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是我认识的一位青年诗友。前几年,我还有点精力,和他通过几封信,信中谈过他的诗。老刀的诗,我读过一些,有不少也很喜欢。今年收到他的一本新诗集,虽然眼力不济,我还是慢慢地读着。
第一首的题目是《树》,末尾写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一棵什么树。/我们彼此亲近相互尊重不就是因为陌生?/你看,这棵树的枝条向四周潇洒地散开,/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舒展得多么自在从容。”因为陌生而相互尊重,因为尊重而显得从容,就好像看见诗人和另一个有包容心的人正在对谈。在《沙子》一首里,读到:“……回到家,我发现/那是沙子的世界,/沙子的下面生活着更多的沙子。/来自天空的雪花呈六角形,/谁能说出地平线下一粒沙子的模样?”沙子的世界、沙子的模样,这不正是诗人在关注“雪花”以外的芸芸众生么?
在《家乡》里,诗人告诉我们:“……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冲,/当油灯划破了寂静/没有风吹我的家乡也异常生动。”读到这里,不能不被这位游子的心所感动,从而被搅动了久远的记忆,以至惘然久之。
此外,《看海》的惊心动魄,《别》的深沉忧郁,《芝麻开门》的诙谐有趣,《清凉油》、《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及《美丽的太阳花》的一往情深,等等,都能引起一种特别的印象,使我流连不已。
老刀被人们称为“平民诗人”,记得我和他讨论过这个称谓。我当时以为,诗人就是诗人,用不着任何定语。难道真正的诗人能不是平民的么?面对当今复杂的诗坛,我当时的看法也许有嫌简单化。诗人们处在不同的客观环境中,对人类文化有不同的继承渠道,个人的兴趣、气质和追求随之有所不同,这也是很正常的。只要追求是真诚的,严肃而不轻佻地接近自己的题材,诗人自会获得自己热心的读者。不过,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诗歌作为人类文化的抒情工具,在历史长河中,已经建立密切联系现实与民众的优良传统。就是在当前,经过20多年新诗潮的探索,一些严肃的诗人不是已经注意到我们诗歌的方向问题,并在大声呼吁:“诗歌:重新找回对社会责任的担当”吗?写什么比怎么写更为重要,似乎成为新一轮回的共识。
老刀是否应该被称为“平民诗人”,我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双脚一直踩在泥土上。诗人的视线一直关注着占中国人口比例最大的农民和离开了土地的农民工,他的悲悯之心一直和这个庞大的群体在一起跳动。这个群体代表古老的中国,代表自然和生命,诗人的歌声因此显得淳朴、真实和广阔,也就必然体现出他的良知和社会责任心。
老刀的诗有自己的风格,他能把平凡生活中不易感觉或被人忽略的“味道”真实地传达出来。有时他似乎存心把诗意藏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平民口语中间,让人一面读着生活,一面尝到生活的苦味,从而心陡然为之抽缩。看来,一个具有良知和敏感的诗人,在挖掘自己心爱的题材时,不会不首先去感受、去体验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人的痛苦、人的奋斗和人的胜利。
站立在地面的诗人未尝不可以高飞,他的诗也并非只具有泥土的气息,但是,高飞须以地面为基点,就是航天飞机最后不是还得返回地球么?老刀新诗的第二集取名为《眼睛伸在翅膀前方》,寓意似乎正是:飞翔仍应以现实为跑道。那么,飞翔的诗人、鸟瞰的诗人,时时记挂他的那个出发点,他所从来的泥土,他作为诗人才可以说是有根的。
老刀有很好的基础,而且很年轻,他的诗路还很长久,因此有个如何继续前行的问题。虽说变化是绝对的,但在变化中既不能失去自己的本色,也不宜就此限制或重复当前的自己。一个真正的诗人永远在探索,在发现,永远走在一条新路上。不论是通过纵向的历史挖掘,还是横向的宽广借鉴,他随时准备充分呈献自己所培育的真实的诗心。
祝愿老刀变而不变,长久地保持让人心动的诗人风貌。
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