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失窃完全被归为“恐怖事件”。
我在隔壁宿舍观察一会儿,用手机拍了几张现场照片,一边收集地板和窗台上可能有用的小东西,一边和走廊里的少女们说些轻快的话以做安抚。虽然八名少女多少有些损失,但仔细想一下的话,根本没丢什么贵重物品啊,况且我的宿舍里也没留下蛛丝马迹,地板上干干净净,柜子里整整齐齐,屋子里的空气还很清新。
除了柜子里的内裤一条也不剩之外,那家伙居然连整顿现场的机会也没留给我们。
还真是不留余地啊。连让少女们“楚楚可怜地掩脸哭泣”的惊悚气氛也没有。
倒不如说,这次的被窃事件,根本不能成为少女们“被男生骚扰了呢”的炫耀资本,只能站在宿舍里吃惊地张着口,然后默默地接受“我的内裤不见了”的事实。
“啊……真倒霉……你们也……确定……和我一起被偷了?”
在公共盥洗间洗漱时,芭蕾像把脑袋里的难题不小心吐出来那样,喃喃地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表达。
当耳边风不管就好了,但我还是接了她的话。
“跟你这个白痴女人一起被偷了我也很痛苦,不过,从你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看来,你难道比大家的感受更深刻一点?”
“谁……谁如丧考妣了啊……不要板着脸说凶恶的词啊……我是说……那家伙啊,偷了人家刚网购回来的最新款式,其实……显而易见的啊,那家伙,拿到人家的新款内裤之后——是想拿到网络上拍卖吧,但是又觉得针对性太强容易暴露,所以顺带着连你们的那些不起眼的内裤也一并顺手牵羊了……一定是这样的呜……寝室里没有多余的内裤可以换了,他是想看我的笑话吧……可恶,狠毒的家伙,你是想赶尽杀绝啊……快把内裤还给我……”
“喂不要乱扯……不要碰我……给我放手啊魂淡……”
我扯开芭蕾乱挥一通的胳膊,习惯性地把臂肘以上十公分处洗干净。
芭蕾在洗簌前将双马尾拆开了,披散着头发,发丝遮着有点潮红的脸颊,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暖黄的灯光里,这个笨女人在瞪人的时候也显得相当可爱。
“……瞪什么瞪,你撅什么嘴啊?”
芭蕾因为过于激动而涨红着脸。
“人家被男人盯上了,牵连了你们……”
“我真的,很想给你一巴掌。”
是了是了,我总算明白了——从头到尾她想表达的都是“你们只是配角,其实他看上的是我”这个意思吧?
盥洗室内设洗漱小间,用白色浴帘做了隔断,芭蕾端着水盆走进去,嘴里还哼着歌。
这时候,穿着透明公主睡裙的葵香,牵着幽幽的手推开盥洗室的门,朝浴帘里睨了一眼,像往常一样用温柔的声音说:
“有没有觉得,芭蕾今晚的心情特别好。”
“……哪有?我哪里……哪里心情好啊……”
浴帘里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
我点头表示赞同:
“就像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鱼干女,突然有一天,知道学校里有个男生在疯狂地暗恋着自己,于是她很开心。”
葵香公主贴着面膜,一边给幽幽梳头发,一边僵着脸补充说:
“就像一个完全没有人气的老处女,突然有一天,知道电车里有个痴汉在热烈地注视着自己,于是她很高兴。”
“呜!嘴巴这么酸,你们怎么不去腌泡菜啊?”
芭蕾忽然“唰”地掀开了浴帘。
“我才没有高兴!我的心情糟透了!天地为证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眼睛里闪烁着巨大的惊喜。”
“……过分……怎么说……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我怎么会高兴……你们……呜,恶魔!大水桶!腐烂的臭榴莲……”
看来,这回是真的惹她生气了。
因为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我和葵香同时僵硬地扭着脖子。
芭蕾在浴帘的那一边,睡裙往上撩起来挂在脖子上,怀里抱着水鸭子,白白的屁股……哦不,白皙紧致的臀部坐在撑变形的小水盆里,脸红红地大叫着小学生骂人的话。
顺带一提,那个盆是学校超市最大的型号了。
我和葵香都感到非常的丢人。
……好吧——言归正传。事实上,内裤被偷之后,少女们的心情并不是这么轻松。临睡前,住在隔壁的四名少女敲响房门,她们抱着棉被和枕头,留宿在我们的寝室。
熄灯前分配单人床双人睡,在我的床上,幽幽不像往常那样睡前撒娇,她一声不吭地背靠着我,我搂着她,胳膊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房门是不是有动静?”“有一双眼睛在窗外看呢?”深夜里时不时地听见小幽幽这么问,她很害怕。
宿舍被盗的第二天,姑娘们都起了个大早。
我打了一个响指。
“开会!”
社团紧急会议没有通知明朗。
隔壁宿舍的四名少女作为非社员,坐在会议桌左侧稍远的位置。芭蕾在副手边做记录,明幽在旁边,葵香在沏茶,我则坐在主席位翻着一本厚书。
因为睡眠不足,少女们显得相当没精神。
那条“蓝白条纹”是深藏在行李箱里的,同时也是宿舍里唯一仅存的内裤了——芭蕾把它高举起来观察着,呻吟着发出了疑问:
“……唉,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这个啊?”
“不要抱着别人的内裤发愁。”
在我还在烦躁地查资料时,葵香将看上去很昂贵的花瓣形状的杯子放在桌上,优雅地斟上几杯红茶,然后笑着确诊说:
“收集少女使用过的内裤,作为兴奋与满足的唯一手段,是一种心理疾病。”
“……兴……兴……奋……好变态呜……”
芭蕾的脸抽动了一下。
天真地憧憬着黄金骑士的芭蕾,似乎受到了巨大打击。
“因为是心理疾病,恐怕连自己也没办法控制,毕竟喜欢上那种东西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恋物癖只是‘对什么东西恋过头了’的正常人而已,不是变态,身为护士生的你要注意言辞,现在是会议时间,请不要轻率发言,芭蕾同学。”
我严肃地警告了她,芭蕾含着眼泪反驳道。
“可是‘恋’这个字,本来就是变态的变字上部分,和变态的态字下部分组成的啊。”
……这么说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为了避免之后有更加刺耳的评断,会议还是直截了当地展开比较好。
“从眼下的形势看来,如果只是某个人或一间宿舍的内裤失窃,那需要考虑到恶作剧之类的因素,但是,现在集体失窃的情况,更像是恋物症患者的行为,所以,今天开会主要是谈谈,大家对这件事,这个病,以及作案人是怎么看的?”
我站起来环顾着大家,拍了拍巴掌。
少女们互相对视着,芭蕾以轻松的口气首先开口。
“就算是……就算因为恋物癖实在不好控制,再怎么说……也没必要用偷的吧,内裤而已啊,喜欢就跟我说,如果拜托我一下,说不定我会借给他呢。”
“啊啦?你是说愿意把穿过的内裤借出去?”
被葵香戳中了要害。
芭蕾的脸变红了。
“……才……才,才不是呢!我只是说说看……”
这种时候说傲娇台词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就是说啊,如果有相处得很好很好的男同学,愿意把他的秘密对我倾诉,并且因为这个疾病原因,拜托我借出内裤,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借出去的。”
说出这种观点的芭蕾,得到了对面少女的支持。
“我也觉得,心理上没什么排斥……只是‘被偷’会觉得不舒服,很害怕……直到现在心里还害怕呢,怕会被奇怪的人跟踪,怕被骚扰,如果不伤害我,会借出去吧……嗯,我会的,不过我会拿新的借给他。”
看来还是纠结在这些地方。
——穿过的。被偷了。害怕被伤害。
“只是借出去倒还容易,如果是我,合情合理的情况下,我也会慎重地考虑借出去,问题在于——”我看向首先表示“愿意借出内裤”的芭蕾。
“芭蕾,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你心理上有需要并且很难控制,会对相处得很好的男同学说‘请把四角裤借给我’么?”
“啊……什么啊……别开玩笑了!我疯了吗……那样只会让人以为我是大变态吧?”
芭蕾红着脸瞪大了眼睛。
“问题就在这里,所以,男生也不会开口问你借内裤。”
最初的“请不要偷窃,我会借给你”就这么被推翻。
我推测着总结道:
“就是这样,看似偶然的偷窃变成了恋物癖的必然行为,事实上,恋物癖和盗窃本身没有关系,也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我觉得这个观点是值得相信的——如果治疗康复了,就算是数次作案得手的糟糕男生,偷窃行为也可以完全避免……”
“别逗笑了蠢女人,没有一丁点经验而说出这种蠢话的你,为什么不去死呢,还真是没出息。”
“……”我一时没能辨别出这个冰冷的声音是谁。
“别相信男人。”
就在少女一直说个不停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妩媚笑容的葵香,表情变得僵冷,脸颊陷在阴影里。
完全不是平时温柔的嗲声。
葵香公主像往常一样姿势优美地侧坐在椅上,好比看了一场木偶喜剧一样咯咯地笑着。纤细的指头握着茶杯,因为浑身在颤抖,拿着的茶杯发出“嗒嗒”的声音敲击在茶盘上。
“既不了解男人,也没和男生交往过,连近距离的接触也没有……哈,你这个高谈阔论的女人,就像小丑杂耍一样让人难以招架呢。”
葵香讥讽地说。
……如果不是眼前的画面,我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造反了,完全被公主病忤逆了啊!
我盯着她手里攥着的金属搅拌匙,如同匕首一样在阳光中反射着寒光……嗯,这是手拿凶器的酷斯拉啊,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了,葵香同学。
“葵香,你在说……什么?”我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
“就——是——说——”
……啊还是别说了,男人什么的,听着好奇怪。
粉嘟嘟的嘴唇柔和地笑,说出口的却是干冰般的声音。
“凛凛,没和男生交往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哟。”
“也不一定……要到真正交往之后……才相信吧……”
“等真正交往之后,就是痛恨了。”
“……”
搅拌匙像捣蒜一样在茶杯里“咚咚”敲击着。
“男人,就像珠穆朗玛一样,你有勇气就去挑战一下,但不适合定居……啊啦,怎么办呢,就算去玩玩,你也不一定会活着回来。”
“……”
会议室的少女们互相看了看,低着头不再说话……
……怎么了,说到这个话题,葵香公主忽然变成了阴郁怪人了啊。
露出遇见“天敌”一样的阴霾表情,笑眯眯地说着对男生的恶劣看法,同时又拥有很多异性朋友……这样也太奇怪了啊。
“——那个……吾之智慧使啊,黑暗魔王盗窃吾之内裤……是要干什么用的?”
明幽揉着眼睛问,芭蕾一脸无所不知地摆了摆手。
“当然是剪掉当抹布用来擦玻璃了,也可以当吃饭用的围嘴儿。”
“是……是吗……”
看来幽幽还没明白“内裤被偷”意味着什么,我只好若无其事地回答她:“我觉得他可能会在屋里玩角色扮演。”
“穿着吾……吾之草莓小裤?”
“就像你心血来潮会穿得像真红一样。”
“那他在看动画的时候也戴在头上防辐射吗?”
“这个……”
“那是做了H的事情吗?”
“那啥……幽幽……”
“切勿给吾打马虎眼,吾在那些寻常的动画中,经常看到这种知识!”
该怎么说才好呢……到底是什么寻常的动画啊?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只是恋物还好——仅仅是因为“喜欢内裤”才做出这种事,那么达到满足之后就不会有下一步伤害内裤主人的行动,女孩们也就不用再害怕了。那么,事情可以就这么结束吗?他可以……被原谅吗?
对面的少女脸红地小声开口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我们被偷了的事,最好不要闹得人尽皆知,那样很丢脸吧。”
——谈到了另一个重点。
听到息事宁人的口气,我不出意料地点点头。
“不过,昨天公寓那么乱,学生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所以我们拜托百里同学,一定要请校方保密才行。”
这种想法稍微也能理解,被骚扰的女孩,通常会采用“沉默”“忍受”“保密”的方法,即便给生活带来困扰,也不愿意公开处理,不过——
“一旦保密,就很难出动人力做调查。”
“如果同学老师,家长亲戚,都知道我被偷了内裤……不要!那样太丢脸了,以后怎么见人呀?”
“没错没错,被偷了内裤是很尴尬啊。”
芭蕾放下手里的笔,拿起飘着柠檬片的250ml烧杯,把凉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