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室门口。
明朗早已等在走廊里了。
他靠在走廊墙壁上,看见我们就迎了上来。
“……老实说,也该收敛些了,来的路上和学姐打个招呼而已,低头一看……”
明朗没头没尾地说。
门打开之后,他并没急着往里进,低头看着我的衣领。
“连蝴蝶领结也没有,能看见啊,要看见了啊……”
“请便。”
“……”
走进活动室,在会议桌前各忙各的。
芭蕾焦躁地扇扇子,葵香在专注地玩手机,我趴在桌上看着一脸茫然的明朗。
“幽幽有点没精神,打瞌睡了吧,刚刚回宿舍睡觉了。”
“哦……啊,那我妹……吃晚饭吗?”
“我用保温桶给她带饭到宿舍吃。”
“……麻烦你了。”
明朗嘀咕着“怎么不斗嘴了”奇怪地看着我。平时爱闹的芭蕾和嘴巴坏的葵香,完全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喂,好歹我也准时赶到了活动室,明天要考生化吧,我们开始复习……”
“今天没心情学习。”
“……哦……”
明朗揉着鼻子,为难地皱了皱眉。
拿心情不好的女生很没辙吧。
能把“心情不好”、“不开心”用嘴说出来亲口告诉你的女生,你暂时是不可能把她哄开心的,因为她是在故意刁难你。
“……心情不好啊……难道到了有妖气的日子……”
“你嘀咕什么?”
“没,没有……听见篮球声了。”
活动室被暮色染得一片宁静。
明朗穿着白色的篮球服,伸着懒腰走到窗边,望向远方的篮球场,健康的麦色皮肤泛着男生特有的光泽,整个人被火红的霞光笼罩着,极其的不真实。
说实话,他长得很好看,头脑也很好。
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男生呢。
可是为什么……
少女们心情不好,他好像相当茫然,也没有逗女孩开心的搞笑技能。我以为他会聪明地逃走,但他似乎放弃了逃去篮球场的念头。
“嘛,你们平时到底吃了多少不健康食品。”
因为是在家里是兄长的角色,所以无奈时连口气也变得像兄长一样。
明朗走到门口的垃圾堆附近。
“那你们休息着,我还是……打扫一下卫生吧?”
“随便干什么,只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是。”
性格也很好。
一副“好吧,我谦让你”的表情,他蹲在垃圾边,拎起淋着咖啡的香蕉皮,扔进塞满垃圾的桶里,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抬脚,芭蕾。”
“……”
“抬腿,葵香……喂动一下,百里。”
“……”
“让让,我扫一下桌底……抬起来啊,腿张开让我进去啊大小姐们!”
“滚开大变态。”
“……”
这天社团活动收获为零。
我趴在桌上看着夹在书里的收集袋,里面是宿舍照片,还有一些捡到的小纸条,硬塑料片,木糖醇粒粒之类的……完全派不上用场。
一点头绪也没有。
难道……是明朗吗?鱼饵钓上来的,真的是他吗?
“今天到这里,大家解散吧。”
耗到七点,我宣布了自由活动。葵香公主负责社团公关,去校外餐厅和别的社团联谊了。芭蕾负责去餐厅给幽幽带饭。我则无处可去。
夜幕已经降临,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出了护理院大门,马路对面是医学院的大学校门。
学生公寓和教学区离得很远。
公寓门口有一座巨型石雕,手持一本书的奔跑青年,头顶着一个磨损的油光锃亮的圆形物体,也不知是地球仪还是陨石。
全自动大门里,建筑群排列成一个“日”字型,北边是男生公寓,同时也作为教师的家属楼——因为没什么人而显得冷清清的,南边是热闹的女生公寓,中间横着的分界楼则是娱乐区。
啊,我们的公寓原来这么豪华。
我在楼底下仰头看着霓虹灯。
网吧,桌球室,餐厅,书屋, KTV量贩……
现实的世界啊。
不远处是小广场,有喷泉和小花园,种植着常青树和花草。风吹过时,我闻到宿舍窗外晾的少女内衣散发着的洗衣粉的香味。
也不知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多少女孩因为“被偷内裤”这种丑事不好宣扬,只好默默承受着秘密,每天都在害怕和困扰中度过……
“……喵——喵呜……”
树上有一只小黑猫。
“喂。”
“喵……呜喵呜……”
“上树下不来了?这种情节看多了。”
我仰着头在树底下拍拍树干。
“你以为我会笨到去救一只笨猫?少来了。”
“喵——喵呜……喵喵……”
“……”
爬树。
“……过来啊……喂……”
狠劲儿抓住枝丫,趴在较粗的树杈上,朝它伸出一只胳膊,撮着嘴“啾啾啾”,那家伙像毛球一样蜷缩一团,胆怯地瞪着我。
“乖……小黑……来啊……”
它慢慢地后退一下,忽然做出俯冲动作跃跃欲试。
“啊啊啊啊啊站住……”
……敏捷地跳起来,以优美的姿势落在了地上。
“——!”
我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树杈上俯视着它。
它仰头看着我。
“你这只坏猫早晚会饿死的……”
“——喵喵……在哪啊……来吃饭了……”
当它弃我而去那一刻,我成为了被猫吐槽的人。
那个声音……顺着小黑跑去的方向,挂在树上的我看见一名男同学捧着饭盒走来。
他蹲在树底下开始喂猫。
——魂淡啊……还不快走开……
我在树上屏着呼吸,额头上渗着汗。
“今天来晚了。”
“……喵呜……”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还给她……还是丢掉比较好吧……如果丢掉的话,当时就不要捡起来啊……”
——别和猫废话了啊……坚持不住了……我紧紧地抓着树杈,遥望着远处,穿着制服的少女们三五成群地走进公寓大门。
我趴在树上望过去,嘴里不由得发出“咦”的声音。
那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在哪见过……
拖着行李,难道是转学生,刚搬进公寓?呃……笑了!暮色之中很模糊,长发少女缓缓抬头,对我笑了一下!
呜,她是笑了吧,好诡异啊……
一晃而过像是幻觉,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她不见了。
咔吧!
树杈裂开的声音。
“咿?啊——躲开!躲开!”
蹲在树下的明朗抬起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啪!
倾掉的一瞬间,那家伙吓得本能地坐在地上,我脱口而出“躲开!砸到了啊!”感到身体失重的一霎那,意识到不对——
“啊啊啊接住我……接着我——噗咳!”
嘭!脑袋里天旋地转,我趴在软绵绵的肚子上。
明朗像叮嘱遗言一样呻吟着。
“百……里……我的……咳……腰……”
“……好痛……”
过了一会儿。
“你是宇宙石头吗。”
“欸?石石石……”
“突然像陨石一样从天上掉下来了,就是因为你的又臭又硬的脑袋像石头一样才会爬到树上掉下来砸死人啊……起来啊大姐……”
急忙爬起来整理衣裙。
明朗扶着腰,歪头打量我一会儿。
“我说……天快黑了……你玩爬树?”
稍微带了点儿责备的口气。
我低着头咬嘴唇,紧紧地握着拳头。
“那个……百里,你没事吧?”
“……唔。”
他蹲下来盯着我的膝。
“摔伤了……腿有点擦伤,要不要去保健室?”
“呃。”
“真的没事?喂,你倒是说句话啊百里!”
“同学,你好。”
“……”
向后转,稍息,立正。
“再见!”
拔腿往公寓的方向跑。
呜,丢脸死了。
“刚刚小葵打电话说,晚上十点学校电影院上映新片,她和学长要去看……呜呜,好过分……居然同一天和三个男生约会……”
公主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芭蕾趴在书桌上复习明天生化要考的部分。
我想起紧急会议时葵香的反常。
“芭蕾,有没有觉得……葵香有点奇怪……”
“没有啊,比较有人气是这样啦,像小凛这种脑袋不聪明又没谈过恋爱的牛不明白的啦……对了,明朗下午说去买票,幽幽也要去看,现在已经在影院里了吧,大片要两小时呢,宿舍门禁也推到十二点半,不如我们也去嘛?”
“……真的吗,你确定?明朗不在宿舍里?”
我把教科书扔在桌上。
好机会,看来这次行动有必要执行。恐怕整座男生公寓也不会剩下多少学生,这种侦查机会太难得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明朗……
他在树底下喂猫呢——
是一边摸摸小猫的头一边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啊。
“你觉得……那个……是不是明朗?”
我的犹豫让芭蕾一愣。
她突然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哎,我说小凛,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种不安的表情呢,明朗被鱼饵钓了上来,你是不是很想哭啊?如果实在放不下就自己去证实好了,你的心里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我只是,觉得是好机会,想去男生宿舍寻找一些线索,现在能证明‘明朗是L’的证据还不够……”
“哼哼,别死撑了,你是想去证明‘明朗不是L’吧?”
“才……才不是……”
我感到有点害羞,摇了摇头。
“啊,难道不是吗……还以为我们看法一致呢。”
芭蕾憧憬地看向天花板,打从心底抒情地说。
“我呢,真的,很喜欢明朗。”
“……哈啊啊啊?”
“我说,喜——欢——啊!”
“我耳朵不聋……”
我以为听到了少女的告白,芭蕾接着说:
“是妹妹对大哥的那种,整天看着他照顾妹妹,是很温柔的男生啊,又是平时相处很好的同学……所以啊,大家对他有偏见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高兴,虽然小凛你的脑袋不怎么好使,但也像我这样认为吧,我知道的,你也觉得明朗是无辜的……”
“那倒……倒是的……还有我脑袋挺好的……哈,哈哈……你是说……像喜欢哥哥那种……喜欢?”
我语无伦次地嘟哝着。
“嗯,是啊,独生女都会这么想嘛,啊,有个哥哥真好啊,洗澡的时候可以给哥哥擦背,也要为哥哥煮早餐,啊啊,保不准来个传说中的禁忌之爱……”
芭蕾“咿呀呀”尖叫,两手捧着脸颊扭捏着,露出有点害羞的恶心表情。
“你这个……妄想狂……”
每次见到明朗……就扑到他的身上蹭啊蹭……你是想干什么,像猪一样去蹭大树不行么,这女人……烦人死了……今天特别的烦人……啰唆啊……
呼,我用力地捶打着胸口。
芭蕾扎起马尾,拿起白大褂系在腰上。
“团长,既然要冒险,我就只好奉陪了!”
我和芭蕾借着月光和路灯,跑到男生公寓后院的楼底下。
一楼和二楼的窗外有防盗金属窗,楼上楼下的宿舍灯都黑着。
看来寝室没有人回来。
“芭蕾,这次冒险行动既犯纪律又危险,我身为团长就要挺身而出,绝不能拖累战友,你在楼下把风——我们想个团队暗号吧,如果被敌方发现,我就喊暗号,你就有多远滚多远。”
芭蕾感动地握拳,一下来了精神。
“报告团长!我不会跑的!我会在这里守护着你!绝对不会临阵脱逃!如果你掉下来,我就趴在你的身底下!”
“好!一言为定!”
她的眉毛抽动一下。
“……你压根就想拉我当垫背的吧。”
我拍了拍芭蕾的肩膀,脱掉鞋子光着脚,抓住防盗窗的铁栏,寻找到容易下脚的地方。和公园里的儿童玩具没差,是非常容易作业的地形。
深夜月光里的黑影,慢慢往高处攀爬……
“……小心啊……穿的太单薄了……冷吗……”
芭蕾在楼底下从嗓子眼挤出了声。
初秋的夜风吹起我的头发。
好高……好冷……
护士制服被风打透了,壁虎一样趴在铁窗上,浑身打着冷颤。啊啊,我到底在冒险做一件多么伟大的蠢事啊!
但是,只要这次侦破了被窃事件,一定会提升社团威望吧,将来能申请到很多预算资金,而且少女们也不用担心学生会的刁难了……
“业绩太辉煌了,太有责任感了,太振奋人心了!”
“啊?你说什么……”
“芭蕾,团队暗号:富士山下,桃花盛开!”
“……喂小凛,我听不清楚啊……”
我像壁虎一样趴在铁窗上,往黑漆漆的楼下张望着。
“我说……继续呆在这里,我会有生命危险……”
踩住二楼防盗窗的顶端。
三楼明朗的房间没关窗户。
纱窗轻易地掀了上去,我骑在窗台上往屋内张望。
一时难以适应黑暗,看不清屋里的摆设,房间面积和装修规格应该和女生宿舍差不多,对面较远的地方是房门,门底的缝隙还露着走廊的灯光。
“哟西,着陆。”
成功跳进屋里,刚刚迈前一步——
咣!
“……唔!啊嘎……脚……”
痛痛痛……脚趾踢到什么……桌腿吗?剧痛从脚趾直冲上脑门,眼泪险些涌出来。
呜,静下心来。万事开头难,要赶快适应黑暗才行,首先要缩小攻击体积……嗯,就像这样,身体缩成一团,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
然而,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局。
随后的下一步——“!”
我被一坨什么软东西绊到,往前倒了下去。
“——谁……谁啊?”
屋里……有人?!
连惊叫也来不及,爬起来往后退,转身往门那边跑——却在黑暗中忘记身在何处,额头“咚”地撞在墙上,弹回来仰头躺了下去。
“……”死定了。
大字形仰躺在地板上,痛感从头顶扩散到全身。
对方紧跟着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