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药果然有效,第二日午后,那些原本歪七倒八晕死过去的士兵便慢慢恢复了体力精神,看起来已是无碍。
华安为了感谢昨日******的相救之恩,特意备上薄酒一盅前来相谢。
******天生爱酒,既是来客便却之不恭,与华安在营中畅饮了起来。
婉月见夫君兴致甚高便独自出营散散,不扫他的兴。
走着走着就到了不远处的溪边,溪水潺潺,触手摸去自有一股凉意。婉月见四周无人,便蹲下身子,微微掀起面纱,鞠一捧清水,洗了把脸。
“司马夫人,你也在这儿?”回头望去,正是萱玉。
婉月微微施礼道:“真是凑巧,原来是夫人。”
不是巧,而是婉月出营之时恰巧被萱玉撞见,她一直尾随身后。
走近身前,萱玉凝视着婉月:额前的碎发若隐若现地遮着她远黛一般的纤眉,低低扫在她浓密的睫毛上;乌木一般的瞳眸熠熠生彩,却又现出一股温润柔和,仿佛静谧的幽谷,宁静的湖泊,无波无澜。
萱玉这样盯着她看,倒让婉月不好意思,她转过脸去,道:“若是夫人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司马夫人,”萱玉叫住她,“我今天是来谢谢你的,昨日要不是你的药,我怕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夫人不必客气。只是夫人是千金之躯,这一路上还会有许多难以预测之事……”
萱玉打断婉月的话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既然我跟随子洛哥哥出来了,无论什么苦我都能吃。”她怔怔地盯着婉月,一双眸子也像发出了光彩一般,“司马夫人能为先生做的,萱玉也同样能为王爷做。”
这天晚上,已经二更天了,睿王还在批阅军报、分析军情。萱玉在营中等着煞是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枝聊了起来,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白天溪边之事。
萱玉拉过云枝小声道:“云丫头,那个司马夫人总是蒙着面纱,可是今日却无意中被我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真的?!”云枝突然呼叫起来,忙被萱玉一把捂住嘴,“嘘,小声一点儿。”
云枝放低了声音,轻声问:“小姐,那这个司马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美是丑?等等,还是先别说,让我猜猜。”
云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猜她很丑,如果是个美女,跟小姐你一样貌若天仙的话,难道还怕被人见吗?”
萱玉嘻嘻笑了一声,点着云枝的鼻子说道:“就算你最会哄我开心了。”她托着腮回想了一下白天的情形,道:“其实我也觉得很惶惑,从近处看她的眼眉神情,应该是个天仙之姿的美女,可是今天我趁她用溪水洗脸的时候,偷偷瞥到了一眼她的模样,真是把我吓坏了。”
云枝好奇心顿起:“怎么样,怎么样,她到底是怎么个模样?”
萱玉拉着云枝的手说:“我告诉你,可你必须向我保证,绝不跟任何一个人说。”
云枝忙应道:“我保证。”
萱玉顿了顿,才道:“云枝,我真是从没见过那么丑的女子,虽只是一眼,可却任谁看了都不会忘掉。她的唇是裂开的,还向上泛起,脸上皮肤暗黄干燥,又长着好几个红疙瘩,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是不敢相信。”
云枝也听得愣住了,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她站起身来,在营中来回踱着步子,想象着刚才萱玉所描述的这张脸蛋。
“小姐,这我就想不通了,司马先生这么儒雅这么聪明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娶这样一个丑妇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难道他是瞎了不成?”
萱玉低低沉思,自古英雄爱美人,******满腹才华难道真的有眼无珠娶得这般丑妇?那睿王呢,他有没有见过婉月的真面目?他又为何对这个无盐女这般不同?
她想得头疼欲裂,却仍是找不到一个答案。
可是,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军营上上下下便都传开了这件事,大家虽不敢光明正大地说,但却在私底下暗暗议论。
于是司马夫人的丑貌便被一传十、十传百,宣扬开了去。
婉月坐在营中床榻上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服,神情专注,连******是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夫人,”******轻轻唤着,语声之中似乎透着疲累。
婉月放下手中衣服,走过去柔声问道:“怎么了,精神这般萎顿,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望着婉月,却欲言又止。
她却仿佛看穿了丈夫的心事,浅浅一笑道:“你可是为了军中的传言在不悦?”
他怜惜地搂着婉月,抵着她的额际幽幽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相貌,可是听到别人这般诋毁你,我心里总是不是滋味。”
“夫君,当日你并未嫌弃我貌丑而娶我为妻,这几年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也从不在乎外间传言,不论别人怎么说都好,难道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话虽如此,可我怕你听到这些话暗自伤心。”
婉月温言劝道:“夫君难道还不了解我?他们自说他们的去,就算听到了,我也只当不知道便是。”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军营中本就没有墙。这些流言蜚语没过多久便传到了睿王的耳中。
他阴沉的脸仿佛低陷的云层漩涡,任何人只要一见到这张脸,定会不自禁地打个寒噤,就算是自己的夫人也不例外。
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站在面前的萱玉,眼神中的寒光逼迫得她不敢说话。
空气仿佛被凝住了一般,营帐内是令人胆颤的沉寂。萱玉终于还是耐不住,怯怯地开口道:“子洛哥哥,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睿王冷冷道:“在我军中立有十七条军规,其中第七条便是:谎言诡语,无事生非,大肆邪说,蛊惑军士者,斩之!”
萱玉并不明白睿王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的神情明明写满了怨怒不满,萱玉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
睿王又道:“你虽非军中将士,不能以军规严苛,但你是我的夫人,如此这般,叫我军心如何稳定?”
萱玉一听急道:“子洛哥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见萱玉尤不肯认错,怒气更甚,“你还敢问我?你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司马夫人相貌奇丑,还描述得绘声绘色,仿若亲见。现在军中流言四起,议论纷纷,难道这还不是罪过?”
“我没有将这事传出去……”萱玉委屈地喊道。
“你不必再狡辩了,难道还是大家说好了一起来诬陷你不成?”睿王的语气冰寒刺骨,扎在萱玉的心上。
她止不住落下了泪来。曾经,因为睿王,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哭,就算是眼泪裹在眶中,也要掐一下自己,不能流下。
她在奉陵的这些年月,就算再委屈、再艰难,也都咬着牙过了下来,满心欢喜以为嫁给了唐渊之后,便可以迎来新的生活。
可是谁知道,恰恰他——这个萱玉最爱的男人,让她那么多次黯然神伤,就算狠狠地掐着自己,心也痛得忍不住要滚落下泪儿。
她扬起头,戚戚的脸上是道道泪痕,她倔强地说道:“就算将士们传,那也不是流言。我的确亲眼看见了,她的长相奇丑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她美上百倍、千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只是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甚至都没有思考反应的时间,一个响亮的巴掌便扇了过去,她粉嫩的俏脸上顿时印出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靖宣!”睿王朝帐外喊道。
“王爷有什么吩咐?”
萱玉此时反而止住了哭泣,她满是哀怨的目光让睿王的心中也是泠泠一颤。他不该打她的,只是既然已经出了手,要他道歉却是绝无可能。
“夫人身体不适,你安排一下,明日送夫人回沧平……好生照顾着。”
靖宣不敢多问,低头应命。
萱玉捂着脸倒也不再多言,她此时此刻才真的明白,自己在睿王的心中,不过只是个利用的工
具。
“不必等明日了,既然我让你这么眼见心烦,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城。”
没过一个时辰,萱玉便和云枝拿好了包袱准备上路。睿王并未出来相送,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根本不想再看见她,萱玉望着他的营帐,终还是低低叹了口气道:“走吧。”
倒是唐淇骑着马追了两里路前来相送,萱玉神色憔悴的模样令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拿了些制好的药丸,装在小瓷瓶中交给萱玉:“大嫂,你身子弱,这一路也得走上个几天,这些药带着,不舒服的时候也用得上。”
“多谢你了子汶。”萱玉淡淡谢道,将药交给了云枝。
“大嫂,大哥的脾气不好,他自己现在也定在懊恼,你别气他,等打完仗回去,什么误会都会没有的。”
“恩,”萱玉点点头,辞别唐淇,乘着马车一路东行。
云枝挽着萱玉的手,这时候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小姐,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是我嘴快,一时没忍住,把你昨天看到的事告诉了前锋营的小李子,他本来答应我保密的,可谁知今日却传得满营皆知了……小姐,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萱玉搂住了云枝,哀哀道:“不怨你,云枝,真的不怨你。就算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在他心中,那个丑女始终比我要重。”
云枝闪着泪儿,满是心疼:“小姐,那你就这样算了吗?”
萱玉一字一顿地道:“云枝,今日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来的。男人争天下是这个道理,女人争男人也是这个道理,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处处忍让,低声下气,我自己的男人,我也要自己争回来!”
马车在凹凸的路面上行驶,颠簸着萱玉那颗半碎的心儿。如果说五岁那年的萱玉因为唐渊的一番话得到了一次重生,那么今日以嫁为人妇的萱玉,则又一次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