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城里,廖迁并没有将睿王的进攻放在心上,不过就是四万大军罢了,能成什么气候?他在白云山下布防了六万人,只要他们胆敢上前,便保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唯一令他暗恼的事情就是没有了白衣军,他的突袭便没了用处,想要全歼敌军倒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前将军莫大可正穿着军甲即将率兵前去增防,他现在乃是廖迁的东南军中的头号大将,身材魁梧,燕颔虎颈,临阵杀敌之时手中大刀一砍便是人头一个,素有“千人斩”之名。
廖迁倒了一碗水酒,为莫大可践行,脸上仍是深不可测的阴郁神情,略带着点点笑意,他凑近了莫大可,在他耳畔说了一句:“擒贼先擒王,不论围攻白云山的有多少人,我只要你将主帅拿下,杀无赦!”
天空中笼起了一层阴云,齐楚天身披战袍瞭望远处,云层偶有翻滚,不知为何,身经百战的他,今日心中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忐忑。
“小六,待我军命一下,你带着五千弓箭手从左边山路突进,我观察过,那边的防守最为薄弱,若是你能从那里突围便最好不过。”
如今的小六再不是当初那个在野山林中柔柔弱弱的少年了,他穿着军装铠甲,骑在威武的青骢战马之上,远远望去,便是一个英姿飒飒的少年将军。
想若当初没有婉月,他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这般成就?而当日婉月临走之时,哭得最伤心的也便是小六,他也曾想要跟着婉月一起离开,可齐楚天拉住了他,告诉他:“你姐姐将你从难民堆中救出来,就是为了看你能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建功立业,若是你一走了之,难道你姐姐真的会为你高兴吗?”
是啊,他如今统领军中的飞羽骑,已是人人敬畏的少年英雄,大小战功立下多件,乃是睿王如今最为看重的将领之一。
齐楚天微微眯起眼,远处的山头似乎出现了密密的人影。对面战鼓擂起,声声震耳,又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里。
“来了。”齐楚天回头看了一眼小六,问道:“可准备好了?”
小六沉着地点点头,目光坚毅无比。
待到齐楚天号令一下,中原军大部队便如同猛虎雄狮一般,呼喊着嘹亮的口号,向前方进军。
岩州大营,睿王独自站立帐中,双目凝视着墙上悬挂着的东南地形图。心中不是没有慌乱,己方势单力薄,在人数上已落了下乘,再加上对方有山势做掩护,兵多将广,单从表面来看,这一仗几乎全是不利因素,无半点胜算。
但无涯所说之计策,却又不无道理,如同是拼死一搏,反倒能抓住一缕曙光。三年了,他誓要夺下东南之地,可却一直无功而返,每每一想到此,伴随了好几年的头风病便又发作了。
头痛欲裂,脑中如有千虫万蚁在噬咬着他的脑髓,一点一点,用锋利的牙齿,似要将他啃噬干净。重重一下,睿王便跌在了椅子上,闭起眼睛,忍受着这剧烈的疼痛。
“王爷,头风又发作了?”是幻觉吗?这柔柔的语声听起来可不就是婉月?他猛地一下抓住身旁那人的手,低低地情不自禁唤起了那个在心头萦绕了千百转的名字:婉月,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靖宣叹了口气,睿王的头风病看起来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婉月走后,许多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便独自一人守在幽客居,固执地呆在那里,以为总有一天,她仍会像当初那样,轻轻推开那扇关闭已久的房门,轻轻唤一声:“王爷,小心着凉。”
他一日一日地守在那里,成宿的不肯去睡,困了便在桌上眯上一小会儿,久而久之,便出了这个头风的毛病。起先还只是轻微的疼痛,服下几帖药便会没事,但自和东南开战以来,睿王整天忙于军务,心力交瘁,又不肯听人劝好好休息,把所有的心思、精力都扑在了这上面。
于是这头风之病也越来越重,疼起来的时候,脑中如山崩地裂,有时还会出现幻觉。靖宣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睿王拉着他的手喃喃喊着婉月。
他的心里始终是忘不了她啊……!
“王爷,可疼得厉害?”靖宣见睿王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痛苦之色也随之加重,心里焦急万分。到现在,先前华大夫所开的那些药已经都不管用了,请了不少的大夫看过,却都只是摇手道,王爷这是顽疾,无法根治。
信不信也只能试试了,靖宣想起今日晌午在军营前遇到的郎中先生。咬了咬牙,心想,反正也是一试,他说的保不定管用也未可知。
于是靖宣忙跑出去打了一盆凉水进来,置于桌上,轻轻扶起睿王的头,将其浸入冰凉的水中。
说也奇怪,刚才睿王还心神焦躁、疼痛难忍,但浸入水中之后,神智却似乎一下子清朗起来。那些脑髓中的小虫儿一下子似乎遁逃了不少,尖锥刺骨般的疼痛,慢慢减轻了。
“王爷,可好些了?”靖宣见睿王神色渐渐平和下来,才知早上那郎中所言非虚,顿时也高兴了起来。
睿王重重舒了一口气,仿佛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瞧了一眼身旁的靖宣,心有所疑:“你这小鬼头,从哪儿学来的偏方?不过倒是管用,被你这么一浸,似乎疼痛减轻了不少。”
靖宣挠挠头,嘻嘻笑道:“我哪有这等本事?赶巧不巧,今早上我在军营门口瞧见了一个路过的郎中先生,他说自己专治其难杂症,尤擅治愈头风,我便说自己常常头痛,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医治。王爷可知那人说什么?”
睿王摇摇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这种头风病,若想要根治,就需得……需得开颅。”
“开颅?!”睿王又惊又骇,要将人的脑袋切开进行医治,可谓是闻所未闻,他一脸肃然,“这等歪门邪术,我怎会相信?”
“是啊,小人也不相信,只当他是个欺世盗名的贼骗子,正想将他轰走。那人却哈哈笑了起来,他说,要开颅医治的确需要常人所没有的勇气,不过他还有一个办法虽不能根除,却能缓解头风所带来的痛楚。”
睿王了然,指了指面前的那盆凉水,笑曰:“他说的就是这个凉水浸头之法吧。”
军中营地突然路过一个郎中,而这个郎中却又偏偏是医治头风之病的,他如今神智清明,疾痛已去,可心里却满是疑惑。
这人出现在此处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他献上的这剂偏方究竟是为了助他,还是害他?
靖宣见睿王怔怔出神,便道:“王爷,若是这法子管用,以后你头风再发之时,小人便为你用凉水浸头可行?”
睿王不答,却道:“靖宣,若是下次再见到那个郎中,别放他走,我要亲自一见。还有,外围的驻兵防守也该增强了,村民也好、别的什么人都好,只要不是军中的,一律都不准靠近这里。”
“是。”靖宣吐了吐舌头,看睿王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也不知他这一下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正想告退,临出营帐,却听睿王又叫住了他。那一双眼中墨色如水,幽邃不见深处,可却又隐隐透着许多悲苦无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靖宣,刚才我又以为,婉月回来了……”
已经三天了,无论是齐楚天还是无涯,都该有消息来报了。
一袭白袍傲然立于山巅,遥望着远处渐渐初升的日光,那一缕金色的丝线,从云层中抽了出来,丝丝缕缕,越来越多,最终汇成一道金光灿灿的锦缎。
等待,永远是最煎熬人心之事。
“王爷!无涯将军派人捎回军报。”身后那人早已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睿王的攒成拳头的手儿不由紧了一紧,面朝红日,淡然言道:“说。”
跪在地上的兵士展开军报念了起来,那一双手渐渐松了开来,眉间漾起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好个无涯,果然是举世罕见的将才,虽只带了一万五千人马,可却能够绕过白云山,深入突进廖迁的腹地,直逼云川城下。
这一下,道路已开,围攻云川之势形成,廖迁怕是该拍脚直跳了。
“好,我知道了。”虽是喜讯,但睿王却不形于色,仍是淡淡。
“王爷,齐将军那里也有军报送来。”靖宣手握着一封带血的军报,匆匆跑上了山顶。
“念。”
靖宣忙将军报打开,突然之间,他的双手猛烈地颤动了起来,抬手目视睿王之时,一双眼睛已是潮湿,他强忍着,颤着声道:“王爷……军报上说,齐将军,齐将军他在白云山一役,不敌……已卒。”
“什么?”睿王身躯一晃,似站立不稳,他用力一伸抓过靖宣的左臂,目中光芒如火似剑,炽热又锋利,“再说一遍!”
“王爷,齐将军在白云山上,被廖迁手下的莫大可斩下了脑袋……”靖宣忍着肩膀的炽痛,再一次清晰地回答,眼中的泪却终于滴了下来、
睿王闻言放开了他,身子站得笔直,目光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之情,双唇紧闭,却止不住颤抖着。
齐楚天对他而言,并不仅仅是手下的一名将领,这么多年来,他伴在睿王身边出生入死,早已有了生死与共的手足情谊。
“楚天……”睿王伫立良久,终于沉沉唤出,阳光已经完全升起,照耀在了整座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这炫金之光。
这仇,定是要报的,莫大可也好,廖迁也好,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手中的拳,此时攒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