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坐在出租车上,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上海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很摩登,摩天大楼很高,但是绿化很少。看得出来,上海正在通往资本化和国际化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还来不及审视哪些是必须应该保留的风景。单纯的拷贝、复制就像克隆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二致,肌肉骨骼都有,骨子里的内涵却是有所缺失。回头看看伊尔迪科,她正在听着iPod里播放的音乐,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教授拿着一张上海地图正在看,出租车司机问我们是不是预定了酒店,我说没有。司机推荐我们去和平饭店住,说那里离黄浦江很近,参观旅游都很方便,教授点头同意。
入住的时候,虽然教授百般客气,但我还是拿出信用卡付了钱。伊尔迪科看着我笑,她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我现在很有钱。
住进酒店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本活页夹,翻看傅梅女士的资料。她现在是美国克莱尔中国投资公司的执行董事。
我拿起电话,查询克莱尔投资公司的联系电话,然后记了下来。我呆呆地看着这个号码,想了想,还是拨了出去。电话总机帮我转接到分机。电话响了两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了出来,“你好,我是傅梅,请问是哪位?”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她联系上,有些激动。
“喂,您好,我是傅梅,请讲话。”那个声音温柔地说。
“您好,我是马福龙,我想和您见一面。”
“马先生,请问我们见过吗?”
“是的,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
“哦——”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请问您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电话里不方便说,必须和您面谈。”
“好吧,请您记下我的地址。”
我拿过便笺,记下了傅梅女士的地址。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
“您看我现在能不能过去?”
“嗯——好吧。”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我估计教授和伊尔迪科正在休息,就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直接下楼坐上出租车就走了。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人民币只有美金。我给了司机十美金,司机很高兴。
写字楼看起来很气派,我乘电梯上到十八楼。傅梅女士已经通知前台我来访的事,前台小姐很殷勤地把我领到会客室。
初看上去,这个公司是个普通的公司,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一个是监视器数量惊人,另一个是每个门都有密码控制,是最先进的虹膜识别技术,需要使用者的眼睛凑上去才能打开。我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在科幻片里看到过这种开门方式。但我当时并没有过度关心,马上要见到自己真正的母亲了,我稍微有些紧张。
会客室的门开了,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穿着黑色套裙,身材修长,保养得非常好。
“您好,马福龙先生,我是傅梅!”她上前和我握手。
“您好!”我站起来握手,有些拘束地笑了笑。前台小姐进来,把咖啡摆在桌上,就离开了。
“请坐。您刚从美国来?”
“是的,刚下飞机。”
“您刚才在电话里说找我有事,我想问问——”
“很小的事。”我说。说实话,我现在有些后悔到这里来。也许换一种方式会比较好,比如偷偷看她一眼,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也就足够了,何必非要见面呢?
我沉默着。
“我能帮您做什么?”她很有耐心地问道。看得出来,她是一位好母亲。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全都说出来吧!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活页夹,递给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是这么回事,我很偶然发现了一些资料,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所以请您看看!”我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
傅梅女士有些惊奇,但没说什么,拿过文件夹打开看起来。我坐在椅子上,不停用两个手指摆在肚皮前搅来搅去。说实话,论文答辩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马先生,这个资料你是从哪弄到的?”她接过资料,很吃惊。
“从一个朋友那里,他在一个研究所工作。”我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这个资料是真实的吗?”
“是的,这是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接受过的一个试验,提供卵子,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傅梅女士的脸有些发红,想必是“卵子”这样的字眼让她觉得不雅。
“你不知道这些卵子的用途?”
“不知道,我记得当时采集卵子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我们班是个国际班,二十几个女生差不多都参与了这个项目。”傅梅女士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变了。“马先生,你刚才说这件事涉及到你的身世?”
“是的。”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差点儿流下眼泪。虽然在黑帮混了这么多年,但在母亲的面前,我仍旧是个孩子。
“马先生,我确实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傅梅女士有些焦急。
“我是你的儿子。”我说。
“天呐!”我的母亲仿佛受到电击一般靠在椅子上,似乎丧失了全部力气。
“对不起,我其实并不想告诉您这件事,我只是想弄清楚我是谁。”我说。
“不不,不是你的错,我想休息一下,这件事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傅梅女士说道。她用手扶着额头,非常痛苦。
“我不会打扰您的正常生活,我只要知道谁是我的母亲,已经足够了,请您保重!”我站起身预备离开。
“不,孩子,不要走,我想和你呆会儿!”傅梅女士轻轻喊道。
她这一声“孩子”差点儿把我的眼泪喊出来。自从我的养父母车祸去世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种亲切的称呼了。看来,她已经认下了我这个儿子。但我不敢对她太过热情,你知道,我是一个倒霉鬼,很容易让人惹祸上身。
我重新坐下来,拿出一根烟点上。我平常很少抽烟,现在抽烟不是为了装酷,是为了平息我的心情。
“你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
“哦,我有养父母,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他们是中国人?”
“是的,华裔。”
“难怪你汉语这么好。他们现在还好吗?”
“不好,我还未成年,他们就车祸死了。”我简单说道。
“那你后来是怎么过的?”
“孤儿院住了几年,后来上了大学。”
“对不起,可怜的孩子。”傅梅女士伸过手,攥住了我的胳膊。我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上大学之后呢?”傅梅女士急切地问道。
“随便找了一个公司,做财务工作。”
“过得怎么样?”
“一般。”
“这次回来你可以留下,留在我的公司。这里环境很好。”傅梅女士说道。
“不,我这次回来有事情要做。”
“你不是回来找我的?”
“不,这只是目的之一,我和两个朋友还有其他的事。”
“我能帮你做什么?”
“不,谢谢,我们的事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见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孩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请你相信,我不会推卸任何做母亲的责任。”傅梅女士诚恳地说,透露出一些自责。
“请您不必自责,这件事不是您的错,犯错者另有其人,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我把烟头在烟灰缸摁灭。
“谁犯了错误?”
“你不必知道,这也许会影响你的心情。”我说。这件事根本没有办法向她解释,又是51区,又是蜥蜴人,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不但她不会信,连我的心里都觉得那是一场梦。
这时,门开了,一个面色阴沉的家伙走了进来,手里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马先生,这是我的丈夫,温左敏先生。”傅梅女士连忙站起来介绍。她顺手把活页夹合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个家伙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我是个杂种这件事。
“这位是谁?”他问道。
“这是我的一个美国朋友,到中国来出差。”我的母亲说道。她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怕我说出实情。
“哦,美国朋友?你好!”温先生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这家伙刚才肯定认为我是来应聘的,所以才会那样无礼。他的手像是冷血动物,几乎感受不到温度。“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年轻的美国朋友!”他假模假式地说。
“你好,温先生!”我说。
“请叫我温将军,我更喜欢这个称呼。”他说。
我有些迟疑,这家伙穿着休闲装,怎么也看不出来是个将军。
“温先生原来在国外服役,刚刚退役。”傅梅女士解释道。
“请坐。马先生到中国来做什么生意?”温将军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问道。
“我只是来旅游,顺便来看看投资市场。”我说。
“这可是好事,我们克莱尔公司专门做国际投资。”他报出了一个银行的名字,得意地说,“我们的合作伙伴。”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笑。我当然知道这家银行,前段时间我刚刚把它弄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它的下水道都一清二楚。
“贵公司主要做什么生意?”我问道。
“收购企业,大型企业,上市融资。”将军简单地说。
我知道了他的生意经。他在中国做的是“杠杆收购”的角色,趁人病拿人命,把人家企业买下,拆分再卖出去好赚钱。我是财经专业毕业的,对这个略有所知。这种公司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做的是金融杀手的工作,只不过杀人不见血而已。现在有不少这样的公司,很多都是国外颇具实力的公司搞的,其目的实在是不可以善意估之。
“大生意。”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
“马先生看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我们的主营项目,请问来敝公司有何见教?”这家伙问道,似乎有一些疑心。
“我的母亲和傅女士是普林斯顿校友,我也是受母亲之托,来看看。”
“哦,应该的,中美友好嘛!马先生汉语这么好,敢问在哪家公司高就?”
“高登期货。”我随口说了一个公司名。
“哦,做期货的,也是大生意。”温将军看了我一眼,“马先生年纪轻轻,能进期货公司,不简单呐!”
“谢谢,我还是实习生。对不起,傅女士,耽误您太多时间了,我想我该走了!”我不想和这家伙再废话,提出了告别。
“哎,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温将军又假模假式地挽留。
“对不起,还有朋友在等我!”我抱歉地笑了笑,和将军握手告别。
“小马,你现在在哪儿住?”傅梅女士说着,眼神里透出期盼的神色。说实话,我今天来只是想见她一面,以后再也不会和她联系。但看到她的神情,我还是心里一软。
“和平饭店203房。”
我冲她点了点头,走出了会客室。我能感觉到将军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如芒在背,让人很不舒服。
回到饭店,我重重地倒在床上。和母亲的见面似乎没有让我觉得轻松,反而让我心情抑郁。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幕幕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兄弟们被杀死,我是一个蜥蜴人,我的母亲美丽大方,我来到中国寻找阿提拉的宝藏,这些镜头在我的脑袋里闪来闪去,让我恨不得拿起AK-47,把这个屋子打得乱七八糟,好好发泄一通。
正在胡思乱想,外面有人敲门。
我爬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伊尔迪科。
“你刚才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失踪了!”伊尔迪科说道。
我没理她,自顾自拉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甩给她,自己打开一瓶啤酒。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很难看。”伊尔迪科关心地问。
“我看到她了。”我说。
“她?谁?难道是你的母亲?”伊尔迪科反应很快。
“是的。”
“她长得什么样,和照片上一样漂亮吗?”
“是的,很漂亮的一个妈妈。”我喝了一大口啤酒。
“恭喜你,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为什么高兴?因为我是一个该死的蜥蜴人?”我有些暴躁地反问。
“德米,不要这样想。《超能英雄》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异能人,我想当还当不了呢!”伊尔迪科安慰我。
“我可不是异能人,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外星爬虫,我能干什么?”我抱怨着。
“嗨,德米,也可能你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能量!我崇拜你!”伊尔迪科说着,在我的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我没反应过来,有些发傻。
“走吧,超能人,带我出去吃饭!”伊尔迪科扯着我的胳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