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我们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决定明天分两组,一组在洞外随时负责接应,一组深入到洞里去,把发生的事情弄个明白。讨论完已经很晚了,韩中校安排一个人到洞口值班,其他人都去睡觉。
可怪事在随后就发生了。
我还没有睡踏实,就听见沉闷的哭泣声传了过来。我被这哭声惊醒,睁开眼睛,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里是亘古荒漠,怎么会有人哭?随后我又觉得很正常,可能是哪个队员忽然想家所以哭泣也未可知。很快那哭声停了下来,沙漠里死一般的寂静。
但是,没过多久,哭声又响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我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这个声音绝对不是人发出来的,我赶快从睡袋里钻出来,拿起身边的冲锋枪,去推身边的韩中校。这个声音忽然又停了。
韩中校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木头一样。我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全都睡着了,在月光的照射下,脸色苍白,丝毫也听不见呼吸声。那一刹那,我觉得这些人似乎都死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喊了一声“韩中校”,可是,这喊声出来之后,我根本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已经被恐惧扭曲了,变得干涩嘶哑。
我猛力去推睡在另一侧的向导塔塔拉,塔塔拉忽然转过身,冲我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原来他早已经醒了。
“千万不要发出声响,魔鬼醒了!”塔塔拉用很小的声音说。看得出来,他也吓坏了。塔塔拉说完,把自己的脑袋缩进睡袋里,像个鸵鸟一样。
伊尔迪科也醒了,“德米,那是什么声音?”她颤抖着问我。
“我也不知道,你千万别乱动!”我说。
我赶快又去推韩中校。韩中校醒来的时候,哭声恰恰响起。
他跟我一样,脸上也充满了恐怖的神情。很快,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我们拿起枪,悄悄走下沙包,想辨别一下哭声的来源。刚下沙包,脚还未站定,就看见沙地里似乎有一块黑色的石头迅速移动,接着,一阵铺天盖地的雨雾便喷洒到我们身上!这雨雾又腥又臭,我抹了一把,很黏。我打开手电一看,这雨雾不是水,是血!
我赶快用手电去照那个黑色的东西。那个黑色的东西似乎很怕光,光线一射过去,那个家伙就猛地一跳,转身向洞口跑去。我们赶快追,边追边用枪扫射。只听见嗵的一声,那家伙跳进洞里不见了。韩中校追到洞口,拿着枪向下面一阵扫射,却只看见子弹打在石头上发出火星,再用手电照,什么都没有。一个队员追过来,被绊了一下,捡起那个东西一看,发出一声惨叫。我们凑过去一看,是鲜血淋淋的一只脚,看来昨天晚上负责放哨的队员遇害了。
我们只好退回到营地。因为水很宝贵,我们只能用沙土把脸上那些污血简单搓掉。就这么闷闷坐着,直到天色大亮。
韩中校和教授简单商量一下,决定还是凭借强大火力,抓紧时间冒险进洞一探究竟。大家匆匆捡了干枯的胡杨和红柳过来,烤了馕和干肉饱餐一顿,增添了足够的能量,又把自己的弹药准备充足。教授让伊尔迪科留在地面,伊尔迪科也没有过分坚持。她要我小心,我笑了笑,说我是蜥蜴人,不必担心。她说千万不能大意,谁知道地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怪兽呢!
我们顺次进洞,洞里腥臭的味道已经比昨天小多了。我们不敢用强光电筒,只能用照明器。照明器光程有限,我们走得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很长时间。到了那个岔洞口,地面上赫然摆放着那个兄弟的头,上面血肉模糊。韩中校取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取出弹药塞进作训服,然后把这个队员的头装进去,又背在身上。韩中校的这个做法让我很佩服,果然是带兵的,心理素质真是好。
韩中校让大家分为两路,贴着岩壁往里走。走了三四分钟,听见里面传来咀嚼骨头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怪兽发出来的。韩中校知道这个怪兽怕光,从兜里拿出两个照明弹,冲我们比划一下,意思是扔出照明弹之后就让我们开枪射击。
韩中校扔出了照明弹,强光之下,我们看到一个类似恐龙的家伙正在啃食同伴的尸首。看到强光,立刻闭上了眼睛,我们趁机开火,子弹的啸叫声打成一片。第二颗照明弹扔出去之后,这个家伙已经中了太多枪,轰然倒地。我们打开强光手电,冲过去又是一阵猛扫。这个家伙躺在地上,尾巴扫了半天,终于不动了。我们一看,这个所谓的怪兽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蜥蜴。
“这家伙吃了很长时间的人肉,基因肯定产生了变异,所以变得庞大凶恶。”教授说。
“蜥蜴怎么会生活在这里?”我问教授,“蜥蜴一般都生活在地面上。”
“据我推测,这个蜥蜴有可能是阿提拉宝藏的守护者,那些尸体就是它的食物。”教授说道,“我们继续前进,宝藏肯定不远了!”
我们绕过巨蜥的尸体前行,走了十多分钟,进入了一个似乎是大厅的地方。这个地方并无别的出路,地面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突起,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石棺。教授禁不住一阵激动,赶快跑了过去。棺盖雕刻得非常华丽,上面有一男一女,都是上为人身,下为蛇尾。头上绘日,尾间绘月,周围布满星辰,仿佛置身在浩渺的宇宙之间。男人在左,女人在右,男人的右手抱住女人,女人以左手抱住男人,两人四目相交,下身均为蛇形互相缠绕。男人左手举着“矩”即角尺,女人右手举着“规”即圆规。
教授看着这幅画,有些迷惑。
“德米,你是中国人,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中国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男人和女人,那个男人叫伏羲,女人叫女娲。”我说。我曾经在图书馆看过中国文化的书,所以略有所知。
教授点了点头,他让韩中校把这个石棺弄开,尽量不要损坏。韩中校立刻让人动手。
“德米,这两个人为什么拿着这两样工具?你不觉得这两样工具很熟悉吗?”教授问我。他说得很小声,不想让别人听到。
我回头看了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共济会的标志也有这两样东西,一个是圆规,一个是角尺,不过这个棺材应该和共济会没什么关系吧!”我说。
“不,我并不这么想。”教授若有所思。
“那这幅画和共济会有什么关系?”
“我也说不清,总之一定有关系。”教授肯定地说,“据我推测,尼雅城的突然灭亡甚至也可能和阿提拉有关。”
“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尼雅遗址的样子?那些人不像是迁移走的,倒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灾祸,瞬间失踪,什么都没带。虽然我不能判定尼亚人消失的准确时间,但从时间上大致判断,应该和阿提拉修建这个墓葬有关。他把尼雅人掠到这里,给自己修建地下陵墓,最后又把他们全都杀死,当作巨蜥的食物。”
“阿提拉真要是这么做,那他可就太残忍了!”
“是啊,否则他就不是阿提拉!”
“教授,你过来看,石棺弄开了!”韩中校突然喊道。
我和教授赶快走过去。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石棺里只躺着一具干尸。那具干尸看来是被仔细处理过,散发出浓重的香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阿提拉那举世闻名的宝藏了。
教授觉得很奇怪,让人好好检查检查石棺,看看石棺是不是有夹层。韩中校拿着枪托在石棺周围敲了敲,从回声判断,这个石棺下面是实的。
教授仔细地看着那具干尸,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伸手抓起干尸,从石棺里拿了出来。
“干尸下面都是黄金!”教授把干尸扔在地上,忽然喊道。
韩中校他们一听,赶快凑上去,嘴里发出欣喜若狂的叫声,有两个人跳到石棺里,摘下自己的背包,往里面装东西。我觉得很奇怪,这些人仿佛突然失控一般,表现似乎都不太正常。我走过去一看,石棺里什么都没有,铺在下面的不是黄金,而是一个羊毛毯子,已经被他们扯坏了。
我心里一惊,坏了,刚才我就觉得干尸那个味道不太对,可能是有迷幻成分。这些人有可能是被蛊惑了。我正想着,两个队员忽然打了起来,一个喊着对方“妖怪”,一个喊着对方“强盗”,扭到一起,恨不得把对方打死。这可是真打,很快两个人口鼻都流血了!其他人有的坐在地上开始哭,有的狂叫,只有韩中校看起来还稍微正常,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枪,似乎在跟自己较量,到底要不要杀死这些人。我一看坏了,真要是这些人狂性大发,拿着枪扫射,就全完了!
当务之急是把干尸毁掉。我拿定主意,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又拿出一瓶ZIPPO油,用小刀撬开瓶口,全都淋在干尸上。我把打火机打着扔在尸体上,干尸腾起了黑烟,剧烈燃烧起来。那些人都愣了,看着火焰,眼睛里透出恍惚的神色。
我静静观察着这些人的动作,暗暗把枪口抬起来。谁要是想动手,我就先把他干掉!
干尸越烧越旺,一股腐臭的味道从燃烧的干尸里冒了出来,让人禁不住想呕吐。我赶快拿出手绢掩上口鼻,再看那些人,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纷纷躲到角落。他们掩着口鼻看着干尸,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干尸终于烧完了。
我走到教授身边,把他扶起来。教授看着我,似乎略有一些呆滞。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我。
“干尸有迷幻药,你们都中毒了,差点出事!”我说。
“那你为什么没中毒?”
“教授,我是蜥蜴人,你忘了?”我对教授笑了笑,教授点了点头。
韩中校这时候也恢复了正常,他走到刚才打架的那两个队员身边,一个人一个大嘴巴,把他们俩分开。
“你们要是再胡闹,小心我枪毙你们!”韩中校说。
那两个人傻乎乎地站起来,擦着脸上的血,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自言自语。
“教授,不必多想,依我看,这个坟墓可能是个陷阱,为的就是把那些盗墓者骗进来杀掉。”我说。
我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洞外似乎有两点红光一闪,我的天,难道那些巨蜥还没有死绝?
“谁在那?”我大喊一声,没有人回答。
一个巨大的黑影携着一阵腥臭的味道扑过来,我反应还算快,拿起冲锋枪就开始扫射,只听见扑通一声,一只幼年巨蜥落在地上,砸起了一团灰尘。看来这只幼年巨蜥肯定是给刚才那只巨蜥报仇来了。我不敢大意,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往外闯。外面魔影重重,一时让人看不清有多少巨蜥。我们只管射击,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冲出去,否则被困在这个坟墓,一旦弹药用尽,肯定是死路一条。韩中校扔了一颗照明弹,趁着那些巨蜥无法发动进攻的一刹那,我们从巨蜥之中跑了过去。那些巨蜥很快反应过来,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三个队员跑不快,被巨蜥摁在地上,一口就撕掉了脑袋。
我们恨透了这些怪兽,冲锋枪不停地扫射着,且战且退。回头看了一眼,出去的洞口已经很近了,我赶快让教授先爬上去。我和韩中校等人半跪在血水中射击。那些巨蜥根本不怕子弹,还在疯狂进攻。对付这些家伙,打别的部位根本没用,除了一枪爆头之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们不停地扫射,眼瞅着弹夹就要用完了。正在这时,猛听得耳后一阵机枪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上面的两个兄弟下来了。他们还甩出了手雷。几声轰鸣过后,那些巨蜥被炸得抱头鼠窜。我们正要松一口气,忽然看到顶上开始漏沙子,跟下雨一样,看来这个暗洞要塌陷了。我们不敢恋战,赶快爬绳梯出去。我最后一个爬出去,觉得脚下一空,赶快往前一扑,正好抓住一根枯死的胡杨。我爬上去回头一看,整个河道坍塌了,尘土飞扬,隐约听到如同牛叫一般的声音,也许是那些巨蜥还在挣扎。片刻之后,终于安静下来,大家松了一口气。
伊尔迪科走过来,把我扶回了营地,我倒是没受伤,就是腿软得厉害。
韩中校清点完人数,叹了一口气,三个兄弟死在巨蜥之口,加上哨兵,是四个。我们现在只剩下七个人,人员损失惨重,看来,除了赶快撤回去,没有别的办法。
韩中校和教授商量,教授也只能点头。韩中校去找塔塔拉,让他收拾东西准备回程,转过烽燧,却看见塔塔拉早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捆好,正准备上骆驼。
韩中校问他干什么,塔塔拉眨了眨眼说道:“你们这些人啊,不要命,我这个人嘛,胆子小得很,很害怕呀!”说完就想走。
韩中校一把把他从骆驼上扯下来,拿手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你要是敢走,我一枪毙了你!”韩中校说。我赶快走上去,拉开了韩中校。他要是一开枪,我们就可能永远困在沙漠里,彻底完蛋。
塔塔拉坐在地上,拿眼不时偷看韩中校。
“赶快起来,我们马上返回去!”我说。
“走嘛可以,你先把工钱给我!”塔塔拉说。
韩中校一听又要发火,我把他劝走,拿出几张百元美钞递给塔塔拉。塔塔拉拍拍屁股站起来,赶快收拾行李。
我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却看见伊尔迪科惊慌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我问她。
“我看见韩中校正在埋一个人头!”伊尔迪科看样子吓坏了,脸色苍白。
“哦,那是一个兄弟的,我知道。”我说。
“你们在暗洞里到底碰见了什么东西?”伊尔迪科问道。
“我的同类,巨大的蜥蜴。”我说。
“他们吃人吗?”
“当然,就像我这样!”我故意做了一个吓人的动作,把这个丫头吓跑了。
我们踏上了归途。几匹骆驼已经空了,那几个兄弟已经永远葬身在漫漫黄沙之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在古河道尽头的沙丘上,犹如一团即将燃尽的烟蒂,泛着黯淡的殷红色。我们的身影投射在沙丘上,是一个被拉长的剪影,显得很孤单。夕阳落下,大地陷入一片混沌,只听到悠远的驼铃声单调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