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点粮食,最多也就撑到明日。睿王这才明白,刚才为何婉月自己不吃,仅有的这一点,她也留给了自己。虽是饥寒交迫,可睿王的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暖意。
“我们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睿王问道。他们是落荒而逃,身上的钱物自然是没有的。
婉月怔忡片刻,褪下手腕上那串红珊瑚手链,“只剩下这个了……”
风吹动链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如果要拿这条链子去当,无论如何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吧。
这条红珊瑚手链价值不菲,不过华陵现在这样的境况,当铺老板只开了一个大大低于其价值的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也就这个数了,当不当看你们的吧。”
“这么少?”睿王皱起了眉,心里颇不乐意。
老板呵呵笑道:“世道不好,当不当随你愿意。”
“当。”婉月将手链递了过去,握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松开了。
来日方长,先度过眼下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来的钱先换了一些干粮放在包袱中,其余的婉月都收了起来,可以留着再用。前去定北,是一段漫长的路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手里拿着刚买来的热馒头,可睿王却一点儿也吃不下,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般。他伸手抚上婉月带着尘土的面颊,却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快趁热吃吧……”睿王仍是怔怔望着她,眼中绞满歉疚。
“刚才,我是一时情急才喊了出来,我知道你是好心……”
“婉月,对不起。”
她微微一愣,眼中闪着晶莹,却仍是笑着说:“说什么对不起,我早已说过要与你一起,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他心中的悲戚她自然是知道的,刚才在当铺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就早已透出了这般心思。
就算是一个普通男人,看到送给心爱之人的东西拿去当掉也会感到屈辱和无奈,更何况他,是雄心万丈,睥睨天下的睿王?
“你放心,这串手链,我无论如何都会替你赎回来的。”不止是手链,还有沧平,还有天下,这一切,他都会夺回来的。
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住客栈了,只能试着看有没有好心的人家肯收留他们了。
幸好,一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老婆婆答应让婉月和睿王留宿一宿。不过老婆婆家里也没什么多余可睡的地方,只能让他俩在柴房的草垛边将就一晚。
天气寒冷,柴房的窗户又漏着风,呼呼吹在身上,刺骨的冰冷。婉月缩着身子,紧紧挨着睿王,而他则展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也唯有这样,才能多一些温暖。
“我真想快一些到定北……”他一想到沧平此刻被贼人所占,心中的怒火便又熊熊升起。还有齐楚天、御风、靖宣、小六他们,不知道都怎样了?
“子洛,你莫要着急,我想最迟一个月吧,待到来年春花绽放之时,我们一定能回沧平。”
他在婉月额上轻轻吻下,柔声道:“连累你和我奔波受苦。”
她摇摇头,幽水一般的眼眸投向睿王,这一路虽苦,可她却没有半点怨言,只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无论是艰难还是困苦,都甘之如饴。
“从前,我一直好羡慕司马先生,羡慕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位不离不弃的妻子。现在,我不用羡慕任何人了。”他的前额抵着婉月,无限情深地说道:“回沧平后,我便要你穿戴凤冠霞帔,坐十六抬大轿,做我的王妃。”
怀中的人儿突然一颤,可他却没发觉,继续说道:“还有恪儿,我也会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亲自教他读诗诵经,武功箭术,兵法谋略……呵呵,我怎么忘了,有你这个娘在,兵法谋略自然是由你来教……”
他越说越是兴起,似乎已经沉浸在这无限的畅想之中。婉月听他说着,心里寂静安宁,她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走,从此便要都托付给这个男人。
夜深时分,柴房外似乎有一些动静。睿王睡得警醒,一下便醒了,他轻轻推推婉月,“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微微拉开一丝缝隙向外张望,竟没想到那个老婆婆和他的儿子正在翻着他们的包袱,偷里面的粮食。
这一次睿王可没有再像上次那般随他们去了,他冲出柴房,抢过包袱,怒道:“还当你们是什么好人家,竟然偷我们的东西。”
那个老婆婆一见他冲出来,惊慌地躲到了一旁,她儿子却仍不罢休,操起屋里的斧头,要朝睿王砍去。
他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再加上做贼心虚,又怎是睿王的敌手?一下便被掀倒在了地上,直喊饶命。
“我们……我们也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才会偷你们的东西的……饶了我们吧。”他苦苦哀求,听起来也挺可怜的。
一路来,睿王见到了外面的情形,心知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被逼到此等境地。
他将那汉子扶了起来,从包袱中掏出了两个烧饼,放到了桌上:“这些你们拿着,就当是我们借宿的一点意思。其实你年轻力壮,何不去从军,至少还能赚点军饷,也不至于现在要落到这个地步。”
“我并非不想,只是在华陵想要入军队都要先交一笔保费,否则就算去应征入伍也不会有人理你。”
“还有这等事?”天下战乱,正是用兵之时,这个小小的华陵县令和驻军守将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华陵的守将是……”睿王对这个小小城池的守将似乎没有太大的印象。
“好像……是叫蔡兴。”那汉子说道。
“蔡兴!”婉月和睿王异口同声。
当日唐滔叛乱而逃,洛川军中的一些直属将领都被流派到各地,原来当日的副将蔡兴,就在华陵城中。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已明白这座城池也是不能多加停留。
虽然蔡兴并未发现睿王已经来到了华陵城,但是唐滔密令早已发下他和唐淇心腹将领所在各座城池,只要一发现睿王的踪迹,格杀勿论。
城门要到天亮才会开,他们不能再等,便绕道而行,从野地小路出发。
睿王的脚伤并未大好,婉月的身子也一直虚弱,走起来十分缓慢。野外的小路多是荆棘遍布,还有一些泥潭沼泽,他们互相扶持着,小心翼翼。
累了,便在树旁稍稍休息一下。
听着婉月微喘的气息,他心里不由心疼起来,这个坚韧的女子需要承受的东西远远多过普通的人。
他们并肩靠着,原打算休息片刻便再上路。
一阵呜咽的箫声从附近缓缓传出,弥漫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婉月倏地站了起来,可却已经太迟了。
那白衣翩翩的紫瞳妖孽,已经在她身边翩然而至了。
“月儿,跟我回去吧。”他淡然地说着,漫不经心中却自有一股威慑。
周围没有其他人,婉月不明白,他一个人是怎么追踪到他们的。
无涯似乎看出了婉月的疑惑,收起了手中玉箫,莞然一笑:“你受伤的时候,我曾给你服用过逍遥宫的治伤灵丹,这灵丹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你也许不觉得,但我们逍遥宫的人对这气味却是给外敏感。虽然你们一路上也算是小心谨慎,但这气味却还是出卖了你。”
无涯悠然而立,他们彼此都知道,逃,是逃不了的。
“无涯,今日我们陷入你手,也是天意使然,你要杀要剐,我们都只有认命。”婉月凄然望向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子,他的恩义她并非不念,只是不爱就是不爱,勉强不得。
他妖冶的脸庞上扯出一抹悲绝的笑,突然之间长臂一展,便伸向了睿王,将他的喉头紧紧掐住,整个人都被抵到了树上。
“月儿,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只要他死了,你就只剩下我了……”
无穷的仇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烧在他的紫眸之中,手掌越掐越紧,渐渐地仿佛能够听到颈骨的咯咯声响。
婉月自知哭喊求救都没有用,她情急之下,跑到睿王身边拔出他的随身匕首,抵向自己的胸口,“无涯,你放开他,否则,我便和他一起死!”
“哈哈……”他悠悠望向一旁的婉月,恨意却更甚,“生不同衾,死同穴。月儿,原来你对他已是情深如斯了。”
“你放开他!”
无涯置若罔闻,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刚烈的小师妹,说得出便做得到。她见无涯仍是死死扣住睿王,举起匕首便向自己的胸口捅去。
鲜血如注,在漆黑的夜中四处漫溢,婉月白色的衣衫上顿时漫开了一朵血红的花朵。
无涯大惊,忙丢开了睿王扶住倒地的婉月,封住她的几处大穴先替她止住了血。
“你居然肯为他死……你何曾,这样待过我?”无涯抱着婉月,心中一股冷颤的酸楚。
“婉月,”一旁的睿王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也是大骇,他一脱开无涯的手掌,忙奔到她的身边。
“师兄,我求求你……别杀他。”她这一刀捅的不浅,说起话来已是无精打采,没什么力气。
“我从来……不曾求过你什么,只求……只求你应了我这件事,他日……若还有他日,我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婉月,你无需求他!”睿王的眼中早已弥漫着泪水,她真是糊涂,若她真的死了,他一人独活世上又有何意义?
他拉过婉月,将她横抱在怀中,似乎对一旁的无涯视若无睹。
“你说过,生死相随。生也好,死也好,总之,我都和你在一处。”他抱着婉月朝漆黑的前路走去。
“等等……”无涯在后面叫住睿王,“你要带她去哪儿?如果你不救她,等到天亮她便会失血过多而亡。”
前方的脚步似乎凝滞了一下。
“让我救师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