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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桑凉·相忘江湖 (2)

金兵南下,于一个冬日攻破汴京,金帝把宋徽宗贬为庶人,并押送至北方,一起上路的,还有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象、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等,这就是当时让人泪涌的靖康之耻。

废了名号,财物散尽,这些都不足为惜,当他听说皇家藏书也悉数被掠去,心里的最后一点积存也彻底消散,只有仰天长叹,心疼得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赵佶在寒冷的北方被囚禁了九年,受尽凌辱和折磨,最后死于五国城。

《悟空传》里的话,惊天动地,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不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是心里的情漫上来失了自己,最后也悲哀,世上没有齐天大圣,只是一只小猴子,有太多无奈。

何况赵佶,人生残酷,不是游戏。

曾经的辉煌真的就停留在了笔墨间,他大概也没想到悲惨到如此地步,在最后几年的挣扎中,把残留的温暖一点点耗尽。

细数流光飞散,他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日子,笔端的墨汁都饱含着深情,他临摹着世界,小心翼翼安放自己优柔的心,可他终是世间的君王,他的认真,别人看来更像戏。

他仍旧不能做个普通人,他一生的羡慕,也只能成为后世的谈资。

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於其间,是为六一。

当时考入画院的李唐,颠沛流离逃到临安卖画为生,已近八十岁的高龄进入南宋画院,授成忠郎衔任画院待诏。

李师师的晚年流落浙中,生活凄凉,曾经的微笑仍是一抹凝固的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说来,仍可为荣耀。

而赵佶,他无路可逃,除了死亡。

元末脱脱在撰写《宋史》的《徽宗纪》时,不由掷笔叹曰,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他是根本就没有这个心。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这是宋徽宗钦定的御用瓷器的颜色,与天一色,含水欲滴。

然而靖康事变让汝官窑和烧制工艺神秘消失,除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它变得比传说更加扑朔迷离。

直到上世纪80年代,在河南省宝丰县发现了为北宋宫廷烧制御用汝瓷的窑址,更让人欣喜的是出土了一些传世品中没有见过的新器形,比如这件天蓝釉刻花鹅颈瓶。

根据文献记载,汝窑有“天青为贵,粉青为尚,天蓝弥足珍贵”之称。在存世的五件天蓝釉作品中,这件是唯一一件刻花作品,瓶身上刻有折枝莲花,布满开片,温雅端庄。

它如此尊贵,生在宋末,却未能与赵佶相逢。

一切更像是天意,赵佶该是最会欣赏它的,比对待爱情还要深刻,我始终看不到他的爱情在哪里,也许他拼尽心思想爱一回,却始终没有逢上那个人,姻缘簿上的名字,和三生石上的誓言,有时候在镌刻的时候,就存了悲哀,不为阴差阳错,就是鬼使神差。却都是命运里的缘分,不可更改。

赵佶为君王的辉煌,脆弱得让人不忍触摸,再珍贵的显现,他也已经无力护得周全,机缘巧合,它在比梦更深的地方,一眠就是上千年。

根据当时的出土现场推断,这件瓷器应该是被窑工私藏起来的,和其他的二十几件精品一起被埋在小坑里,因为官窑把控极严,所以它还没有被带出去就已彻底沦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安好无损地保存到了今天。

面对着它,总有一种怅然,昔日的贵气静静传来,照得人心里生了艳,却分明还有去不掉的冰霜,隐隐地浮起,回忆就布满潮湿,它是这个尘世,藏起来的温柔。

雪无声,厚厚地,落了一层又一层,安静地没有人来人往的讯息,窗外的世界,晶莹清冷如琉璃,屋里的案桌上,茶烟正浓,暖意缭绕,有沉沉的香在角落盘旋,还有几点古琴的弄弦,一声一声,和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雪。

有红梅花开的消息,披了外套去寻,雪落梅心香暗凝,从哪里来的脚印一路蹒跚,聚在这里,一个浅浅的笑容足够。

每到冬天,节气数过来,就总想象这样的情节,从历史,从风烟,从笔墨册页间,那份熟悉,竟比想象还要真切。

冬至那天,画了九九消寒图,古代文人书案上的雅趣,我也拈在了手里,不会画,就认真真地描,然后每个晚上,就着灯光涂红一个花瓣,等到所有的花都开了,春就深了。

一点一滴,一时一辰,尽在其中。

清尘收露步非烟

水流在水里,爱在爱人心上。

浙江境内的青瓷,除了越窑之外,还有瓯窑,在温州一带的瓯江两岸,因江得名。

美男子潘安写下了“披黄苞以授甘,倾缥瓷以酌醽。”的句子,所以瓯窑产的青瓷,就名缥瓷。

缥,原是晋代一种淡青色的丝帛。

缥瓷是一种色调基本青白,但也常闪灰黄的瓷器。这种瓷器具有胎骨细腻,釉层薄而透明,硬度高,瓷声脆,造型秀雅的特色因而名闻世间。

瓯窑基本窑型为龙窑,依山而建,如卧龙自下而上。

有个女子,擅长击瓯,其韵与丝竹合。

她是唐传奇里刚烈而含怨的女子,她的魂魄,就是淡青色。

步非烟,在《太平广记》艳异编卷幽期部里,一个艳字,是她生命悲剧的起源,一个幽的收笔,却是庭院里种下的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她是瘦弱的女子,与大唐的丰腴隔了一点气韵,大袖的衣衫罩在她身上,盈盈似无力承担,她平日里话不多,善秦声,有文采,懂音律,是临淮武公业的爱妾,极为得宠。

邻居家的公子赵象,年及弱冠,倒也清秀俊朗,文采风流。怎奈有丧在身,总是一幅哀怨的神情,每日里提不起精神来,书看不下去,诗写不出来。

沉沉排日,于他等了又等。

有一天,不早不晚,无意间一个抬头,正看见淡淡的她。

今天的《传奇》里,爱情仍然是这样到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我开始孤单想念。

蜻蜓飞上玉搔头,赵象失魂落魄,茶饭不思,身体也越来越清减,倒是相思成了疾。

那个年月的坊间巷陌从来不缺香艳,天子在在百花亭里感慨,岂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耶。

那个朝代的男子从山间到河滨,能不能遇上爱情不敢说,但对遇见的女子,要一定会欣赏。

爱情是存在心里,是隔帘曲求,还是诗词酬唱,有时候形式的风雅似乎比内容更重要,这是因为吸引不是全都因为爱情,也许是一时的激情,也许是偶然的别情,孤心寂寞久,总等着爱情来拯救,真正的爱情,一定是参透了生死,用全部的心神拓下你的样子,一点一滴不敢遗漏。

赵象正值爱情初透,知道这是那一家的妾,也仍然是心心念念的惦记,欲罢不能,他一遍又一遍从两家相邻的墙下过,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细柳一般柔软的影子,倒是偶尔听见她击瓯,连相合的丝竹也没有,声音清脆而孤零,一下一下,全敲在了他心上,每一下,都是真切的疼。

相思是病,能要了人的命,它来得快,有时几世缠绵不休,有时,一个暗示,药到病除。

按耐不住这度日如年,难见佳人芳踪的日子,索性豁了出去,拿了不菲的钱财去贿赂武府的门人。

这一招,是逼上梁山的险。

古时府门宅院的守门人,都懂得看人下菜碟,打量一眼,身份地位能猜个八九不理十,交谈上几句,性情修养也能摸个几分,耳濡目染也好,严格规定也罢,私自放人进来都是不允许的,必须提前通报,府里谁出去了,和谁同行,出去了多久,带回来点什么,他们都得心里有数,一府的安危,或者说安定,和这门房的人有太大的关系。

虽是邻居住着,平日也是不会有什么来往的,否则赵象也不会连步非烟的面都没见过,他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府里走动,干脆他用了最直接的法子,可能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一是巨资,府相门人的这项收入从来都不少,二是说实话,我就为那一个人而来。

门人绝对不是被感动,他是舍不得眼前到手的钱,也可见再受宠也只是妾,业公面前可以娇贵,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地位,若对方指明的人是这家的妻,他一定不敢,那是主母,不乱棍打出去绝不罢休。

赵象也是因为这一点,她的美是高高府院里的摆设,如房里屏风,墙上字画,衬的是主人面。

所以,他用了爱情,这个致命的理由,可以让步非烟沦陷。

飞烟听说后,含笑不答,凝神的眼眸因为专注而浮出迷离,这个朝代的诗句太多,这个朝代的传说太多,这个时节的花怎么也开不败,关于爱情,也更像是故事里的杜撰,天上人间殊途之间的相随才是爱情的模式,凡人似乎已不可得,她看不到也不再等,可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爱情却在门外盛开。

她需要爱情。这样不怕生死,不计其他,爱了,就让她知道的爱情。

步飞烟是只适合春天的女子,柔得像春水初融,怕她受不了夏天的酷暑秋天的寒霜,还有冬天的冰雪,她真是瘦,却天生一根反骨,柔顺安然在府里被娇宠,全是因为还没有到这一个渡口,媒聘的这个人,能给她完全的安定,却不能给她波澜壮阔的爱情。

少了这个,这一生,总是不足。

赵象听到飞烟的反应后,心里更是难以平复的荡漾,不知用什么方式才能安顿好的感情,急切地需要一个表达的出口,他回到房间,抽出薛涛笺,浅青的颜色,落笔成章。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萧史是一个精于吹萧的男子,与秦穆公的女儿弄玉成亲,两人非常恩爱,有天晚上,一起在月下吹箫,引来了紫凤和赤龙,萧史说他是上界仙人,今龙凤来迎,于是萧史乘龙,弄玉跨凤,双双仙去。

杜兰香是个仙女,在洞庭湖畔与张硕上演了一场情缘,还教给他飞升练形之术。

赵象把这两个故事铺陈在诗里,用意可叹,在他心里,步非烟就是仙女一般的人物,缥缈婉约,让他这个凡人生了情,扎了根,没有办法平静。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仙人来人间与凡人相恋,自然会有很多枷锁,但是她们以爱情为指引,再多的阻碍也挡不住在一起的渴望。

他是告诉步非烟,我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府门里面高墙深院,但这不算什么,只要有爱,这些樊篱都可以跨越。

飞烟读完这首诗,吁嗟良久,她的心已经荡起了涟漪。

寂寞的女子在时辰更漏中,得已不得已都缝织好了自己的防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光阴都斗得过,十年尘梦如水,在她们的面容上留不下任何的雕刻,仍然肤如凝脂,面若春花,甚至行走得更加从容,看人看事更剔透,学会了不动生色,学会了在心里筑池修城大动干戈。

天踏下来也不怕,怕的是,爱情来了。

所以,心不安了。

表面还能故做镇定,这个赵郎我也见过,才貌都好。

原来那边赵象的爱慕她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样的问讯和诗句才一点都不意外,这份情感在她心里也已有酝酿,他在此时到来,不过是风过花开的必然。

公业是武将,性子粗悍,他娶了步非烟这个人,却收不了她的心。

步非烟取出了金色的凤尾笺,以诗酬唱,郎心应似琴心怨。

赵象读罢,已是喜鹊上枝头,天心已待月来满。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两情深的好事,定有一个缠缠绵绵。

赶忙取出剡溪玉叶笺写诗为谢,这一去,却没了消息。

一连十天,赵象遍思不着,遍寻不见,恍然如同做了一场梦,越来越不真实,可明明有她的字句为凭,难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只是碍于情面不忍打击,借机合了一首诗,说说生活的不如意和心里的委屈,源自寂寞,无关爱情。

最初的爱情,都是折磨人的,为一句话能起千百念,非磨到卑微,让那个心里的人,成了全部的主宰,爱到没有自己,是以心为祭。

就在他心里纷乱无着的时候,步非烟传来了消息,因为身体微恙,所以才旬日无音。

她得了伤春病。

江南庭院里的杜丽娘因伤春病亡,三生石上情缘不减,死去活来,誓把爱情修成了正果。

春日迟迟,人心悄悄。

步非烟忍了十天不理会,一旦下定决心,就是海枯石烂,什么都拉不回了。

她把句子写在岩苔笺上,放进蝉锦香囊中,这一次,是把整颗心都交付了,而且不似赵象那样,攀着神仙眷侣转着弯地表达情思,她字字恳切,耗冰雪之妍姿,郁蕙兰之佳气。

寸心情深如海,书岂能尽,第一风流最损人。

她自幼而孤,被媒妁所欺嫁入武府,虽也受宠,但他宠的只是貌,从不关心,平日公务繁忙,她只落得幽幽独叹息,没有亲人朋友,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杯,秋帐冬釭,泛金微而寄恨。

一识公子,九陨无恨。

倾情相爱,六方震动,不是姻缘,定是劫数。

那边拈情为意,放下柔肠。

这边静室焚香,虔诚祷告。

忽一日,步非烟传话来说,今晚公业当值不回府,可谓良辰,她在后园等候。

赵象喜不自禁,依约而往,见步非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

比当时出嫁还要端严,当时的装扮都有人操持,自己如同一个被摆布的木偶,不发表任何意见。而这一次,为爱着的人,一描一画,精挑细选,仍然心里忐忑,惟恐不好,她要在他心里,烙下深深的印。

一夜旖旎,慰前世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