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伶牙俐齿,反应机敏,她看不惯这样随便的人,是太守就更不应该了,总是仗着有点权势,好象要什么就能得什么似的,还以为这样的邀请是赐给她的荣幸。
罗敷披头盖脸的一顿说,绝对用不着委婉客套,直白地告诉你,大人你怎么这么愚蠢呢,忘了你是有妻子的吗?
这种让人意料不到的套路是最厉害的招式,让人如坠迷魂阵中,不知道对面的人要干什么,其实太守大人有妻子,这也不是什么障碍,以他见了美貌女子就不走的样子看,他家里可能不止有妻,还有不止一个的妾。
罗敷的思维转得极快,她紧接着说,我罗敷也是有丈夫的。
她在田边的路上走着,准备去采桑叶,应该也就是这附近不远,她说有丈夫,那很有可能也就在周围,或许就是田间最近的那个小伙子,强抢民女,或者民妻,应该还不至于当街发生,四下的乡亲也不少,都盯着她呢,她可是他们眼里的仙女,她不愿意上车跟太守走,估计拼了命他们也会冲上去保护。
所以,她不怕,她没有一点胆怯和退缩,说了这些还不算,好好的一天刚门口,被他搅得没了心情,一定得好好出出心里的怨气。
我丈夫有多优秀,他的排场比你大多了,而且他有剑,他的剑不但价值连城,关键是不留情,他十五岁出仕,四十岁居要职。
这个时候,罗敷应该是也想笑的,她越说越带劲,发挥得有些过度,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有四十多岁的丈夫,一听就是随口编。
于是又赶紧换了角度,我丈夫长相儒雅,有气度和风范,为了增加真实性,连他怎么在府里走路,怎么在席间安坐都凭着想象说了出来。
一口气读完这首诗,一个鲜活的女子跃然而出,她盈盈笑着,眼睛里闪着皎洁的灵气,我只想为她喝彩,她却不说话了,回眸时,有一点点失落,一闪而过。
单从诗里看,这位大人还算是有礼貌的,他并没有冒犯罗敷,被一个姿色艳丽,身形窈窕的女子吸引也算是人之常情,前面有那么多人喜欢着她,她不觉得是错,偏偏太守就惹了麻烦,也不过是有个请求,也只是请求而已,应或者不应,并没有强迫,而且太守是遣小吏去的,给自己留了被拒绝的后路。
她若不理会,冷冷地从一边走过,我猜太守也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兴叹几下,不会对她怎样。
以罗敷的聪明,自小不知与多少爱慕的男子过过招,打发一个当官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罗敷就宁可不要端庄贤淑的形象,不在乎乡邻面前抛了仙女的高贵,说了这么多的话,估计太守是招架不过来的,整个过程中他没有插得半句话,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读到最后笑容淡去,恍然感受到了罗敷暗藏在其中的深意。
其实,太守无辜,只是罗敷借题发挥的那个题,她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她的意中人,那个人就在不远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听到这番话。
能不能明了她的心意,她也没有把握。
世间男女的爱情,穿越千年也没有多少分别,过了春欲放的豆蔻枝头,她的心里就清晰地住进了一个人,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们住在一条胡同,隔了一户人家,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耍,他把她当妹妹疼,长大了渐渐有了疏离,他把她女子敬。
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可是她在心里认定了他是唯一。
他还没有攀亲,她也仍然待嫁,已经不小的年岁了,父母唠叨,总有媒人欲上门,她等他,等到现在,有些不安了。
爱上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又害怕一旦被拒绝,往后的日子连来往都无法自然。
罗敷原本直率,心情好了,她可以跟天下所有的人开玩笑,挖苦讽刺都无碍,惟独对心仪的人,从他面前过已是心跳的厉害,明明走得好好地,却总觉得步伐有些乱,他一说话,再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是他一个人的轻语,只是他。
和别人不讲理,也敢照样气壮大声说,和他说话,再委屈也是放低了声音无限温柔,还要在心思里百转徘徊,这个意思该怎样说,这句话说出来对不对,如何才能说到他的心里,面对面地相对,却不敢猜测咫尺的心,往日的利落全不见了,对着爱的人,无端地就让自己先卑微。
亦舒最清楚,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瑟,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说她解语,也只是对着倾心的那个人,其他过往的面孔仍是漫不经心。若真的有那个会读心术的女子,懂得世间所有人的心思,那她一定最寂寞。不如糊涂。
让她如何去问,她一个女孩家,就剩下最后这一点点等待了,他从旁边过,明明也是看着她,为什么就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呢。
早上她梳洗完就守在门口,听远远的,他家的院子里有了他的脚步声,她就赶紧出得门来,走在他面前,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他看见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赌气在前面走,路边有那么多的人在看她的美丽,她只等后面这个人,叫她一声,她会转回身来。
他是那么个聪明的男子,怎么能不懂她的爱。
恼人的太守来相邀,她的脑子也是转了几转,甚至想应了他,高高地坐上去离开,看那个男子拦不拦,但是她没敢,她害怕,怕他把她误会成了攀富贵的女子,她永远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他的罗敷,只要他愿意,她会一直是,守在他身边。
恼太守是假,这说明自己的容貌的确不同寻常,恼他是真,为这样的美貌而停步不前。
豁了性子亮烈一回,她走过去说得一气呵成,连提前酝酿都不用,心里想了多少回的情节,抖出来说给他听。
我已经有爱的人了,谁都别想替代,我知道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细节,从耕织人生,到圆满行程,我迷恋他的一举一动,他月下舞剑,亭前读书,他相貌堂堂,眼神温和,进退有度,他已经有了小小的职务,他的未来会很好,我的心就是给他留的城,等待他安放入住。
我的美貌,就是为他而生,天下爱我,只有他,最配。
诗里的章节就行到这一步,太守是怎样离去,在这个故事中实在不重要。
主角是她,她的样子,她的性情,还有她暗暗的爱情。
书的下面有注解,说罗敷抗恶拒诱,敢与权势做斗争,我看得心里发闷。
这么美丽的一首诗,一个年轻女子的心,在这些服饰动作和语言中表露无遗,被世间人读来读去,只落了刚烈的形象,心里柔软的爱情,结结实实地被冷落在了陌上。
《节妇吟》也是写拒绝,女主角也真的是已婚,却拒绝得缠绵,流连得恨不得让那个男人一生都别把她忘记。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在他赠她明珠的时候就该拒绝了,偏还把珠子系在了襦裳中,她是动了情,奈何人生已经有了同生死的约定,还他明珠时忍不住泪水如倾,怪只怪缘分,来得太晚。
晚来的爱情不是缘,是怨。
心可以收回来,情却不能,看似只晚了一步,却似流水,不能回头,付出的情收不回,也许会在心里开成绝壁上的花朵,不曲不折,倔强而孤独,修炼成红尘外的一枝莲,也许成心里暗淡的痕迹,旁人不知,自己回忆时,却还是丝丝的惆怅,如哽在喉,说不出。
这首诗的作者是张籍,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李师道是当时藩镇之一的平卢淄青节度使,又冠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正是如日中天,张籍是韩门大弟子,他主张统一,反对藩镇分裂。这首诗便是为拒绝李师道的聘请而写,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单看是一首抒发男女情事的诗,实际上却是一首政治诗,用以明志,时人已做了详细说明。
白累了世人的情。
有时看到眼里的,未必就是真实的意思,《节妇吟》如果单纯读来,是唯情为问的情诗,无论如何也和政治扯不上干系,道破了这一层,诗的深意浮了上来,爱情却只得消失,什么嫁还是不嫁,根本就没有相逢。
古代诗词浩淼如烟海,这样需要深深浅浅来读的作品着实不少。
五代后周世宗柴荣看着制瓷人捧着的瓷器,正请示等待外观样式,他大笔一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这瓷窑也有了名字,就叫柴窑,为皇家御用,它是中国历代唯一一个以君主姓氏命名的瓷窑,被后人奉为中国的“诸窑之冠”。
后来,宋徽宗对窑官请示御用瓷釉色时,也发出了一样的赞叹,用的也是这两个诗句,于是,天青色成了汝窑钦定的颜色。
然而汝窑虽然稀贵,但世上仍然可见,但是柴窑却被丢失在了朝代的更迭里。
不仅没有发现实物,连窑址也不知所踪,这一埋,就成了陶瓷史上的千古之迷,不晓得扎根了多少秘密。
明代洪武时曹昭的《格古要论·古窑器论》中记载,柴窑器,出北地河南郑州,天青色,滋润细腻,有细纹,多是粗黄土足,近世少见。
明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写道,柴窑最贵,世不一见……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清《景德镇陶录》一书中也说到了柴窑瓷,说柴窑瓷片光芒夺目,如飞箭一般。
明清小说繁荣,最后这一句,明显是夸张,但柴窑的美,我们也只能凭着书里残章间的一点淡淡墨色去想象或者猜测。
演绎了一番,仍然不真实,甚至有专家考证出,柴窑根本不曾存在,只是文艺作品里的杜撰,传来传去才传成了真假难辩。
重享受,也会享受的乾隆黄帝,有和大人帮他搜集天下奇珍,他能诗能文,也懂鉴赏,曾经就做过四首关于柴窑瓷器的诗。其中一首是《咏柴窑如意瓷枕》
过雨天青色,《八笺》早注明。
睡醒总如意,流石漫相评。
晏起吾原戒,华祛此最清。
陶人具深喻,厝火积薪成。
他用着柴窑的碗,睡着柴窑的如意枕,这是不是就可以充分说明,柴窑定当有,而且消失的年代也并不太久远,世上一定还有流传。
有人跟我辩论说,那碗和枕都不是柴窑的,没准就是景德镇青白瓷,它和记载里的描述最相象,黄帝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不可违逆,他说是柴窑就是柴窑,不是也得是。
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乾隆时期,景德镇瓷器正值颠峰,督陶官唐英擅长制瓷,他潜心钻研陶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那个时候的官窑也被称为“唐窑”。
是柴窑还是景德镇窑,唐英分得清,乾隆也分得清。
2009年11月24日,在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九州佐贺县武雄市的阳光美术馆举行了“至宝一千年之旅展”的开幕仪式。一件有着天空般青色的青百合花瓶随众多瓷器一起展现在众人面前,它的出场,不仅引起了轰动,也不可避免地引来了诸多争议。
争论的内容,就是辩真假。
有专家说年份不到,也有的说明清之前的技术达不到如此精美的水平。
这个理由实在不能成立,宋时的五大名窑让后世争相仿制,不断探询前人的失传的技艺,可见以前瓷器的精美程度已让各个朝代的人神往。
据日方介绍说,大约600年前,中国明朝的皇帝将这件青百合花瓶赠给了日本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就是动画片《聪明的一休》中的那位将军。之后,青百合花瓶由日本古笔家族世代保存并传了下来。
牛津大学的专家用“热发光法”测定出,“青百合花瓶”的烧制年代在公元700年至1100年之间,柴窑就在这个时间范围内。
据说这件青百合花瓶和已知的任何一个窑的作品特征都不符,相反,它与关于柴窑的历史记载倒是非常吻合,甚至得到了严格的验证。
目前虽然各有各的证据,但仍然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人都说服,也没有最终的结论产生。
人们众说纷纭,引来如此焦点,无非是想弄得明白,柴窑一个隐身,从此挣脱了尘世的羁绊,断得如此干脆,连伏延的线索都悄悄收了回去,不肯给牵挂它的人一星半点可以寻觅的消息。
饶是那伤透心的人,看朱成碧,不是十足的安稳,宁可绝了红尘。
只是一抹朱砂的痣,等待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看透前世今生。
外面,花都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