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携着婉月在雪地里走着,一脚深一脚浅,四周是一片空茫。
置身于苍茫天地中的二人,惆怅孤寂,唯有紧握的双手温暖彼此。
“王爷,若是想夺回沧平,我们必须要找人相助。”婉月望着也陷入沉思的睿王,他飞峭的剑眉簇成了一团。
多年前的那场纷争,他能够借着联姻之名向杨守中求救,但今时不同往日,沧平城出了这么多的变故,萱玉虽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但实际已经随了唐淇,再不能成为他前去谈判的筹码。
更何况,睿王如今处于颓势,杨守中就算不会出兵干涉,但想要他相助,恐怕也是很难。
思来想去,当前的形势,也只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他,但那人兵力与沧平相差甚大,希望也甚是渺茫。
可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好,要他将这辛苦打下的大半天下拱手让人,无论如何,心中都是不忿。沉吟片刻,睿王说道:“婉月,随我一起去趟定北。”
定北,那是中原临近北方的一处小城,不过虽然城池不大,但因为是与北方交界的关口,因此地位却是不容忽视。
“王爷是想找穆将军帮忙?”婉月一湾秋水般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自然也想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穆远,又有谁还能出手相助?
“穆将军当然不会拒绝自己的亲外甥,只是王爷,要让穆将军帮你夺回沧平,胜算着实很低……”婉月低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事已至此,总也要试试,前人以少胜多的战例倒也不在少数。”
睿王自然是相信婉月的谋略,但就像她所说的,这不过只是已处绝望之境的尝试罢了,他们的对手无涯,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远处传来了一阵踏雪的马蹄声,睿王和婉月相视一望,忙拉着手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中,蹲下身子,借着枝叶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
一队士兵骑着马停在了雪地中,看他们穿着的战服应该是东南军的人。领头的一个向身后大声说道:“都找仔细了,将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睿王双目一沉,侧脸而视,婉月的神情也是肃然,两人握着的手更紧了,没想到无涯竟这般不肯放过他们,就是掉下了悬崖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现在山洞附近搜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不过地上的两排赫然的脚印却令人起疑,那些士兵沿着痕迹渐渐朝睿王藏身的树丛走来,树丛很深,他们便用刀剑向内刺去,尖利的剑锋带着一股寒意,直抵婉月的喉头,眼看再差一寸就要碰到,那剑却突然收了回去。
是狼嚎的声音,夹着空气中丝丝干裂凝固的冰雪的味道。虽是白天,但幽咽哀戚的嚎叫声却仍是令人不寒而栗,阵阵胆颤。
“野狼……”外面的士兵收起了刀剑,似乎已经看到了狼群的身影,惊呼着,策马而去。
追兵虽走,但这群野狼的嚎声却越来越近,听起来似乎有四五只这么多,婉月和睿王屏住呼吸,依然躲在树丛中,丝毫不敢动弹。
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瞧见四五头身形健硕的野狼停在了雪地之中,眼中透着精光,这几匹狼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味,也慢慢向树丛靠近,森白的獠牙,凶残的目光,都令人胆战心惊。
睿王一手将婉月搂在了怀中,另一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若狼群真的攻来,也好歹能抵挡上一阵子。
婉月的脸庞轻轻贴在他的脸上,他很想问她怕不怕,可是就在相视而望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她的无惧。
她不怕死,怕的只是不能死得其所。对她来说,被狼群咬死总也好过被抓回去折磨致死。至少现在,睿王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生死不离。
不需多言,两人都是同样心思。四目相凝,却令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若是真的难逃此劫,也是天意如此。
睿王的眼神似乎在说:婉月,莫要害怕,黄泉路上有我相伴,断不让你孤苦伶仃。
而婉月淡然安详的神情又似乎在说:这一世,得到如此的宠爱,无怨无悔。
狼的嗅觉极其敏锐,很快它们便找到了二人的藏身之所,亮着獠牙,呼呼叫着便朝这边扑了过来。
睿王一把拉起婉月,“快走!”
那些狼看着这两人的举动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头狼发出了一声低嚎,带着身后的三匹狼腾身向他们扑来。
他们一个腿上有伤,一个身子孱弱,哪里跑得动,头狼后腿一缩,身子一跃,已经睿王掀倒在了地上,婉月一声惊呼,人却被狼的巨大力道甩了出去。
野兽的口中呼出一股巨大的潮湿气息,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睿王一手抵着它的身子,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它的身躯狠狠捅去。
狼儿吃痛,向天嘶鸣了一声,眼中的凶光更甚,张口便要向睿王的脖颈处咬去。
“王爷!”婉月大声惊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几支羽箭嗖嗖射来,直插野狼的脑门,它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其余的几匹狼见头狼遭难,不敢再逗留,结成群,甩尾朝西面山林里奔去。
狼口余生,却仍是心有余悸。婉月挣扎着拖起虚弱的身子,走到睿王身边,他喘着粗气,颈上是一排浅浅的牙印,若再晚的一刻,只怕便会丧生在这畜生口中。
“婉月,你可曾受伤?”
她摇摇头,整个人却扑进了睿王怀中,刚才的担心、紧张,此刻全化为了柔柔滴落的泪珠,如鲛人的珍珠。
从前,她总是露出最坚强刚硬的一面,执掌军务,能谋善断。可此时被睿王拥在怀中的婉月,却再也不是那个一方纶巾,指点江山的军师了,在这里,她不过是个守在自己心爱男人身边的普通女子罢了。
“你们是何人?为何冰天雪地地留在此处?”刚才射箭之人,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这对拥在雪地上的男女,满腹狐疑。
睿王向他望去,只见这猎户身材魁梧,手臂甚是粗壮,可见膂力过人,他刚才救了自己性命,睿王支撑着站起身来谢道:“这位壮士,我们夫妻二人是过路的商客,刚到沧平,却不料遇到了战乱,因此辗转到了此地。刚才多亏壮士相救,不然我们恐怕便要丧身狼腹了。”
婉月听他说到“夫妻二人”的时候,不由耳根一热,埋下了羞红的脸。
这壮士见睿王气度不凡,身旁的女子又皎若明月,两人虽举止亲密,但情态间却又不似平常夫妻,想是有什么隐情不便言说。
这壮士为人慷慨热情,又有一股侠义心肠,他见睿王身上几处伤痕,便邀他前去不远处自己的家中休息养伤。
一个山林猎户的家,却没有想象中的粗陋,屋中虽有弓羽刀剑,却也有书籍古琴,简单之中透露着雅致,显得屋子主人的身份更加非同一般。
“还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那猎户呵呵一笑,答着睿王:“不必老是壮士壮士地叫,我姓黄,排行老三,两位就叫我黄三好了。”他从身后的架上找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出来,交到婉月手上,“这是治外伤的药,就请夫人给你家相公敷上吧,两三天应该就会无碍了。”
婉月红着脸道了声谢,有话想问,却又欲言又止。
直到黄三出了屋子,睿王才道:“婉月,这个黄三不是个普通人啊。”
她拔开手中瓷瓶的塞子,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我也看出了,不过他应该没有加害我们之心,王爷放心吧。”
睿王握住婉月的手,浅浅一笑:“这里不是沧平,你怎么还是王爷王爷的叫着,要是被别人听到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那……该怎么称呼?”
若是叫名字,只怕也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睿王一把揽过婉月,柔柔笑说:“那就用最普通的称呼吧,我叫你娘子,你叫我相公,这样定不会惹人怀疑了。”
他这算是在调戏吗?
婉月不去理他,轻轻从他怀中挣出,嗔道:“受了伤还这般欺负人,”便把药瓶朝他怀中一塞,“这药我可不替你敷了。”说着便也掀起了门帘走了出去,去帮黄三一起弄些吃的东西。
晚饭吃的是晨间打下的狼肉,用火一烹,散放出阵阵诱人的香味。虽然他们从前并未吃过狼肉,但奔波了一日一夜,又受了伤,此时更是饥肠蠕蠕,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睿王夹了一块肉先尝一口,随即又给婉月的碗中也夹了一块,“饿坏了吧,多吃一些。”
黄三见睿王虽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股非凡贵气,可对夫人却是格外地体贴温柔,不禁赞许地笑了起来。
这几日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能够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某一瞬间,睿王甚至在想,管他什么天下江山,如果能携着婉月在山间找一处没人打扰的小屋,就这样过上一世,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可是他的美好构想,在下一刻就被外面传来的吵扰声打破了。
三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听着外面的马蹄、喊叫,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黄三立刻道:“别慌,跟我来,外面的人我来应付……”
说着便将他们俩带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