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评价正德帝极具个人主义,我却觉得他的无奈,洒了一生也没有洒尽,他想自由行走,如风的性格却是木质的胎体,是一棵大树可以长至参天,可以遮蔽方圆,就是无法移开脚步,他高高在上看这个世界,能给予的,是片刻葱茏。
除却这些枷锁,做个俗人,晴耕雨读,也是俗人的幸福。
正德瓷造型十分丰富,大件产品相对多起来,除常见的碗、盘、花瓶、罐、炉、烛台、壶等,绣墩、笔架、多层套盒、花插插屏、石榴形小罐、八方罐等均为正德时创新的造型。
像要敬天敬地一样,好象要问一问自己的前程,或者来生。
我的念头一闪而过,瓷器上的花纹越繁复,他的孤凉越深厚,似是阅尽繁华后的苍茫。
如一封封写成的天书,写给命中注定的自己,写给命运,写给无奈。
谁又知道谁,这一生之中,要这样写过多少回。
它可以留白,但不要诉说得迫不及待。
这件正德青花法轮纹盖罐,器型柔和不娇媚,安放桌畔,可以安稳地守候。
盖子如斗笠,一丝不苟,踏实的圆口,沿下有回文装饰,自然地溜肩,短粗颈,自腹至底圆润地内收,浅圈足。颈下及足胫饰可听雨的蕉叶纹,腹壁以莲花祥云托起庄严法轮,从民间到佛界,有一份肃穆相伴相盼。
此罐底足施釉,双圈内书“正德年造”,是正德民窑断代的标准器。
国外的一个画家说过,艺术是使人不安的,它只有一个价值,就是,不能被解释。
打开盖子,是隔世的味道缥缈不散,有一份晕染的温暖,和着淡淡的苍古,已有了岁月的沁色。
有次吃饭,一个老师说人类的生命基因有望破解,那样寿命可以到一千岁。
我脱口而出,活一千岁,太恐怖。
朋友笑着说,是怕自己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还得再活上几百年吧。
是吗?不是吗?其实容颜不怕老,怕老的是心,要以苍老的心再活上几百年,还真需要勇气。
若真如此,我倒情愿早一步离去。
于我来说,百年光阴足够,该遗忘的,该珍惜的,能看懂的,还糊涂的,都够了。
此时,我在这里,清冷地,无情地,做你不传世的一段香。
只等故事,马不停蹄地经过。
隔尘人远天涯近
把时空放大,日子是周而复始地过,总有类似的情节如烟花,带来一时的璀灿,散去后,周围平静下来,只剩一个人的孤单,还依稀可闻火药燃烧时的味道,一瞬间的怒放,就这样被拉长,长长地扯进记忆里,以后,前路的憧憬里有它,回望的不舍里,还是它。
一株野草闲花,也有对着蓝天的梦想,人的一生,到底能承载多少奢望,有了皇权地位,还要求一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而当这些还要去求的时候,关上院落的门,自我欢娱,一时一梦,尚可抵得过去,日日沉溺,只能到最后连碎片也收拾不起。
史载李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
重瞳,即目有双瞳,历史上的重瞳子只有屈指可数的八个人,造字时天雨粟夜鬼哭的仓颉,隐恶扬善的杰出首领虞舜,缔结秦晋之好制霸中原的晋文公,踏雪乌骓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项羽,横扫西域入主大凉的吕光,威风凛凛能征善战的开隋猛将鱼俱罗,脾气残暴怪异却测字重天意的北齐开国皇帝高洋,还有一个就是李煜.
都是天生的传奇。
不想当皇帝的皇帝,他就真的当不了个好皇帝。
李煜有五个哥哥,他对日后执政南唐没有过丝毫的想象,也从来都打心里就没存这个欲望。
他向往与世无争的归隐生活,晨起伴着鸟鸣排音律,扫字成词,闲时舞文弄墨,醒时把盏醉里歌,与心爱的女子两不厌,这样过上一生,才是神仙般地逍遥。
可是造化弄人,有注定的富贵荣华,还有躲不开的尘世牵挂,志于山水之间,却走不出皇家血脉,他只想做天地间的一个文人雅士,只管自己的眼前就好,连明日当如何都不用太费周折地盘算,可南唐的江山,在他的五个哥哥都亡故后,连原本可即位的侄子也倒在了离皇位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天子之位,非他莫属。
李煜不是一个好皇帝,他“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他优柔寡断,不辩政治,而且他接的原本就是个烂摊子,此时的南唐,早已入贡于宋朝,只是还守着这个不稳的国号,千秋的梦是做不得了,连安稳都不可多得,似乎就剩了得过且过,过不下去的时候,就该散了。
李煜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他才华横溢,精通书法绘画,懂音律,擅长诗词,非寻常人能及。
古人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自古文人和美人有着不解的缘分,连书生赶考,路上也要有狐仙为伴,这一路才算得上香艳,这书生的痴才有可落脚的空间。江南贡院毗邻夫子庙,正对着秦淮河的酥软,等放榜的日子可以在这里调风弄月。
文人的词章里总是深情无限,不管是壮志抒怀,还是感念寄托,内心深处总牢牢地守着一个女子清浅的笑容,明朗也好,隐约也罢,也许藏得深,却是艰难苦涩不肯丢,丢了她,就是丢了魂魄,丢了人生欢歌,她是寂寞孤独时,唯一为他亮起的星火。
这痴痴一念最是让人心酸,好似无情无系无牵挂,其实走得越远,沧桑日渐,那个人越深刻,这一生的情,都赋予了她。
他被囚在了帝王位上,却没有错过人生的知己红颜。
暮色如烟,散去几多尘寰,晚钟敲开一池寂寞,多情的芬芳正在上演,无计住花间,再不用高处独茫然,抛开伪装的疲倦,推开宁静的宫门,深深庭院里,有为他守候的缠绵。
就着明珠润泽的光芒,她轻施了薄粉,朱唇细点,一天的红妆,在这个时候,有了争分夺秒的浓艳,目光看着他,这个她一心牢系的男子就在眼前,忍不住就这么笑了起来,毫无遮拦。
他看得痴,这个女子是老天补给他的遗憾,让他坐拥天下,依然可以有世间男女单纯的情怀,她的指尖扫过琵琶,清歌缓唱,消融了他所有的烦恼,国家大事在龙椅上安置,他在这里煮酒对红颜。
与她含情共饮,不小心滴上罗衣,她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此时,他是陷入爱情的男子,只是她一个人的情郎,可欢可爱,可嬉戏,可薄怒,没有伴君如伴虎,没有机关算尽百般争宠,他是国家的王,她是他的后,他们是最平凡的夫妻,也一样许下誓言,共约了百年。
李煜生有奇表,天资聪颖,与文学艺术似乎有不解的缘分,后来为了避免政治斗争,也为了身心皆有一个安定,他精究六经,旁综百氏,通晓音律,工书善画,吟诗填词。
这里面的天地是无期无限的,他醉在里面,把情感和爱恋都倾注于此,根本就没想过志向旁移。
他是南唐最后的皇帝,永远要为亡国担那么几许推不掉的责任,然而故国不堪回首的悲怆,让他成了词坛的千古一帝,这个登临的过程,与他深深爱着,痴痴恋着的大周后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在皇权帝位上被束缚禁锢,却在爱情和词章间得到了寄托和释放。
娥皇,娥皇。他喜欢这样唤着她的名字,这个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才华过人的女子,是这个圈起来的宫中,和他心心相印的妻。
娶她的时候,他还不是皇上,人生里尽是轻松畅快,他们一起看日影月移,谈诗词,论史书,话风月,审音度曲,轻歌慢舞,人间极致的幸福,花开春风,意满枝头,他以为这样就是一生,哪怕一生原本匆匆。
江南的丝竹伴了那段不沾尘的时光,娥皇琴棋书画样样工,尤擅琵琶,和李煜一起,凭借残谱修订了声闻天下渺若梦的《霓裳羽衣曲》。
这曲子已失传了二百多年,曾经见证了李隆基和杨玉环那场绵绵无绝期的爱,是盛唐时不可多得的盛情大曲。
娥皇还经常弹起李煜的词调,把款款深情都缔结在其中低吟浅唱,她不仅仅是李煜生活中的伴侣,也是他艺术上的知己。
唯一个伴字易得,知字难寻。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共一食一饭,一晨一昏,他也不虚度,精进的仍是爱情里的语言,她是他填词的激情和动力,情之一脉,伏延千古。
李煜此时的作品,是花间浓艳,开在帝王之家,甚至有些荒诞,绮丽柔靡,愁亦悲欢。
当上皇帝以后,压力骤然放大,赋得新词,胸间的忧闷和哀愁填满了寂寞深院。
人生的过程,得失各半,这是个无法衡量和计算的心之症结,有时得的淡然,失也不自知,有时得的艰难,失的痛彻心扉,有人不断地求,却不看身后的失,有的放了手,转头又看见了守候。
人在世间的期限,永远都不能无边无际,然而所有的委屈和坚定,恰恰就来自这无由和无猜。
此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许一夜寒来,火已烬,花飘落,再一日感叹还未凉,早已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只剩满腹追忆,几多离索。
作为后宫里的女子,她独得了三千宠爱于一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宴席还未尽兴,天意就要散场,周后突患重病,终日在床,脸上再没了妍媚光泽。
红日已高三丈透,香兽里喷着薄烟正缭绕,再没了佳人着锦绣,只有窗边的帘幕随风而皱,步摇在妆台等待,琴弦也孤寂了很久。
这朵摇摇欲坠的花,李煜是心里难以消融的痛,他只有加倍地呵护,衣不解带地朝夕陪侍,汤药亲尝, 她因病而形容枯镐,他因劳累惦记而日渐消瘦,然而这样的时日也并不长久,就是那个秋天,再多的留恋也留不住,周后的生命在芳华的岁月就走到了尽头。
于李煜,是如同命断,他忘了自己身系家国安危,就要投井殉情,和娥皇再到黄泉作伴,他是世间男子,有着最朴素的情感,他失去了挚爱,也有那份不愿独活的心。
周后年纪轻轻,国色天香,才华横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天子的宠爱加身,却自有命数,到了该谢的时候,怎么也开不成荼靡,这是到了望乡台也放不下的眷恋,该带了多少怨恨呢。
可是,再拉长给她一点时间,也注定不会是善终的结局,杨玉环魂丧马嵬坡,倒不如她,短短的一生,至少享尽恩宠。
这还不算完,李煜的为她不惜笔墨深情,他制诔词千言,他倚杖立秋风,极尽酸楚。那个女子的身影,一颦一笑一点回眸,就在他的诗词里,丝毫不逊色于生平。
情逝茫茫,却也不是爱情的末路,在周后病重时,她的妹妹进宫来陪伴侍奉姐姐,这个和周后有着同样血脉的女子,因为年轻而更显得活泼,李煜在面对爱人生命的无度消耗时,看见如此朝气青春的影子,说是调剂或者逃避,似乎有找借口的嫌疑,说他见异思迁,后面寻死觅活的专情又成了做出来的戏。
李煜对周后的感情,应当是勿需质疑的,只是在她人生最后的阶段,如此深厚的感情能快速地被另一个女子取代,说到底,娥皇还是要有一份怨的,据说周后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在生命垂危尚挣扎时,愤而离世。
几年后,宋军攻破了南京城,李煜亲自烧毁了《霓裳羽衣曲》,那份爱在他仓皇流离,性命尚有可能不保时,仍然在他心里占有最重要的位置,宁可毁了对不起与这曲子的缘分,也不把有她气息的珍藏,落入他人手上。
时至那一日,娥皇该放下心里的那份忧怨了,她最该知道这里面的深意,用她的叹息,换他此后深深的惦记,他们在世是夫妻,失了一个,仍是知己。
娥皇逝后,身边人等自然不能看着他殉情,这是人生的一个坎,一重痛,能不能承受,纵然成顽疾,也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娥皇的妹妹被称为小周后,她也是惠质兰心,知书答礼,而且神采欢颜较大周后更胜一筹,李煜的风流倜傥又有了落墨的地方,他的才情也有了更好的发挥。
娥皇的离去,对李煜不是没有影响的,我读他的文字,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情怀有了改变,不再是以前的依花盛放,闺阁香飘,有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去为祭奠,他看到了世事无常,太多的风云变幻,帝王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百姓,他有深深的无助和茫然。
看不透,便逃离,他不理江山,独对美人,其实从音律歌舞和书画诗词上,小周后远不及她的姐姐,她多少还是沾了姐姐的光,才能得这个英俊帝王的专宠。
李煜和小周后耳鬓斯磨,有一日的良辰就度一时的快活,六宫粉黛是摆设,他只要这个能和他贴着肺腑的人。
更确切地说,小周后,是李煜打发宫中时日,躲避桎梏枷锁,游戏的伴。
小周后偏爱绿色,素喜以青碧色着妆,盘高髻,点红唇,行走时群裾飘扬,逸雅韵成,飘飘然有出尘的气质。
有一次,宫女把染成碧色的绢晒在苑内,夜间忘了收,被露水沾湿,未料第二天一看,颜色却分外鲜明,李煜与小周后见了,也觉得出奇地好,给此种颜色的绢取名“天水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