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州已经大定,等了十日,仍是没有婉月的音讯,而安平周焕的密函已经抵达了睿王之处。
涟州大势已定,他承诺的已经做到,那么自也是到了睿王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
六月初三是周腾的生辰,周焕借着到暨州贺寿之由,点齐兵马,先朝曲至而去。
周家三兄弟性格各异,平时也很少往来,因此周焕这般大张旗鼓的来访,令三公子周烨有些奇怪。
军队统统驻扎在城外,周焕只带了几百个士兵进了城去。
酒过三巡之后,周焕便假装有些微醺,拉着周烨的手,假意真诚地说道:“三弟,这番父亲寿辰,不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是一柄精钢所制的软剑,据传是前朝的能工巧匠所铸,柔韧如丝,却又能削铁如泥,当世难求。”
周焕哼笑了一声,摇着头叹道:“三弟这番心意倒是难得,不过我听到暨州已有传闻,说是父亲打算在这次寿辰之上宣布将世子之位传给二弟。”
他瞥眼斜睨着周烨,那张脸顿时紧绷了起来,举着酒杯的手也微微一颤,零星的一点小酒洒到了桌上。
周烨假装并不在意,拂去桌上残酒,道:“那也是二哥有这个命,父亲一向最疼爱他,真要传位给他,也是意料中事。”
“那三弟就不想争一争?”周焕盯着他,严肃问道。周烨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愿相助三弟。”
“大哥别开玩笑了……”他虽这样说,不过却挥了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仆从。
“其实我早就对世子之位不抱希望了,我虽是长子,但父亲却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不过若是二弟,这个人性子……咳咳,不那么好,只怕若是将来他袭了父亲的爵位,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周烯的脾气,整个西南之地谁人不知?暴戾之气甚重,而且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周烨思索片刻,问:“大哥真的肯帮我?”
周焕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周烨,只不过没说睿王会前来相助一节。周烨只是半信半疑:“我们兵力悬殊这么大,只怕很难成功。”
周焕故作神秘,却道:“三弟尽管放心,我早有筹谋,只要你肯放手一搏,我定能助你成事。”
周腾虽已年迈,但仍是精神矍铄,一看便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将。他那宝贝二儿子周烯坐在身旁,眼神阴厉如鹰。
凤翔楼中一派喜气,一个硕大的“寿”字挂在正中。
周焕献上一幅名家字画作为贺礼,周烯敬贺的是一对光泽明艳剔透,极为罕见的夜明珠,而周烨则是一柄精钢软剑。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腾看到大家济济一堂,欢坐厅中,也是一脸欢容。明月东升,皎光千里,这欢悦之下,在城外却是另一幅景象。
睿王大军有了周焕的帮助,非常顺利就拿到通关文书从曲至到了暨州,此时此刻正整装守在城外。
摔杯为号,周腾万万想不到,在这个自己的大寿之日,两个儿子居然会突然发难。
凤翔楼的小阁之中早就埋伏了几百个手执刀戟的士兵,一听到约定暗号,立刻冲了出来,将席上众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要反了吗?”周腾毕竟历经过无数的场面,此时一看周焕、周烨负手自若地站在一旁,顿时明白了过来。
周焕抽出手中长剑,抵住周烯的脖颈,朝周腾道:“父亲,休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偏
心!若是你肯将世子之位传给三弟,我们就饶二弟一条性命,也会让您安度晚年。”
“畜生!”周腾一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怒道,“你居然敢要挟我?”
他虽在兵戟之中,但气势却仍是不减,对围着他的兵士大喝:“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犯上?你们到底是这两个畜生的兵,还是我周腾的兵?”他气势摄人,所有人都被这一吼震得不由后退了几步。
“不许后退,你们都是我的亲兵,等我当了世子,每个人都有封赏!”周烨在下面也喊着,怎能让即将得手之势功亏一篑。
凤翔楼上剑拔弩张,眼看一场狂风暴雨就要降临。
“王爷,何时进城?”
睿王十分耐性,望着城中灯火,摇摇头,缓缓道:“不急。”
静,极度的宁静。
周焕和周烨所带的人早已将周腾的府邸团团围住,而周腾的亲兵也已经调集进城,前往凤翔楼去。
“就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吧……”睿王淡定自若,就像当初在涟州城外看着黄胜的江山一点一点落入自己手中一般,那笑带着讽刺嘲笑,更有一分自信若定。
周焕虽有野心,可惜长期的被冷落,令他太容易轻信一个虚假的承诺,急功近利之人,自会栽一个大大的跟头。
周烯以为可以坐享其成,无勇无谋,依靠着父亲的势力为所欲为,可不知乱世天下若没有三分魄力,七分霸道,只会让自己成为刀下冤鬼。
周烨年少,意气用事,不懂深思熟虑,最糟糕的是身边连个有点智慧的谋士都没有。
周腾这个老匹夫,也枉他一世英名,却生了这么三个没用的儿子,不知道他到了地下会不会向列祖列宗悔告。
闭起眼睛,睿王仿佛看到了当日在安平,婉月为他出这个主意时的情形。父子离心,兄弟相争。外祸未至,里面却已经先乱了……她微蹙着眉头,低低细语,娓娓道来。
她穿一身墨青色的军师服,头戴纶巾,星眸如水,顾盼生姿,一个美貌的女子固然惹人怜爱,但一个既美貌又智计无双的女子,却是天下每个欲成霸业的男人所梦寐以求的。
八年前,在悠然谷的清溪边,十六岁的睿王见到了一幅令他此生难忘的图景:一个钟灵毓秀,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的女孩子正在溪边凝神思索,摆弄着地上一个古怪的阵法,睿王一时好奇便躲在一边,悄悄看着。
令他叹服的是,仅这么一个小小的阵法竟然能被她幻化成许多不同的军阵,身旁一个年纪稍大,相貌端方的男孩拍着手赞道:“婉月师妹,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看来你又是我们师兄妹里最先一个解出这道题的。”
那女孩儿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这有何难,就当是我们俩一起解出来的好了。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师兄,我们一起到后山去玩吧……”
她叫婉月……睿王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便再也丢不去那个如皓月清照一般灵秀动人的女孩儿了。
“婉月,你在哪里?”思绪飘得很远,幽长如丝。城中的兵戈之声陡然将他惊醒,火光映天,喊声大震。
凤翔楼里早已乱做一团,周烯已经被乱箭射杀,周腾下了死令要生擒那两个不孝之子。周烯死后,周焕即刻倒戈,矛头对准了周烨,三方大乱。
老头子骂儿子狼心狗肺,以下犯上,忤逆不道;弟弟骂哥哥不讲信义,借刀杀人,一边杀红了眼,另一边什么难听的、愤怒的话都骂了出来……
周焕毕竟兵力有限,他一边拼死抵抗着,一边心中暗自骂着,睿王的兵怎么还不进城。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睿王拉起了马缰,令道:“号令三军,进城!”
进如凤翔楼的时候,眼前真是一幅凄惨的场景,老父拔剑指着两个儿子,周烨又擒住了周焕,短匕当喉。
周焕一见到睿王,便忙喊道:“睿王,你总算来了,快救我!”
“我为何要救你?”睿王的脸上是深不可测的笑意,目光凛然地望着一脸愕然的周腾。
“周老将军,失敬了。”
“你……为何你会来这里?”
周焕在一旁喊着:“你答应帮我的,难道你忘了我们在安平的那场交易,我帮你放火烧夏口粮仓,你帮我夺世子之位,你都忘了吗?”
“什么?”周腾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焕,愤愤道:“那场火居然是你放的?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蠢笨的儿子,居然相信这种鬼话!”他指着睿王,向周焕道,“涟州城破,他下一步自然是觊觎我们西南,我们兵强马壮,原本并不惧怕,但你居然做出如此蠢事,将我们大片的疆土就这样拱手让人!”说到悲愤之处,周腾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
“父亲!”周焕周烨同时喊道,周烨放了兄长,奔到父亲的身边。
周焕在怀中摸索着拿出当日曾在安平和他定下的誓约,“唐渊,当日你我之约上面白纸黑字,你今日如此卑鄙违誓,只怕说出去也难堵幽幽之口。”
齐楚天一把夺过那张纸,笑道:“真是天真,你以为这东西真能传出去?今日在这楼里的这些人,不会有一个活口!”纸已被铁拳捏得粉碎。
“杀!”齐楚天一声令下,凤翔楼中血光漫天,已成人间炼狱。
睿王在这杀戮声中,慢慢走了出去。
婉月,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你能与我并肩站在这里看明月如钩。从凤翔楼上向外眺望,青山连绵,碧水粼粼,江山如画。
此一战,七雄局面已经结束。
东北杨守中吞并了张进三州,如今与中原睿王、东南廖迁成三足鼎立之势。
不会有多久了,清冷的夜风之下,睿王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方绣帕一直藏在他的怀中,对月而视,此际除了胜利的喜悦之外,却无端又惹来了些许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