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琴色·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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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个月后,我离开了柴院,离开了基辅。

冯予诺这样对我说,多玩,多微笑,多放声笑。玩耍,能让你返老还童,重新认识你自己,能让你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能重新点燃你的乐观,带你去试验,逗你开怀大笑。

是的,半年来我们走遍了大半个地球。玩耍。微笑。

我想,一个女人,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该是何其幸运。他教会我许多。

他说,有了敏感、性感、质感综合起来的“感”,再加上孩子般的心灵和人生智慧的历练,可以做到Forever Young。

他说,越青春,越聪颖,我们并非贪恋“青春”本身,而是那份年轻人的无后顾之忧,所以可以无畏前途艰难开创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无惧失去之痛楚;因为不怕犯错,所以敢于尝试,成为异想天开的实现者。

他说,时髦不是一件衣服,它浮在空气里,飘荡在风中,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个性气场。所谓时髦入骨,是身处时代杂音之中,却旁若无人地建构了时代之先的自我。“Fashion gone,Style remains”,坚不可摧的自我,才是坚不可摧的时髦。

他告诉我,梦想的塑造、信念和坚持就是成长!越是经历,越是美丽。

如今,我依然能乐观自信地站在人前,坚信自己的年轻,坚信自己的无畏。

我要感谢他,冯予诺。

我是在里昂歌剧院音乐剧《茶》的现场碰见的莫里茨·布雷多。这个德国人喜欢炫耀自己的名字,他姓Bleibtreu,在德语中是“忠诚”的意思。他是冯予诺的老友,可是碰见时他却先看着冯予诺身边的我,“我见过你。”

冯予诺笑着搂着我,“这是我妻子。”

“不是,我在米兰见过她。”

“是的,我在那里走过一场秀。”我礼貌地向他微笑。

“能为我拍一组照片吗?”他很直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位摄影师,在巴黎时尚圈享有盛誉。

我答应了他,因为,说实话,我并不排斥镜头。就像杰奎琳所说,“是的,有时候可以挥霍。”既然,在镜头前我有资本去挥霍,去挥霍我的张扬、我的创造力——这些我曾经在小提琴上所拥有的——为什么不去尝试?我相信自己一样能做到最好!

拍摄过程很顺利。这组照片是为法国著名时尚杂志prostituée拍摄的插页。

很有意思,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我适合Miu Miu,套一件格纹短款裙装外套,再戴一副酒红色的丝绒手套——确实很漂亮。

这次玩票性质的客串拍摄,比起曾经和毛毛他们拍摄封面照的经历要实用得多,我积累不少面对镜头的经验。当然,这也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个插曲。

回到法国后,我在家尽心照料我的家庭,生活也并没有失去它应有的意义。通过音乐剧《茶》,我还结识了导演林兆。

林兆是法籍华裔,他也是冯予诺的朋友。此人相当有才华,他的《茶》自东京首演大获成功之后,无论是在阿姆斯特丹音乐剧院、法国里昂歌剧院,抑或是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的演出,均是一票难求。

《茶》这部作品也确属极品之作。它是因一本《茶经》而引发的故事,主题关乎中国的传统茶文化以及映射其中的人性的暗淡与辉煌。真与伪,爱与恨,追寻与失去,迷失与觉悟,沉溺,自我超脱,嫉妒,忏悔,牺牲与生死契约。俯下身看,它有着遍布尘世间的点滴琐屑;仰首间,感悟到的却是心灵的挣扎与回归。

我还去林兆身边工作了一个月,因为他的新戏《桃竹》需要原生态绿色有机音乐贯穿其中。何谓“原生态绿色有机音乐”?呵呵,其实就是用他发明的水琴,大大小小的青花瓷缸、水缸、陶鼓,甚至还有白纸等作为发声乐器。他见我是音乐专业出身,请我过去帮忙“捣鼓”他这些“原生态”乐器。我很有兴趣,在他的工作室认真琢磨不少时间,最后走进了录音棚录制了下来,我自己还特意拷贝了一盘留作珍藏。

前几天,林兆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桃竹》受邀斯卡拉歌剧院演出,他希望我能同行,能在现场表演这“原生态绿色有机音乐”。说实话,我有点障碍,流枷烧了《新月》的梦想,而《新月》的梦想就是斯卡拉歌剧院。

可还是流枷让我应下了这次行程,他说,“我觉得这是挺奇怪的事。每个人爱自己都超过爱别人,但他重视别人关于他自己的意见,却更甚于重视自己关于自己的意见。和三,你想不想去?”

我点头。

于是,还是米兰,我登上了另一个舞台。

冯结衣和和渺渺三岁多了,确实是越长越漂亮。

她们此时跟在我身侧,结衣一件碎花棉布裙外罩一件黑色小毛开衫,渺渺一件蓝布裙,金色平底鞋。结衣和渺渺都比较喜欢Burberry和Christian Louboutin,她们的个人衣帽间里大多是这两个牌子,鞋子则几乎全是Mary Jane。两个丫头的衣服太多了,有些根本没有机会穿第二次,这事我和她们爸爸做检讨,我俩都喜欢给她们买。

结衣和渺渺现在会说法文和中文,因为在法国出生长大,她们法文比我说得好。平时她们与我用中文交流,中文则是标准京腔,这是受她们爷爷的影响。有时在外也会用法文与我说话,我这一年来长住法国,法文有进步。当然,即使不行,我还有流枷,流枷就是我的第二张嘴。

“卡罗兰和爸爸妈妈搬进了新家。一座巨大的老宅子,宅子那么大,当然不可能只住着他们一家人,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住在一楼的套间里,她们年轻时是演莎翁剧的女演员;楼上的阁楼套间里住的是一个长着一把大胡子的疯老头儿,他告诉卡罗兰说,他在训练一个老鼠马戏团,可又不肯让别人看。爸爸妈妈总是忙忙碌碌,周围的野地里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百无聊赖的卡罗兰只好在古宅里探险。在客厅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扇神秘的大门。卡罗兰打开了那扇雕着花纹的大木门,走过一段幽深的隧道,就像爱丽丝掉进兔子洞一样,展现在她面前的竟是另外一个世界……”

两个小女儿倚在我身旁正睁大着眼聚精会神地听我跟她们讲《卡罗兰》,流枷坐在对面正在看书,他最近在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我们此时就在斯卡拉歌剧院的后台贵宾室。

我的“原生态绿色有机音乐”已经表演完毕。其实,这次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登台,我只在舞台一侧,并且林兆还在我身前挂曳下长长的白色绸幕,让我的身形在里若隐若现,关键也是想让观众知道这出戏所指的“原生态绿色有机音乐”是怎么回事,谁在演奏它并不重要。

可演出后结衣和渺渺的登台却是货真价实。情况是这样的,最近法国南部正在遭受水灾,林兆这次在米兰的演出就带有了慈善性质,他想在演出后搞个助兴节目当场筹得一些善款,于是,他就盯上了我们家冯结衣和和渺渺。

这俩丫头一直在和她们爷爷学习书法,林兆就想让这两个小丫头当场“挥毫泼墨”一把,再怎么说也是中华文化一种,和他的《桃竹》的底蕴也很搭。再说,小孩子的作品可能筹得的善款会更多——这林兆也是个精商。

冯予诺和我觉得这也挺有意义就答应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席公众场合。去年,法国《商政》杂志采访冯予诺,就曾邀请冯予诺带着他两个小女儿拍摄了一系列日常生活照。后来,我受邀参加Prada在巴黎的时装发布会,也曾带过她们俩出席——冯结衣和和渺渺现在在聚光灯下已经相当从容。

即使知道这两小姑娘会表现得非常出色,可当在台下看着她俩一笔一画在比她们个头都高的卷纸上书写的那种认真劲儿,我还是骄傲得想落泪。

两个小丫头一上台就表现得很沉稳,主持人问她们问题,她们都答得很清楚,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灵气。主持人问她们要写什么字,结衣答写妈妈的名字,她写“和”,渺渺写“三”;主持人又问为什么要写妈妈的名字,结衣答得很酷,因为“简单”,下面观众一阵欢笑。主持人又把话筒移到渺渺跟前,问,“你们是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渺渺很认真地抬头望着她,“那你呢?”搞得主持人都愣了下,只得摇头,“这小丫头真聪明。”底下又是掌声笑声。

她俩抖擞地写下了两个繁体大字:“和三”,后来被一位不知名的男士用一万欧元买走。

只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对字一年后竟然涨了十倍,最后挂在了北京的一个小四合院里成为了一个永恒的纪念。

为了奖励冯结衣和和渺渺,林兆下来后送给她俩一人一个小牛挂件,喜死两个小丫头了,她俩属牛。

“花有国花,人有国手。你是中国国兽,兽中泰斗。”林兆抱着她俩一人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咦,这是《水牛歌》!”冯结衣听见林兆刚才那句话立马大声嚷出来,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呵呵,不错不错,你还知道《水牛歌》啊。”林兆更加高兴,抬头望着我,“和三,怎么得了,你们家这两小精怪。”

我笑着摇摇头,“这俩丫头属牛,她们爷爷又好书法国画,常带着她们画牛写牛。”可不是这样,老爷子可把这两头小牛疼进心眼里去了,只要从北京到法国来,就抱着她们不放手。

“好了,我们走了。”

一辆Bentley停在面前。流枷、结衣、渺渺都已经上了车,我最后上车。

关门前林兆在外头弯下腰跟我说,“三儿,谢了啊,给予诺带个好。”

我微笑点头,在他正准备给我们关上车门时,我听见——

“和三!”

我向外一望,人有些怔忪,不过马上又走下车,笑着看向来人,问候道:“佟岩。”

他却望着我不作声了。

我也任他看着我,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微笑。

“难怪减元总说和三是他一个梦,这个梦真残酷。”

我依然微笑着,听见他说:“真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可更想不到的是,减元的孩子和他小时候这样像。”

我依然微笑,可心,就那么一扎。

“我刚才在台下看着她们俩就想,血缘这东西怎么可能剪得断?她们用左手写字,减元就是左撇子;渺渺有颗泪痣,还记得减元也有吗,你还曾经抱着他说是你前世给他点上的……”

“和三!到底走不走?!”

幸好。

幸好。

谢谢流枷,谢谢流枷。我怕再听下去我会……

“再见。”声音已经有些破碎,我转身坐进车。

车立即启动,却依然还听得见外面的大喊:“你毁了他!!不!你毁了他们!他们!!”

谁?

谁毁了谁?

谁?

……

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泪,终于流下来。

“妈妈,你别哭。”渺渺小手抹着我的眼泪,结衣爬到我的腿上双手死搂着我的脖子。

我抱着她们眼泪只往下掉。

“啧,和三,你这是在为谁哭,先搞清楚对象好不好。”流枷坐在前座,手里依然翻着书,头都没抬地懒懒说。

这小孩子嘴咋就这么毒?我瞪着他!可你别说,他这一毒,我的心好像好受点儿。

渺渺的小手又凑上来,我亲了下她,结衣又抱着我亲了口。

流枷还是没转头,“我提着一个袋子,边走边拾。一路上拾起无数我不想要的东西。当我遇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时,袋子已经装满了。”他回过头看着我,“可别什么都往袋子里装,多留点儿给她们吧。”他脑袋朝结衣和渺渺点了点。

我望着他,一下子笑了起来,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我把我的结衣、渺渺紧紧搂在胸前,从她们身缝儿里露出眼睛,我望着他,声音闷闷传出,还有些沙哑:“流枷,有时候我觉得你真不像个法国人,像个京城溜子。”

流枷转过头去还是翻着他的书,说:“卸无可卸的包袱,退无可退的道路,忍无可忍的眼泪,追无可追的前途。这话,我们俩共勉吧!”

我在他身后很努力地点点头,尽管他没有看到。

这时,我觉得流枷确是个天才,尽管是个有毒的天才。

事情很凑巧,才说流枷是“京城溜子”,我就要带他回京城了。

一回法国,就接到一颗“红色炸弹”,鲜红的喜帖上小桃艳若桃李的灿笑,下方整齐摆放着喜帖“八荣八耻”:

以事事交代为荣,以隐瞒欺骗为耻。

以下班回家为荣,以夜不归宿为耻。

以坐怀不乱为荣,以春心荡漾为耻。

以抢干家务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

以保持浪漫为荣,以不解风情为耻。

以赞美老婆为荣,以批评老婆为耻。

以上缴工资为荣,以窝藏金库为耻。

以珍惜现在为荣,以怀念过去为耻。

再下方工整写道:请各位嘉宾务必亲自将贺礼送到,不接受代送、凑份、遥祝等等。

没办法了,这肯定是要回去一趟了,否则小桃不冲到法国来把我吃了!

可在回武汉之前,我们要先去北京一趟,结衣、渺渺的爷爷要过六十五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