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江渡口边的凤来客栈中人来人往,贩夫走卒,江湖术士,凡是要渡江的人大多都住在这里。
一到了晚上,凤来客栈的大堂里就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胡道准着点儿来了,敲开锣鼓,摆起醒木,今儿个讲的故事是《老王爷遗言成谜,三公子明争暗夺》。
那些吃饱了饭的,睡不着觉的,凑热闹的都围在了一旁,剔着牙缝儿,喝着清茶,有滋有味地听了起来。
胡道“啪”地拍下醒木,清清嗓子道:“今儿个这回讲的是老王爷之死。话说老王爷久病无医,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终于撑不下去,撒手人寰。临死前,老王爷留下了一封遗命,交给他最信任的洛川谋士——兰凌。”
“哦?”一个商客打扮模样的人问道,“老王爷留下的是何遗命?难道是世子之位的继承人?”
“世子之位不是一向由嫡长子继承吗?如今的睿王唐渊便是嫡长子的身份,自然是要传给他无疑的啊,胡道先生,你说可是如此?”一旁有人喊道,顿时几人纷纷附和。
世人皆知,睿王唐渊英雄气概,自小便是由老王爷一手带大,当初的世子之位不是传给他,还能给谁?
“嘿嘿,”胡道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众位有所不知,唐家共有三位公子,大公子便是现今的睿王唐渊,二公子是驻守在怀越二城的唐淇,三公子是如今驻守洛川和东岐的唐滔。唐渊虽为嫡长子,但生母早逝;二公子唐淇是太尉田御的堂妹德沁夫人所生,身份尊贵;三公子唐滔是如意夫人所生,身份上自比不上两位公子,但他的母亲却也是个极有姿色手腕的人物,老王爷生前可最为宠爱他。”
“胡先生,听你这么一说,三位公子似乎都有机会,到底事情是怎样的?快说来与我们听听!”
这种八卦秘闻是市井百姓最喜欢听的东西,一时间周围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胡道一一道来。
“话说,老王爷当年给了兰凌一封遗命,据说内中所写便是要立唐渊为世子,并命兰凌相为辅佐。但众位想,德沁夫人是何人物?背后又有田御做靠山,当年她曾想拉拢兰凌私改遗命,好在这兰凌老臣是个中正不阿的,才没让德沁夫人奸计得逞。”
“那三公子呢?难道那如意夫人会善罢甘休?”
“咳咳……自然不是,如意夫人不敢明着争,不过听说私下里她也拿出了不少自己的珠宝首饰,拉拢了一批文臣武将,请他们齐力支持三公子唐滔……”
“小……公子,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角落里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上,坐着两个俊秀的青年男子。
那个穿着月白袍子,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围聚着说书先生胡道的桌旁,“哼”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坊间传言不足为信,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不对,再多加一道,是胡说九道!”
大家原本正听得出神,却不料这个俊俏的兔儿爷跑了出来捣乱。
胡道瞪着眼望向那少年,但表面上却并不动怒,只冷冷道:“这位公子说我胡说九道,道听途说,你又从何得知?难道你了解这内中真相?”
“那是自然,”那少年甩了甩袖子,坐了下来,“兰凌那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能有什么大本事?睿王唐渊之所以能坐上世子之位,靠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哦?是何人?”刚才那些围着胡道的听客顿时围到了这少年身边。
她慢慢呷一口茶,缓缓道:“这可要多亏了辖领东北六州的神武将军——杨守中了。若不是他倾力相助唐渊,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少年得志的睿王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和睿王很熟吗?”有人不相信地问道。
“自然很熟啊,你们不知道……”
边上和她一起的那个青衣少年拉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别乱说话。”
是啊,从奉陵出来的时候,杨守中曾特意交代过萱玉,出门后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离开士兵的保护。
这毕竟是个乱世,人心难测。
在外,她的身份只能给她带来重重危险。
从奉陵一路前来,风尘仆仆,她不能到处乱走,不能随便和人搭话,每天里除了云枝便是和那些送亲的将士在一起,无聊至极。
今日总算是到了睿王的属地——越城,度过洛江再行二百多里地,便是沧平。
护送萱玉的将士一路上提心吊胆,早已是疲惫不堪,到得驿馆后,早早便都歇下了。
虽然门口有护卫,但萱玉想要骗过这些人出去,又有何难?
她和云枝打扮成两个青年小子,也装成了驿馆中的客人,蒙混过关。
听人说,渡口边的那间凤来客栈一到晚上便最是热闹,好酒好菜不说,还有说书先生讲好听的故事,她便拉着云枝也过来凑一凑这个热闹。
一听到起兴之处,她那毛躁的脾气便又暴露了出来,一个没忍住,站起来便说,若不是云枝拉住她,只怕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要吐露了出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萱玉吐了吐舌头,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夜色已深,云枝怕再呆下去,一会儿惹出些什么麻烦来,她将萱玉拉到一旁说:“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凑的热闹也凑了,萱玉搀着云枝的手,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出了客栈往回走。
“小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里这么多人,我真怕你一个不留神说出自己是谁来。”
萱玉的食指点着云枝的额头,笑道:“真是个胆小的,哪有这么多人打我的主意?再说了,这里是越城,哪个不要命的敢对我下手?”
云枝愣愣地点了点头,只希望真没什么事发生才好。
萱玉从小生活在高门大宅中,未经风雨,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不要命的。
寂静的巷道里,依稀能听见远处狗儿低吠的声音,斜斜的树影映照在斑驳的石墙上,仿佛诡异的人影。
春寒料峭,一丝丝凉风吹在萱玉的背脊之上,直让她冷冷打了个颤,心中便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她拉着云枝,只想快些赶回客栈。
巷子的尽头,一个人影斜刺里穿了出来,挡住了她们二人的去路。空濛的月色下,隐隐约约只能瞧见那人的轮廓,倒是一对眸子如寒星一般望向她来。
云枝有些害怕,紧紧握着萱玉的手,颤声问道:“小姐……怎么办?”
那人举起手中长弓,从背后抽出一枝羽箭,搭在弦上,目光凛然。
弓拉得满满的,只要他轻轻一松手,箭便会向萱玉射来。
她一边慢慢地向后退着步子,一边强作镇定,“这位侠士,大家素未谋面,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剑拔弩张的?前面有家驿馆,不如到那里去坐一坐,小弟我略备薄酒……”
萱玉尚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箭却已离弦,飞一般地直射而来。
萱玉还未来得及反应,那箭却擦着她的脸颊向后窜去。
只听身后“啊”的一声,一个躲在墙缝处的无名宵小已被射中了头,应声倒地。与他一起的还有四人,一见同伴遇难,便慌忙想要散去。
那少年一言未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背后羽箭,只听“嗖嗖嗖”几声箭响,那四个匪贼也被射中,其中三人均是一箭穿心,只有最后一人,射中了脚踝处。
萱玉和云枝走了这么一路,并未发现身后还有人跟随。看来,眼前的这个少年,对她们并无恶意。
少年一把拎起那个被射中脚踝的人,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一脸倔强,并不肯答,只咬着碎牙道:“要杀便杀。”
“哈哈,”少年朗声笑起来,“你一个无名小贼,我杀你何用?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就说想要在越城胡作非为,兴风作浪,他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那人见留得一条狗命,哪还敢逗留,一瘸一拐拖着脚伤仓惶而逃。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虽只在瞬间,但萱玉和云枝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是现在,她们仍心有余悸,一颗心儿怦怦跳个不止。
“好了,你们快走吧。”那人收起弓箭,仿似不经意地说道。
他毕竟有救命之恩,萱玉走上前去,问:“这位侠士,不知怎么称呼?日后我也好来谢谢你。”
他转头望向萱玉,月近中天,皎洁的清辉正洒在她的脸上,那模样是惊魂未定后的柔情绰态。
明明是个冰清玉润的姑娘,却偏要扮成个小子到处招摇。
“姑娘,出门在外,有一句话可要记住: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说的也不要多说。你可知今日为何会遭人尾随?”
萱玉摇了摇头。
“刚才我也在凤来客栈中,你突然之间冒出话来说跟睿王很熟,自然就遭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
他顿了一顿,仔细端详了萱玉一番,微微蹙着眉头,仿佛是在记忆中搜寻这到底是何人。
他蹙起眉来的样子和子洛哥哥真像……
“今日你若不是遇见我,指不定会吃什么苦头呢。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出门可得多加小心了,乱世不比太平年月,人心难测……”
“等等!”萱玉拉住转身要走的少年衣袖,问道,“大侠,要不你送我回驿馆吧?”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他有些好笑,“我不是什么大侠,再说了那些人已经死的死走的走,不会有事了。”
她低下头,仍是拽着衣袖不放手。
那少年走也走不得,又见萱玉一脸被吓坏的样子,便终于松口道:“好吧,我就送你一程。”
那一晚,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只是那时她尚不知眼前这个箭术精湛搭救她的少年就是睿王的弟弟,怀越二城的守将——唐淇。
而他更不知道,这个毛毛躁躁,清丽可人、女扮男装的姑娘就是他的未来大嫂——杨萱玉。
乍然相逢,往事重现,不得不让唐淇感慨,人生的因缘际会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