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的诗人们,和英雄的时代的诗人们相反,并不都是劳动者。事实已向我们证明,人们可能像例如基里洛夫或格拉西莫夫一般地是工人而重堕到纯粹的形式主义中去。无产阶级的散文家福尔马诺夫(FOURMANOV)也是完成了他的高等教育的;玛牙可夫斯基,虽则是一个流浪性的知识者,在他去世以前几年,却接近了文学的无产阶级的观念。至于别赛勉斯基呢,他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劳动者。
可是,无论如何,大部分的无产阶级作家,总都是出身于工人通讯员和少共青年团的。他们已不复笼统地赞颂革命,劳动或抽象的劳动者了。
那在每一件琐事的后面能够发现具体的人的人,他是在我们的时代的下面他是在我们的路上。
别赛勉斯基在他的一首在一九二二年写的诗上这样说。
在另一方面,第二期的无产阶级诗人的题旨却异常地有变化。我们再提一提“无产阶级文化协会”或《铁工场》的诗人们所感到兴趣的那些题材吧:那个时代的一切作品,几乎全部都是限于那些工业的和都会的题旨的。
在《等待着作家的诸题旨》那篇论文中,里别进基斯把那使第二期无产阶级作家感到兴味的各题材分为三类。这篇论文适合着一种“社会定货”。无产阶级作家们不但已满足了那提示他们的课题性的纲领,却还已大大地超过了它。
新的课题里别进斯基把文学的课题分为三类。在实际上,这个分类法是太窄狭了,因为在一九二三年他不能预料到那会供给文学许多新的课题的五年计划。然而,在一九二八年,“瓦泊”的主干者们在他们的关于“课题的问题”的各论文中,还会说虽则题材改变,文学的分类还依然没有变这话,那实在是一件不可解的事。
第 一 类在社会主义经济的伸展中的劳动阶级的活跃。对于破产的斗争。新经济政策。发电所的建设,科学的远征,航空队的建设等等……第 二 类在对于资产阶级的非常经济斗争(狭意的政治斗争)中的劳动阶级。世界革命。十月。内战。“契卡”和它的工作。
第 三 类生活的旧形式的崩解和新形式的出现。社会营养研究所的创设和实业教育。家庭旧形式的破坏。休假形式的改变;酒店和教堂改为劳动者俱乐部的转变。对于妇女的态度更变和妇女解放。结婚的新形式。党的生活及其对于大众的影响。工厂中的青年的生活,党的生活和学校的生活。党的中层的生活。在新经济政策影响之下一部分劳动者的资产阶级化。知识者和资产阶级者。富农,合作所,贫农。革命时代的孩子们。
这很复杂的第三类是最难着手的。然而别赛勉斯基,戈洛德尼,格拉德可夫和里别进斯基却给了我们许多苏联各种民众层的生活形式的大壁画。
我觉得必须用一个第四类来补足里别进斯基的纲领:
第 四 类“集体农场”。五年计划。
而且竟还可以添一个我可以名之为“革命的神话”的。
第 五 类由历史所兴感起,从革命的意识形态的三棱镜里所看出来的一切文艺创造,都是属于革命的神话。无产阶级作家们创造了那把人类的历史表现作在各种形相之下的阶级斗争的,根基于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念之上的一系列的作品。那些作品有时是忠诚的史实,有时却离开了过去的不能否定的文献。在这一个观点上,格莱博夫(GLEBOV)的戏剧“沙姆戈克”(ZAMGOUK)是有意义的。作者选了历史中人们所不大知道的一页:巴比伦人对于亚述人的反抗。人们会说这是讲俄罗斯革命的:亚述的那些治官使人回想起沙皇的时代。巴比伦人分为商人和奴隶(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当亚述的占领军被驱逐出去了的时候,那些奴隶便起来反抗他们本国的压榨者了(俄罗斯的内战)。
卢拿卡尔斯基也写了好几篇还是押韵的历史剧,它们曾在莫斯科“革命剧场”上演过。
“巴黎公社”是最使无产阶级作家跃跃欲试的属于第五类的题旨。不赞扬那近代革命的摇篮巴黎的无产阶级作家是很稀少的。
昂多可尔斯基在他的诗集《一八七一年的公社》的序言上明白地说,他并不专注于历史的探讨。
我不知道那些历史记载的桌上落下的面包屑和档案。
失去了的东西将销毁到底,可是灰烬却不会做我们的目标而那些大事又是对于描写无补的。
……史家啊,如果你要真实,你就像法庭似地抱成见吧。
然而,那被一种诗人的直觉所引导的昂多可尔斯基,却似乎绘出了当时的巴黎的一幅确切的图画。当画着一个在他“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甚至那翻倒在一个沙土的防垒上的一辆四轮马车的黄色的车骨也像在目前的,骚乱之后的城的时候,这位诗人说:
这个城很像巴黎,在于什么方面像呢?在于栗树吗?在于火炉的灰吗?
在于女性的魅力吗?在于青石的屋顶吗?
在于葡萄酒和血的混合吗?
它也很像我们的“昨日”。
在他看来。这个老旧的巴黎使人回想起“一个在晨曦中蓬着褐色的头发的演说者”。
他的梦像螺状线一样像隐喻一样,他把世界像一个墨水瓶似地荡着。
昂多可尔斯基的抒情诗用这两句史诗的话结束它的败绩的歌:
在这一瞬间传说将产生,大地将埋葬了躯体。
诗人耶洛夫也对于“巴黎公社”发生兴味,尤其因为它替俄罗斯的革命划了一条道路:
巴黎在青色工衣的暗礁中震响着,巴黎替未来铺了阶梯。
在一系列的姓名中:
瓦尔兰,茹尔德,德勒格吕思,人们可以说,会孕育出:
列宁。
据我的意见看来,这第五类也包含那有关于暴动的殉难录和革命的英雄和大领袖如马克思,李卜克内西,列宁等的写像的题材。
一个关于列宁的广大的文学被创造出来了。
诗歌中的列宁一九二七年。布鲁塞尔。被压迫民族世界大会在爱格蒙宫的大厅中开会。一个代表在讲坛上发言:这是一个南非洲的黑人。他用一种单调的声音讲着那缩作一堆的黑人部落的生活。
在日暮中,当他的村庄预备行一个宗教礼节的时候,一个声息从人口间传过来:我们的这位代表第一次听到列宁的名字。这是什么人呢?是一位神吗?是一个人吗?是一个白种人吗?不是。全部落都以为列宁是一个他们的同类人——一个黑种人。
我在那来往的脚步和椅子的移动的噪音中听到了这个演说,于是我便想到了特洛兹基的著作:《列宁》。我想起了特洛兹基责备作家们对于列宁的描写往往不真确的那一段文章,当时我就觉得特洛兹基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一个大会的会场上,一个印度人对我讲起他的国家的歌谣,在那些歌谣里,有说到俄国革命的地方。于是我便惊愕地知道了这事:那些印度的无名作家,把列宁表现作一个传说中的英雄,说他的降生是天所注定的。
世界上每一个把列宁作为解放的象征的民族,都把这位首领照着他们自己的世界理解力去想象。就是对于俄罗斯的农民,列宁也特别是一个农民:
亲爱的农民的脸儿,和喀尔谟克人般的眼睛。
赛芙丽娜在她的书《列宁的农民传说》中把他这样地呈示着:
“……农民们,兵士们和工厂里的人们吃惊地看着:在他们眼前显出来的,是一个平常的基督教徒。他托着每一个人的手,用一种有力的声音说:‘因为我们大家都是同志,我将在同一个境遇中和你们一起。去取土地,牲口,去支配你们的财产,以后,我们瞧吧。’”
在一个和农民生活联系着的诗人的想象中,列宁往往有一个播着新生活的种的农人的面目。
在知识者们看来,列宁是一个把着船舵的船长。
反之,劳动者诗人老是看见列宁穿着“工厂中人”的蓝色短褐。
在那题名为《在欧洲诗歌中的列宁》的诗选中,我们可以看到列宁的种种矛盾的形象,因为每一个诗人都专顾着他自己的幻象的确切,而不顾到客观的真实性。那些无产阶级诗人表示不满,并不是没有理由:
我们没有看见一幅列宁的肖像,和列宁本人的相像。
保莱达亦夫这样喊着;而在几年之后,耶洛夫阐明说:
“从那些知识者所创造的‘形式’中,在无产阶级诗人眼前,列宁又转变成(暂时地,那倒是真的)具体的人了。他已不复是‘农民’或‘船长’,却是那站在‘革命的高熔炉’前面的‘一个巨大的劳动者’,‘伟大的机师’了。”
不久,无产阶级的诗人们抛开了创造列宁 “活的人”——的肖像的任何企图;而别赛勉斯基又终于承认:
对于我们紧要的并不是人,却是那象征。
从此以后,无产阶级的诗歌便设法去阐明这种观念了。因此玛牙可夫斯基说:
列宁便是党。
党便是列宁。
一对双生子。
我们说:
“列宁”,意思就是:
“党”。
我们若说:
“党”,意思就是:
“列宁”。
渐渐地,无产阶级的诗人们把列宁的象征扩张到整个劳动者的集团中去。
在无产阶级诗人们的最近的作品中,列宁和第三国际的旗帜是混而为一的。
在庆祝的日子,游行者的不尽的行列在列宁的寝陵前通过。
在傍晚的时候,游行的人们散了开去,可是第二天却又排成一条无穷尽的长行列,去瞻仰这位革命伟大的首领的墓。
在赤色的莫斯科的赤色广场上,像一个赤色大理石的一千年的奇迹似的,列宁的寝陵耸立着。
在寝陵里面,弗拉齐米尔·伊里奇在一个玻璃的立方体中安息着。
那运着自己的少年的脚的新生命,在现实和传说之间屈曲地走着。
寝陵在种种传说的阴影中显着侧影,而躺在透明的坟墓中的列宁,却固定在现实中。
亚力山大·别赛勉斯基别赛勉斯基是苏联无产阶级诗歌第二期诗人中的最足以代表的一位,所以,为要知道从一九二一年以来的无产阶级诗歌的发展,我们只要追寻这位作家的演进就够了。一位苏维埃的批评家说得很有理,他说别赛勉斯基的文学活动,是“俄罗斯后期革命诗歌的活历史”。
马克思主义批评的一切变迁,都在别赛勉斯基的那些诗歌小册子中得到它们的回音。有人苦痛地问,这位诗人的真正的个性是在哪里?
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在《铁工场》里开始写作,他写着那些典型地是宇宙主义的诗。
我是由水门汀,太阳和钢铁锻炼成的,我的父亲是没有面相的宇宙的建筑师。
在机械的怀里,在工厂的心下,我被生育出来。我——劳动者。
那在《铁工场》之间所发生的停顿,使他脱离了无产阶级的第一个文派;于是这位铁工们的信徒,现在便变成了他们的教训者了。在他的《致铁工场的诗人们》那首诗中,他对他的昨日的朋友们说:
把行星像皮球一样地抛掷,并在动力性的诗中歌颂宇宙,这都很好,可是请你们试着在什么委员会中——假定林务委员会吧,去发现未来的晨曦吧。
受了《在哨所》的批评家们的鼓励,他和那使他做牺牲者的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断绝了关系,而去接近现实和具体:于是他开始歌唱起日常生活的琐细来:“缝线”,“便帽”,“煤油打气炉”
等等……这些很有才能地写出来的短诗,曾受人十分欣赏过;可是人们之所以把那些诗编到课本中和诗选中去的缘故,却因为别赛勉斯基能够把随便什么题材凑到共产主义的伟大的思想上去。这样,在《党员证》中,这位诗人讲着他的老母藏过了他的党员证,想使他抛开了过激的思想。他这样结束着:
我的可怜的母亲,她不懂得,我并不将党员证藏在袋里,却藏在我心里。
在这同一首诗中,他接触了一个永远使俄罗斯文学热心着的题旨:革命前和革命后的系代之间的深渊。这位诗人的“可怜的母亲”的系代将和她一同消灭,而那些习惯于被压榨的劳动者们的落后的观念,也将随之而去。反之,据别赛勉斯基的意见,在革命的青年父母和他们的在新气质中教育出来的孩子们之间,却已有了一种完全的和谐:
种子啊,即使你是一粒粒地落下去,你也是倾盆大雨似地落下去的,今天莱洪同志已对我说:“爸爸同季(志)”了。
渐渐地,别赛勉斯基放弃了短诗而去作史诗的创造。《村镇》,《共产党青年团》和别的一些长诗,标记着在无产阶级诗歌中的又一个转折。在他心里,描绘社会生活的大壁画的愿望和一种新古典主义的潮流平行着。普希金变成了流行的作家了。有一个时期,古典的诗句和语句的明晓又变成了无产阶级诗人的最受人称颂的长处。《村镇》描绘俄罗斯下省的画图;在那里,我们看到那个在战前愚蠢,在革命时期彷徨的,不知道在关店的时候自己已和革命面对面了的小资产阶级。
不,不,这哪里可以,没有市场,没有店铺,没有交易,村镇的饶舌的心已停止了。
批评界对于别赛勉斯基的唯一的严重的责备,便是他常常不停地变换。
可是我们不能忘记,别赛勉斯基把政治看得比文学更重。他自己也说过,他第一是党员,第二才是“作诗的人”。他把他的文学活动当作革命工作的一面。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公开宣传的诗是非常地多。他有时竟还作那些全部是用押韵的诗编成的演说。
我们再提一提他在共产党青年团大会中所作的被鼓掌和笑声所间断的“诗的”演说吧。的确,别赛勉斯基是从“少共青年团”出来的,以后,他是“瓦泊”的创设者之一。因此凡是注意“瓦泊”的各宣言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无产阶级作家协会”已不存在了,而那对于他的不断的变更的攻击,又越来越多,特别是在近几年别赛勉斯基没写出什么出色的东西来的时候。正和那些因为不能适合新社会而趋于失败的别的诗人相反,别赛勉斯基追随着革命的一切变迁。可是虽然如此,他也免不掉那别的人们所经过的危机。
无产阶级的散文无产阶级的散文的发展和诗歌的发展同时并进着。一大批的有了欧洲各国文字的翻译本的小说,给予了文学中的无产阶级观念的拥护者一种有力量的辩证。格拉特可夫的《水门汀》,赛拉菲莫维契的《铁流》,里别进斯基的《委员》和《一周间》,富曼诺夫的《夏伯阳》,法捷耶夫的《溃灭》——这些以“无产阶级的革命前卫”的观点描写社会而提出广大的社会问题的书,都证明了劳动阶级的确能够在文学中站得住脚,并且甚至还能用它的文学创造去代替资产阶级的文学创造。
然而,在一九二八年光景,在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前夜,无产阶级文学的发展中发生了一个突然的停顿。人们可以说,这个不顾一切不顺利的政治和经济的困难,在一个极短的期间中创造了伟大的作品的惊人的飞跃,是已经中断了:无产阶级作家们缄默着;有几个人发表了些不受人注意的,有时没有才能或竟在意识形态上对一个无产阶级作家是有危害的小说或诗歌。格拉特可夫便在他的小说《用心头的血》中怅惜着革命的英雄的时代,而用人的观念去和阶级的观念对立。他把那些辛酸的话语,放在他的书中的主角知识者和劳动者爱郁夫的口里:
“我们已完成了那些伟大的倾覆,我们曾经为了人类的理想而作过世界的战争,我们曾在为了未来 ——为了共产主义——的斗争中震撼了全世界。那些年头标记着人的胜利。那个在人类的心头燃烧过的火焰,现在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