志摩得知恩师病危,立即赶往北平探视。梁思成告诉他,由于病情十分危险,医生禁止亲人探视。徐志摩只好从门缝中看了老师最后一眼,看到曾经神采飞扬、谈笑风生、指点天下的老师病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徐志摩痛哭失声。

1929年2月19日下午,一代风云人物梁启超病逝,噩耗传开,震动全国,各界名流都前来祭悼,家人伤心欲绝。梁启超与夫人李慧仙合葬于北平西山卧佛寺西东沟村。墓碑是梁思成和林徽因设计的,高2.8米,宽1.7米,朴素庄重,上面镌刻着:“先考任公府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这是他们俩的第一件作品。

这件事结束后,林徽因和梁思成返回东北大学,又开始了紧张的教学生活。林徽因除了讲授雕饰史外,还担任英文课老师,工作十分繁忙。1929年夏天,梁思成把他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学陈植、童隽等请到东北大学任教。梁思成、林徽因跟他们密切合作,相处融洽,把东北大学建筑系办得有声有色,在全国有了一定声望。

这一年,梁思成和陈植等人成立了“营造事务所”,从事建筑研究的同时,承揽建筑工程。事务所一开张就接了两个大项目,一是修建吉林大学校舍,二是设计交通大学锦州分校校舍。林徽因不但一直参与这些设计,还和梁思成在一项“公共设计”中合作,设计了沈阳郊区一座公园——肖何园。此外,他们还替沈阳一些有钱的军阀设计私宅。

这年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东北大学校长张学良征求“东北大学校徽图案”,林徽因应征设计了“白山黑水”图案,而且中奖,获得400元奖金。

这年7月,林徽因产期已近,借暑假之机,梁思成陪同林徽因返回北平。8月住进协和医院,随着剪刀的一次闪光,林徽因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再冰,以纪念号为“饮冰室主人”的祖父梁启超。这时,他们悠然觉得,女儿维系在母体上的那根脐带被剪断之后,两颗风筝一样飘泊的心,却把一条线,紧紧挽在那双小小的手臂上。

宝宝满月之后,他们回到了沈阳,东大已经开学,这是他们夫妇在这里工作的第三个学期了。她鼓动梁思成从这个学期开始,完成那部早已在计划之中的《中国建筑史》。直到目前,惟一的一部中国建筑史是日本人写的,里边的插图是日军持军刀站在中国的古建筑前,林徽因看了非常生气。正当他们的事业蓬勃发展的时候,由于工作繁重加上抚育小孩的辛苦,林徽因病倒了。经诊断,她患上了当时的难治之症——肺病,不得不经常卧床休息。而且当时东北时局混乱,形势很不安宁。

林徽因曾说:“当时东北时局不太稳定,各派势力争夺地盘。一到晚上经常有土匪出现(当地人称为胡子),他们多半从北部牧区下来。这种时候我们都不敢开灯,听着他们的马队在屋外奔驰而过,那气氛真是紧张。有时我们隔着窗子往外偷看,月光下胡子们骑着骏马,披着红色的斗篷,奔驰而过,倒也十分罗曼蒂克。”

一直到1930年秋天,徐志摩特意去沈阳看她,她还躺在床上。徐志摩看到沈阳医疗条件太差,气候也不适宜,便劝她回北平治疗一段时间。这些都说明,林徽因该换一换生活环境了。

1931年,林徽因、梁思成辞东北大学教职入中国营造学社。提起营造学社,这是一个并不研究近现代建筑,而是在我国最早应用现代科技对古建筑资料进行搜集整理和研究的学术团体,其性质相当于中国古建筑研究学会。在1931年至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期间,营造学社成员主要从事两项意义非同一般的工作。一是以故宫建筑群为样板,以故宫内的工匠为师,参考民间建筑则例,编成第一本以现代科学观点、方法、语言总结中国古代建筑构造的读物——《清式营造则例》,破解了古代工匠们的千年密码;二是以河北蓟县的唐代建筑独乐寺为开端,对华北、山西、河南及江浙的1823座古建筑做了实地测绘考察,并对故宫进行了全面的测绘,出版了《中国建筑参考图集》10集。直至1945年学社结束,共15年。这个学社由于梁思成、林徽因的加入和卓有成效的工作,逐渐成为在中国和世界享有声誉的学术组织。

回到北平后,在现在的北京北总布胡同三号有一座用方砖铺地的四合院,院内的中式平房里,有几件从旧货店里买来的老式家具,一两尊在野外考察中拾到的残破石雕,宽阔的门窗镶嵌着精心设计的木格子。这里是林徽因和梁思成第一个独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