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睿王的婚期越来越近,不仅唐淇回到了王府,还有如意夫人的儿子,驻守洛川、东岐的唐滔也正马不停蹄地往沧平赶来。
睿王府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府里的上下仆从这几日也是忙个不停,尤其是裴管事,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操心,可算是把他累得腰酸腿疼。
唐淇、唐滔好不容易回一次沧平,自然都先要和母亲唠唠家常。
德沁夫人才不久刚去过怀城,因此母子两不过是说一些大婚事宜,其他的倒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唐淇蓦地向母亲提起了萱玉,“听说大嫂是杨将军的千金,从小便和大哥相识了?”
“是啊,你已经见过那丫头了?”
唐淇隐瞒了在越城相救萱玉一事,只说:“前几日正巧在集市上遇见大哥带着她,我的马还险些撞着了大嫂。”
“哦?”德沁夫人柳眉微挑,“子洛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和她去集市?这我倒是未曾想到。”
唐淇想起了那日相遇的情形,回来的路上萱玉一直挽着睿王的手臂,神色甚是依恋亲昵。
“大哥和大嫂也是门当户对,可谓是天作之合。”唐淇的语气有些涩涩。
德沁夫人一对凌厉的眼睛朝他看来,淡淡一笑道:“什么天作之合?这姑娘身份倒是尊贵,只不过少了些教养,我看未必能成什么气候。子洛常年在外,总不能也把她带着,他娶的不过是杨萱玉的身份罢了。倒是子汶你,也这把年纪了,可有什么合心意的姑娘?”
唐淇听母亲这么问,忙微红着脸道:“自然没有,儿子一心想着襄助大哥完成大业,怎么会有心思想这些事呢?”
德沁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采,但随即又恢复如常,“既然如此,那也不急,只不过子汶,母亲有一句话要跟你说,你事事都以大哥为先固然不错,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王,任何东西都要靠自己的争取得来。娘是怕你到头来不过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这几句话似乎是别有所指,唐淇听在耳中却不敢再去深想。
唐滔今年才刚二十,长得模样儿和如意夫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既没有唐渊身上那股子挥斥方遒的霸气,也没有唐淇身上刚直的正气,一个男儿身上看到的竟全是阴鸷的邪美,他的一对眼睛就如同深邃的大海一般,任何人仿佛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洛川和东岐虽是小城,但毗邻黄胜的西津,因此也是要塞之地,大意不得,这几年他带着六万守军,驻守城池,没有睿王的命令,不敢擅自离城。
算起来,如意夫人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一番相见自是有许多体己的话儿要说。
“你说,这一次子汶和子沐一起回来,除了恭贺我大婚之事外,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睿王站在凉亭处,微微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天上飞着的几只大雁。
兰凌的身子已差不多好了,上次一顿杖打,虽让他受了不少委屈,但最终雍城大捷,睿王收复平江西线,这样的战果更是令人欣喜安慰。
他思索片刻,道:“依在下看,二公子为人中直,又素来与王爷亲厚,过去的那件事也不过是德沁夫人的谋划,想来应该无碍。至于三公子……”兰凌沉吟片刻,“他心思繁密,这次借着贺亲前来,到底是目的单纯,还是别有动机,也不得而知。不过王爷放心,他毕竟势单力孤,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冷峻的眼光中透露出一丝寒意,他怎能忘记当年那一场争夺世子之位的风波,德沁夫人、如意夫人和唐滔咄咄逼人,若不是杨守中的鼎力相助,他今天又怎能一展雄心?虽已经过去多年,但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鲠刺。
“对,他们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该防的还是要防,兰先生说是么?”
“那王爷的意思是?”
“安排几个靠得住的心腹,暗中监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宁可未雨绸缪,也绝不能再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境。
他今天的这般权势,此等地位,绝不容许任何人的冒犯。
兰凌走后,他一个人又在院中独自散着。
满庭落花水潺潺,落花却随流水去。
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幽客居”中,未进院门,便已听到了院内阵阵的笑声。
“夫人,我近日偶有心得,新创了一个阵法,我赌你定想不出破解之法。”
婉月似乎有些不服气,娇声道:“若是我能破,那又怎么说?”
“哈哈,若是夫人能破,不论你要宁远做何事,我都会相依。”
长日无聊,原来******夫妇二人正在互相打赌破阵,倒也是甚有情趣。
睿王走到门前,院落里他夫妇二人相对而坐,面前是铜钱摆成的阵法,形似八卦。
他凝神看去,此阵法繁复多变,其意无穷,若是行军打仗用上此阵,他又该如何破解?
婉月蹙眉沉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轻轻唤了一声“有了”,眼眉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
“《易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这阵就是‘九宫八卦阵’吧。”
“正是,此阵共有四四一十六种变化。”******可是用了三天时间才创了这个阵法。
婉月举起纤纤玉手,拿起桌上铜钱道:“此阵虽然看起来甚是繁杂,但万变不离其宗。是按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所布,只要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她一字一句淡淡道来,似乎只是在玩着一个有趣的游戏罢了。******愣怔片刻,叹道:“夫人才智果然无双,宁远佩服。”
“那你是认输了?”婉月笑问。
“自然,自然……夫人有何吩咐?”
婉月柔声道:“清风暖日,此时若能饮上一盅夫君亲手煮的新茶,该是何等美事?”
******站起身笑道:“夫人稍候,宁远这就去办。”
“司马先生,既有新茶,不知子洛有没有这个口福?”
二人回头望去,睿王正站在庭院门口,日光打在他的雪白袍服,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衬得他发髻下清峻的面庞诗意光泽。
他微微挑起嘴角,一边笑着,一边也走了进来。
******一愣,他们夫妻二人在这里消磨时光,却没料到睿王会突然到访。
有客前来,理应相请款待,******道:“王爷请宽坐,宁远这便去煮茶。”
一旁滚水沸腾,茶香飘逸。
所用之茶,乃是上好的玉兰春;所用之水,乃是山中乳泉石地漫流之水。
婉月与睿王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沸水出瓢。
第一煮沸水,弃之;至第二沸,分成三碗,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
只是闻香,便已是心旷神怡。
睿王饮了一口,细细品味,道:“此茶初饮之时觉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待到咽下,又觉馨香甘甜,果然是好茶!”
早在清平山的时候,******和婉月闲来无事便会煮茶相饮,只是这样悠闲自得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刚才看夫人破解阵法,甚是钦佩。只是先生,刚才子洛在一旁细细看来,只觉这阵法内中满是乾坤,不知临阵对敌之时又该如何使用?”
******听睿王如此问道,复又摆出刚才的铜钱,一一解释。
“此八阵,从阵式编成看,有八个方向。每一个方向,都编有一中阵。全阵八个方向,即有八个中阵,分别为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就是分别看为八个中阵,合起来看就是一个大阵。八阵中央,是大将及直属的余奇之兵。”
“在对敌之时,八阵之兵又该如何变化?”
******摆动桌上铜钱,“八阵编成后,可根据敌人作战方向的变换,随时调整方向。只要前部改为后部,后部改为前部;或左部改为右部,右部改为左部,即可掉头,行动十分灵活。此所谓‘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度,退无遽走’。”
“阵内兵种又该如何配置?”
“阵内最活跃的当配置骑兵,首尾相救,变用不穷,皆出于冲骑。这些骑兵既可用来侧击、佯击、伏击、夜袭,又可用来断敌粮道。
阵内,还需在其他兵种的配合下配置弩兵,与矛戟兵协同作战。”
******这么一解释,睿王顿时豁然开朗。
他点头赞道:“此阵果然精妙,能进能退,攻守兼得,若是有机会,子洛定要试试这个阵法。”
******谦虚着摇头道:“我本来创此阵时,也觉得是一个极难破解的繁复之阵。不过王爷刚才也看到了,夫人她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这阵破了。”
创阵之人固然高明,但破解之人却又更胜一筹。
婉月低低笑着,茶已是第三沸了。
她挽起衣袖,将三人面前的茶碗满斟,清香扑鼻。
“二位大人,今日可是闲暇,怎又说起这些行军布阵之事了?这茶,需得热饮,若是凉了,则精英随气而竭,再好的茶也寡然无味了。”
“哈哈,夫人说的是。”睿王和******相视一下,都不再继续谈论,端起桌前茶碗,慢慢品茗。
阳光的影子斜斜打在了三人的桌上,相聚不觉时日短。
只有此刻在“幽客居”中,睿王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将自己的心,短短地休息上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