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宁缓缓走进的身影,众臣面面相觑,安宁除去大靖公主的身份,还是戍守西北的一员大将,只不过她性子狷狂,是以也没人要求她和其他朝臣一般上殿问政。
像今日这般盛装上殿,尚属头一次。如此郑重出现,难道这位彪悍的公主终于想通了,来向陛下请旨赐婚。这个念头一划过,府中有适龄子弟的老大臣们望着杀气腾腾的安宁,齐齐缩回了脑袋。
阿弥陀佛,这等皇家富贵,还是免了吧。
安宁一路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有旨要奏。”
韩烨眼底隐有疑惑,不经意瞥见任安乐望向安宁时漠然清冷的瞳色,微微一怔。
“安宁,你有何事?”嘉宁帝向来对这个女儿极有耐心,温声道。
安宁未答,突然抬眼望向任安乐的方向,任安乐唇角轻抿,双手负于身后,定定看着她。
“父皇,江湖中人散乱不羁,毫无法度,皇兄乃大靖太子,一人之身干系国祚,不可轻易涉险。”
嘉宁帝声音微扬,“哦?那你的意思是……?”
“任将军出身草莽,想必能应付这些江湖中人,不如让她陪皇兄前去,也可护卫皇兄安全,不动兵祸妥善解决此事。”
安宁这话一出,众臣大为意外,几个武林人士而已,不仅当朝太子亲赴,如今还加上一个上将军,实在也太浪费了。
不过众人皆知安宁公主和太子感情深厚,她紧张太子安全,倒也可以谅解。
任安乐和韩烨皆是一怔,任安乐看了安宁一眼,眼底晦暗不明。
听得此言,嘉宁帝的眼落在任安乐身上,他沉吟片刻,沉声道:“也好,武林中人喜好逞强斗狠,有任卿一同前往,朕更放心。任卿,你便陪在太子左右,朕在京城等你们凯旋回京。”
任安乐神色平淡,行了几步走到安宁身旁,她淡淡瞥了一眼安宁攥紧的指尖,勾唇,叩首领旨。
从始至终,韩烨都只是沉默的看着朝堂上的这番变化,面容温和,神情毫无起伏。
散朝后,任安乐走下乾元殿,安宁不远不近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朝阳门前的石阶上,任安乐突然停步,空旷的皇城之中,远远望去,绛紫的身影淡漠疏离。
“安宁,我以为……十年不见,你会愿意我重回京城。”
突然响起的声音石破天惊,安宁眼眶发涩,垂在腰间的手握紧,静静望着任安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梓元……”这句称呼极轻,转瞬便淹没在风里头,她急走两步,就要去拉任安乐的袖子,却在她转头的瞬间猛地停住,讪讪收回了手。
那双望着她的眼太过淡漠,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我不是要赶你离开,等避过这阵子,一切都相安无事了你再和皇兄一起回来,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你的身份。”
安宁回得混乱急切。任安乐只是淡淡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看着任安乐漠然的面容,颓然垂眼,“安乐,忠义侯府是传世百年的氏族,皇家没有出手便这么轻而易举的垮了,连我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是父皇,他只是还没察觉是谁动的手,若他知道任安乐就是帝梓元,这天下间便没有人能护下你……”
“所以,你是为了我好,才将我驱离京城?”任安乐嘴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不止如此。”安宁神情有些狼狈,却依然望着任安乐,神情坚定,“安乐,我是大靖的公主,洛老将军一生效忠帝家,晋南十万大军一定早已在你掌控之中,除了你的安危,我更担心安稳了二十年的云夏会兵戈再起。安乐,我不知道你回来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不能拿大靖的安稳来冒险。”
“我既然敢回京,就自然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任安乐转身离去,冷漠的质问声缓缓传来,“安宁,我想要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安宁顿住,神情微黯,待任安乐走远,才提步离去。
数十米远的太和殿外,韩烨倚在横梁上,面容沉稳,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里,抬首,望向巍峨宏伟的皇宫,眼轻轻阖住,半晌未动。
上书阁,见赵福欲言又止,嘉宁帝放下奏折,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朕派太子去化缘山是大材小用了?”
赵福连忙屈身道:“奴才哪敢揣测陛下的心意。”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嘉宁帝满上茶杯,“奴才猜着陛下定是另有考量。”
嘉宁帝点头,“近日京里的事太多了些,让太子离京也好。”
“陛下是说……”
嘉宁帝抿了口茶,“你还要和朕打马虎眼?古家败落得如此之快,寻常人可办不到。”
“陛下是怀疑……帝家的那位回来了?”赵福问得小心谨慎。
或许从十年前帝家覆灭的那一日起,嘉宁帝就在等帝盛天回来,只是如今真的当这一日到来时,谁都不知道,韩氏天下还能不能坐得稳。
嘉宁帝微一沉默,才道:“现在还说不准,要不是青南山是忠义侯府的辖地,朕也不会如此猜测,这次若忠义侯之事就此定案,不出差错,便是他古家气数已尽,和那人无关。”
“陛下,既然如此,五城兵马司护卫皇城安全,至关重要,陛下为何还会答应公主所请,让任将军随太子远赴化缘山?”任安乐虽说行事狂放不羁,可实力却是一等一的出众,朝中鲜有人及。
嘉宁帝轻叩案桌,“太子乃大靖储君,朕自是担心他的安全,再者……如今朕谁都信不过,传旨下去,此案了结前,五城兵马司除非受君令,任何人不得调动。”
赵福颔首,正欲退下去,却被嘉宁帝叫住。
“赵福,在东宫多安排些侍卫,看紧帝承恩,看是否有外人和她接触。”
陛下这是要防帝家家主劫走帝承恩,赵福应了声‘是’,心底一动,退了下去。
深夜,任府。
洛铭西裹着一件大裘,抱着热腾腾的茶坐在木椅上瞅着任安乐,“没想到安宁不动声响的就把你给弄到化缘山去了,真不愧是嘉宁帝的女儿,她倒是聪明。”
两方都想护住,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能耐,洛铭西暗暗摇头。
任安乐坐在窗户上,两只腿在窗下晃悠,望着月亮,没有回答。
“陛下把五城兵马司都给抱手里了,看来对古家的事起了疑心。明日你就要离京,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我离开了,你不是还在,再说这趟最多也不过就半个月。”
“我是个病秧子,指望不上。”洛铭西懒洋洋摆手,“你自己折腾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白耗了晋南这些年的粮食,苑书虽说吃得多,有时候蛮力还能顶点用。”任安乐鄙视的扫了他一眼,朝一旁立着苑琴道:“大理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把忠义侯的证据都拿出来,其他事不用理会。”
洛铭西挑眉,“梓元,你不打算让忠义侯来指证太后了?”
任安乐回头,笑了起来,眯起眼,“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忠义侯恶名昭著,就算他指证太后当年构陷帝家,又有谁能相信?”
洛铭西一怔,“那你是想……”
“等我回来后再说吧,化缘山之行是逃不过了。”任安乐朝洛铭西摆摆手,从窗户上跳下来,踩着木屐朝房里走去。
东宫书房,韩烨正在看书,听得宫人禀告帝承恩求见,抬眼道:“让她进来。”
帝承恩端着煮好的参茶走进来,朝韩烨行礼,“见过殿下。”
韩烨神情温和,朝对面的软椅指:“无需多礼,坐。”
帝承恩替韩烨倒了一杯参茶,韩烨淡淡开口:“这些事让宫人去做就行了。”
帝承恩笑道:“下个月陛下便会赐旨,我们马上就要做夫妻了,以后这些事我都会亲自来做……”她望向韩烨,眼底隐有情意,“殿下这十年待我一如当初,我受殿下之恩,也想替殿下做些事。”
韩烨闻言,翻着书的手一顿,抬首,看向帝承恩颇有些意味深长,“有恩?你待孤如此之好,是在还恩?”
韩烨目光灼灼,帝承恩面上有些赫然:“自然不只是恩,承恩对殿下……”
即便是不说出口,看她面上的神情,韩烨也能猜到几分,笑道:“说吧,你来见孤,可是有事?”
听韩烨如此说,帝承恩这才道:“殿下,江湖中人向来凶狠,殿下此去千里,定要当心。”
“放心,有任将军在,此行无忧。”韩烨道:“夜深了,你回沅水阁休息吧。”
听到韩烨如此说,帝承恩神色一僵,但极快的掩住,起身行了一礼,缓缓离去。
圆月深空,冷风吹进书房,韩烨放下书,望向窗外,突然有些期待明日早些到来。
左相府,管家将一封密信送到姜瑜手上,他打开密信,挑了挑眉,将密信放在烛台里烧掉。
“老爷,东宫里的那位连夜送来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看来她比老夫更心急。”左相淡淡道:“明日任安乐陪太子去化缘山,帝承恩想让老夫派人趁乱取了任安乐的性命。这的确是个机会,你去安排人手。”
“是,我马上让白虎先去化缘山埋伏。”
“不够,让青龙一起去。”左相吩咐。
管家一愣,青龙和白虎都是相府豢养的杀手,剑法虽不及当初沐王府里的归西,但皆在顶尖之列,双剑合璧更是罕逢敌手,平日里便是他们负责左相的安全。
“老爷,只是一个任安乐,何必派他二人同去?”
“去的可不止是一个任安乐,化缘山上武林人士众多,太子若是不幸亡故,和我们可没有半点干系。”
左相摸了摸胡子,烛火下的脸庞幽暗不明,露出点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