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繁生,杂花生树,初春的暖光打在人的身上,柔和舒畅。
蝶谷的山涧边,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娃儿正脱下鞋袜想要淌下河去打捞水中那自由自在的游鱼,他兴致勃勃,完全被那一条条活泼可爱的小鱼吸引住了。
“恪儿,又调皮了,说了多少次春寒料峭,你这么下水,可又该生病了。”婉月远远瞧见了司马恪背着她又在调皮,便嗔怪着喊住了他。
这个孩子真是不让自己省心的,从住进蝶谷开始,他便出了无数的状况。婉月在谷中所种的海棠、月季被他浇水过多淹死了;养殖了一巢蜜蜂,他偏偏不听话要去掏蜂窝,结果被蛰得满头是包,好几天都是个包子脸;冬天的时候要去附近的河边破冰,却差点掉进湖中……更别提他一到季节更替,便总要生病。
有时婉月自己都很惶惑,是不是她这个做娘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
而最令她头疼的是,自从离开了睿王府,来到蝶谷之后,小恪儿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王爷叔叔呢?他在哪里?”
一开始婉月当他只是一时见不到睿王,才会有些想念,毕竟小孩子都是少年心性,很多事情过不了多久就会慢慢遗忘。可是三年了,恪儿却仍是时不时地会问她:“娘亲,王爷叔叔不是说要当我爹的,他为什么不来看我?是恪儿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所以王爷叔叔不再喜欢恪儿了吗?”
蝶谷处在岩州,正是中原属地最东之处,再过去便是廖迁的属地。这里悠然寂静,一片安宁,最好的是平时人迹稀少,最适合她和恪儿居住。
三年了,从她带着恪儿悲绝地离开睿王府已经过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她以为时间是疗伤最好的灵药,只要她能够平淡地找一处无人之地生活下来,时间一长,她便一定能够忘了睿王,忘了那些爱,那些恨,忘了他们的携手相度,忘了他们的恩怨情仇。
可是,她错了……
这三年,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她只有更加地思念和心痛,爱与恨交织在一起,时时侵蚀着她的心,一日甚似一日。她想见他,特别是在午夜梦回,见到他那张清峻的脸庞,听到他深情地唤着她婉月之时,这种想念便不可抑制;可她又怕见他,若是再见,她并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放下******的死,回到他的身边……
他是英雄霸主,这三年他心中所想都是征讨东南,也许他早已忘记了她吧……
“娘,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恪儿见婉月一个人呆呆地出神,眉间微微皱起,还道是自己不听话又惹她不高兴了,便环上了她的脖子,撒娇道,“娘亲别皱眉了,恪儿保证以后不再调皮胡闹便是了!”
婉月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也玩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进屋念书去了?”
“今天念什么呢?昨天我已经把《孙子兵法》都背出来了……”司马恪天生聪颖,小小年纪已经读了几十部兵书了。
“那今日就读《六韬》吧,要是读得好,娘便做好玩的东西给你玩,好不好?”
司马恪一听,拍手笑道:“好好好,这一次我想要一个可以自己走路的木头人。”
婉月笑着抚了抚恪儿的头,牵着他的手向谷中的那间屋子走去。
谷外那一袭月白衣衫正坐在石阶之上,箫声如诉,清幽飘渺。她朝那人淡淡一笑,道:“师兄,今日你似乎来晚了。”
无涯停下嘴边竹箫,悠然浅笑着望向婉月,这两年来他眼中的紫气因服了婉月配置的丹药已经退去了不少,虽然现在还留有浅浅的几缕,但不仔细已经看不出来了。
“这段时日难以抽身,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时机到你这儿来的。”一边说着,无涯便跟着婉月进到了屋中。
她从一只密闭的小瓷瓶中拿出了一粒蜜蜡封制的药丸,递给无涯道:“倒不是怕别的,就怕你错过了日子,身上的蛊毒发作可就糟了。”
无涯将药丸一口吞了下去,顿时感到四肢舒畅,神清气爽。
恪儿已经到里屋去读《六韬》了,外间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每年的惊蛰,是他最盼望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他便可以到蝶谷来看婉月。
当日婉月离开沧平,无涯凭着她身上一世不消的逍遥宫灵药的味道还是找到了她,他本想守着婉月不再回去,可奈何她却也是决绝,怎么说也不要无涯相陪,还用微言大义说服他回去继续辅佐睿王。
在睿王身边的这些日子,无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有着君王之才的人,冷静、睿智、又有着君临天下的豁达风度。
可是这三年,留在睿王的军中,他见到的又分明是一个只顾着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将帅,当初那个一往情深,至死靡它的男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痛,他的爱,全被无尽的杀戮替代,他只有让自己毫不停歇地为着天下大计忙碌,才能缓解心底最深处的那一片痛楚。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外表坚强的男人,多少次在幽客居中一呆就是好几天,每一样婉月留下的东西都被当做了最后的纪念。
“其实,我可以多来看看你……我是说,如果你想知道那个人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他过的不好,那么她呢?
这三年,虽然一年只能相见一面,但他知道婉月的痛并不少于睿王,每次他到这里来,见到的是她日渐憔悴的脸庞,和望着远处怔怔的眼神。
他羡慕睿王,甚至说是嫉妒,因为他知道,这三年来,婉月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春季一到,埋在树下的梨花白酒便能饮了。这是婉月亲手酿制的酒,醇香之中带有甘甜,只是一闻,便觉心醉。
“你这次又是寻了什么借口出来的?”婉月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
“这次倒没寻什么借口,大军就驻扎在岩州。”
“哦?”婉月的手儿轻轻一颤,手中的酒便洒出了一些,“和廖迁对峙了也有三年了,这一次是想从岩州突破了?”
无涯狡黠地笑了笑,言道:“师妹已经是世外之人了,难道还当自己是昔日的那个军师吗?”
是啊,她不该问不该管的,可偏偏却又忍不住的关心。
无涯叹了一口气,又道:“师妹,你还是放不下啊!这一次我们第七次远征东南,王爷之意是许胜不许败,若是此次再败,只怕这士气……”
“他带了多少人征伐?”
“四万。”
“四万兵力的确有些少,但不过三千里远征,所需的军费开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也只能寄希望于奇兵取胜了。”
无涯凝神望着婉月,突然笑了起来,闪烁的目光望向她,仿佛看穿了她心底的所有心事一般。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口是心非,”无涯转着手中的酒杯,道,“那师妹估计廖迁会用什么计策来对付我们的进攻?”
婉月回答说:“廖迁主动弃城,是为上策;依托白云山,抗拒大军,这是中策;若是他坐守云川,就可能会成俘虏。”
无涯听她话中有话,又问:“难道师妹言下之意是这场仗,可胜?”
“可胜!”
无涯赶回岩州大营的时候,已是月出东山之时了。才刚要进营帐,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睿王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厉,他问道:“将军今日是去了何处?本王找了你一整天都没瞧见。”
无涯曾答应过婉月绝不泄露她的行踪,便只好编了个谎话说是出去探查军情了。
睿王道:“现在廖迁筑起坚壁防守,着实令人头疼啊。将军不知今日前去视察了敌情,可有收获?”
无涯将睿王请进了营帐中,展开地形图缓缓说道:“廖迁依傍白云山筑建了一道防御壁垒,敌人之所以坚壁相拒,就是要我们久攻不下,疲惫我军的锐气,现在进攻,正中他意。”
睿王沉思片刻,也点头称是,这一场对峙相持如此之久,就是因为廖迁能够依着地势,在前方集结了大量的兵力,抗拒睿王的进攻。
“那将军可有办法取胜?”
无涯道:“虽有计策,但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我曾久居东南,对廖迁的兵力布防十分清楚,他如今失了白衣军,等于断了一臂,现在又在白云山这里调集了这么多的兵力,后方云川城里一定早已空虚。我们不妨假意迷惑,再直捣他的老巢。”
无涯又在地形图上将如何分兵,如何进攻之要略一一详细讲述。他所说的这些如同黑夜中的一轮皎月,令睿王看清了方向。
不可力敌,只能智取,需乘着杨守中还没有和廖迁连成一线的时候,尽快将东南攻下。
睿王赞许地望着无涯,一想到若是此人现在还留在东南的话,他的路也许会走得艰辛上千百倍。
若是没有婉月,无涯这样桀骜的人又怎肯乖乖地听他的号令?而一想到婉月,心里没来由的便是一拧,那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