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围困未解,东西城门却又遭火攻,消息一传来睿王便再也镇定不了,颤着声问:“东西城门如今情况如何?”
来报之人回道:“东城门张起将军正在抵抗,敌军火势甚猛,看起来气势汹汹。至于西城门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是童将军在带兵。”
“王爷……”一个八尺大汉穿着战甲,手持长戟走上了城楼,脸上虽有病容,但仍雄姿英发,豪气不减。
“楚天,你伤还没好,出来做什么?”睿王见齐楚天的嘴唇仍是一片惨白没什么血色,因此不由恼道。
齐楚天单膝跪下,向睿王请命:“恳请王爷准许末将带兵守城!”
“不成,眼下这个形势,再加上你的伤势这般严重,让你出去岂不是要你去送死?”
“末将身为军中大将,本就该战死在沙场,如今敌军当前,难道王爷是要让楚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在战场厮杀,而我却躲在屋里养伤吗?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能得其所!”齐楚天一番慷慨陈词令婉月和睿王也不由动容,睿王这才点了点头,扶起齐楚天,赞许地望着他,“楚天,你是军中好汉,无论这一关我们是否能挺过去,在本王心中,你都是个铁铮铮的将军!”
婉月上前一步,向齐楚天说道:“齐将军,南门和御风师兄就交给你了,切记保得城池要紧,若是实在无力抵抗,就将城门关起。”
这是死令,可却是不得不下的死令。
而当睿王和婉月一起赶到东城门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一直安宁平静的沧平,此刻火光震天,流矢漫飞,城楼下堆起的尸体已经成山,双方正焦灼对抗,谁也没能占得上风。
鹤敬正在东城楼上指挥着这场战役,也难为他一把年纪了,此时早已是尘土铺面,一片狼狈,见到睿王的时候差点膝盖一软便要跌倒在地上。
“鹤先生!”睿王也是心神激荡,“这些人可是东南军?”
鹤敬的两行老泪垂了下来,摇着头哀声道:“王爷可知领军的将领是何人?正是昔日的三公子啊!”
婉月一颤:“唐滔居然还没死?”
当日在云川,睿王射杀水霁,可却放过了唐滔,如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正是他报复的时机。唐滔此人阴险狡诈,并不易对付,不过鹤敬和张起也勉强还能撑住现在的局面。
“王爷,刚才听来报,西城门的形势怕是更加危急……”
东西南三座城门同时被袭,睿王突然有些疑惑,刚才见到了无涯的东南军,和前次来袭的人数差不多,可为什么短短半月功夫,他居然多出这么多的兵力,能够三面夹击,令他陷入如此一个被动的局面。
“王爷,不如到西城门去看看情况。”婉月心里也同样有这个疑问。
西城门守将童云飞本是齐楚天手下的一名副将,因这些年跟着齐楚天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才得到了睿王的信任。
西城门两边靠山,有天然屏障,因此驻防最弱一些,可令睿王没想到的是,情况最为危急的却也是这道城门。
当睿王抵达西城门的时候,听到的是童云飞阵亡的消息。城楼下烽火阵阵,硝烟弥漫,杀戮声此起彼伏,对方似乎对他的布防用兵甚为了解。
“知道对方是谁吗?”睿王指着下面那个手提大刀,骁勇异常的蒙面将军问道。
守兵摇头答道:“回王爷,他蒙着脸不知是谁,也未有军报传来,只是童将军还没和他战上几个回合,便被一刀斩下了脑袋……”这个守兵似乎是又回忆起了刚才激战的血腥场面,一边说一边颤颤发抖,仍不住呜咽了起来。
“真没想到,东南军中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婉月看着那蒙面将军的打斗,也不由暗叹。
可睿王的心却仿佛在一点点收紧,似乎有一双巨大有力的手将他的心紧紧握住,死死揉碎,那是恼怒和疼痛的感觉。
即使蒙上了脸,可这么多年的相处和情谊,他难道还会认不出那是谁?曾经在西昌的战场上,他曾一人舞着大刀,连杀三名大将,将自己从险境救出,还有那一次在涟州,也是他的这把大刀为他杀敌斩将……这大片的中原沃土,有多少是靠他的这把大刀打出来的,可为什么此刻,他居然将刀刃指向了沧平?难道就仅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根本就看错了他?
睿王窒着呼吸,从口中狠狠吐出一句话:“童将军战死,就让本王亲自上阵将这个乱臣贼子的头砍下来!”
婉月不知睿王为何一下子这么激动,她忙拉住睿王的衣袖,想要制止,可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寒冷厉,就连婉月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那眼神中分明满溢着无法抑制的悲愤和痛心,婉月知道,她并无法再劝阻。
睿王的手因愤怒而冰凉,婉月轻轻握了上去,只说了一句:“若真要去,我与你一同。”
她柔柔坚定的这一句,仿佛是一股清泉浇熄了刚才还在心头熊熊烧着的怒火,那日在雪地中,他曾问婉月,可愿做他的妻子。那一天,并没有得到答复。
如今,生死关头,她有没有答应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死与共,荣辱相随已是他们之间的一份难得默契。
“我虽不能杀敌,但却可以帮你看清敌人的弱点……”婉月见睿王只是怔怔盯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已是黄昏时分,残阳似血映照在苍茫的雪地,和遍起的火光遥遥相对。
“婉月……”睿王拉起婉月的手一起下了城楼,将她抱上战马,自己也骑了上去,“若是今日我们一起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那幽深的眼眶中噙满了点点泪光,她忍住不让它流出,“婉月无悔。”
一句无悔,便什么都够了,即使此战最终一败涂地,即使沧平改变不了易主的命运,即使天下江山最终旁落他人,他也能无悔了。
这一世,能和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起赴死,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
睿王策马出城,身后是铁甲三千。
外面仍杀得如火如荼,一片惨烈。
“住手!”睿王一声大喝,双方士兵都被他的威严所震慑,停了下来,中原军撤回了城门口,两军呈对阵之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都是我的手下,为何今日要在这里自相残杀?”睿王冷厉的眼神扫向了刚才勇猛无比的蒙面将军,“我待你已是仁至义尽,可是子汶,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带着怀越的将士们前来攻打沧平,难道你也着了廖迁的魔道?”
他厉声呼喝,对面阵前的蒙面将军知道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身份,缓缓摘下了面具,那人的确是唐淇无疑。
“大哥,我是对不起你,可是你既然放了我们,为什么不肯放了止儿?萱玉每日挂心儿子,郁郁寡欢,我真是不忍心……”
“你是疯魔了不成?”睿王越听越怒,忍不住大声呼喝,他真没想到,从前那个独当一面,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今日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为情所困?你今日所作所为真是不忠不孝不义,若是死去的父王地下有知,也不会认你是我唐家的子孙!”
唐淇原本苦涩的脸上突然一阵狂笑,笑声中满是凄绝,若不是逼不得已,他这样一个忠义厚道的人又怎会走到这一步?一切都是这个“情”字在作祟啊!
“大丈夫焉能为情所困?我们唐家为情所困不仁不义的男人又何止我一个?”唐淇仰天长叹,悲戚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个天下的生存方式就是‘争’,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若是我早争,世子之位未必一定是你;若是我早争,萱玉她便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若是我早争,如今也不会看着她忆子成疾却束手无策……”
“所以你就投靠了东南王,和唐滔这个逆贼联手,你们到沧平来的目的不是这座城池,而是我的王位,是也不是?”睿王厉声责问,声声刺心。
婉月倚在睿王怀中,此时她也明白了这一切,柔声道:“想必唐滔一定对二公子说,他会辅助你当上中原王吧……可前车之鉴犹在,难道二公子忘记了西南周腾是怎么亡的了?”
周家三位公子为了世子之位争夺不休,最后因为轻信,导致兄弟相残,一发不可收拾。
唐滔抓住了唐淇的弱点,顺利说服他将自己的怀越亲信带来,一同夹击沧平。唐滔说的十分动听,他对唐淇说,他自知已难在中原立足,可却又不想受制于唐渊,便想要支持唐淇,助他夺取王位。
岂不知唐滔狼子野心,若一切真的如他所愿,那唐淇也不过是东南王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
“司马夫人,我此生最敬重的便是司马先生。今日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不愿伤你,还请你速速离去!”
话未说完,便迎马上前,双方又再战起。唐淇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掀起地上阵阵积雪。睿王不敢与之硬拼,只能躲闪抵挡,再加上还得照顾着马背上的婉月,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婉月见唐淇的军队虽然勇猛,但毕竟是叛逆谋反,似乎行动中仍有忧虑,尤其是当两军正面冲突之时,许多人原先有过同袍之义,这一刀一剑又怎忍心砍下?
更何况睿王亲自率兵,对方的士兵心理上已经胆怯畏惧了三分,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婉月靠在睿王身上,小声道:“王爷,攻心为上。力战未必能赢,先瓦解他们的士气要紧!”
睿王一听便领会了,策马绕开唐淇,大声道:“怀越的士兵听着,今日你们是受人蛊惑才会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若是肯放下武器停战,本王既往不咎,绝不降罪于各位。”他连喊了几遍,原本就慑于睿王威严的士兵似乎有些动容,交战的节奏也放缓了下来。
唐淇一见形势不对,若是今日不成功,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大家千万别听他的,攻下沧平,每个人都有功劳,我绝不会亏待大家!”
凡是领兵打仗的将军都明白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唐淇也知只有先将睿王拿下,这场仗便能不战而胜,他目标明确,只盯着睿王,刀锋所过之处,扬起一阵冷厉的寒刺。
西面的防守本就最弱,留守的人数也最少,这一场仗甚是凶险。婉月暗想,若是硬战,或者还能支持上一时三刻,周旋应对却未必不能拖住攻势,全身而退。但若是此时,只要再来一路援兵前来攻城,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偏偏想什么就来什么,婉月想到的,无涯自然也想到了。
西北方向的白衣军踏雪而来,即使离得很远,都能感觉到那对紫瞳中所流露出来复仇的快感。
婉月的心猛的一沉,窒着呼吸向睿王说道:“王爷,沧平保不住了。你听我的,赶紧从东南方向撤退……”
睿王也看到了无涯的白衣军,他既然能腾出身来赶到西面支援,那也就是说南面的齐楚天和御风,都没能挡住他的攻势。
大势已去,这一场仗已是输了。
“王爷,莫要再犹豫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还活着,沧平一定能夺回来的。”
睿王此时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能听着婉月的吩咐,拉起缰绳,狠狠抽了一鞭胯下的战马向东南的山上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