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青年男子踏雪而至,想来是想到铁槛寺中的,却见到凤姐儿时,忽而止步,有些呆愕。
但见凤姐儿玉挽青丝,独坐青石,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上一枝清淡菊花傲然胜霜,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眉梢三分刚毅,眼角一点哀愁,竟如玉雕就,极尽风姿。
凤姐儿本性机敏,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却是一极美公子,想起自己终究女眷,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丝丝的红晕,如梅花一般,映着白雪,更见韵致。
柳湘莲猛然一惊,却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浪荡江湖,多年来眠花宿柳,也曾有过一二红颜知己,却不料见到眼前素衣佳人竟如此蠢蠢欲动,心头的血也热了起来。
凤姐儿露齿一笑,如秋菊盛开,清中带媚,却落落大方,丝毫无局促之意。
柳湘莲见凤姐儿这么一笑,眉宇之间的一点忧愁微微散开,更有一种天生妩媚来,好在他素性爽侠,不拘小节,便也对之一笑,道:“在下路过此地,偏风雪渐大,所以欲至寺庙借宿,打搅了姑娘,还请见谅。”
就在这时,铁槛寺已经传来巧姐儿娇嫩稚气的声音道:“娘啊,吃饭了!吃饭了!”
凤姐儿站起了身,裹紧了斗篷,又将雪帽罩上了头,道:“公子过路之人,此地又非我所有,岂有打搅之说?”
走了两步,然后道:“我也不过借宿寺庙之中,如今天色渐晚,公子还是早些过去,也有落脚之处。”
柳湘莲看着凤姐儿逶迤而去,身材轻盈苗条,行动处更是婀娜多姿,便是背影,亦带着一股刚硬要强的气态。
亦跟着到了铁槛寺门口,两个小尼姑就拦住了,道:“阿弥陀佛,里面乃是姑娘奶奶所居之所,还请施主另去他处才好。”
柳湘莲笑道:“既云施主,就是同样可施,众生平等,佛门不分男女,何以贵寺却强分男女?可见不是真心修佛了!”
凤姐儿在前面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可巧雪雁过来找凤姐儿,也听了,不由得吃吃而笑,笑得两个小尼姑都手足无措。
凤姐儿脸色一板,道:“既然是借宿之人,何以不能请进?爽快打扫了房舍,准备了斋饭,叫公子歇下才是!”
那住持也闻言而至,眼见柳湘莲衣裳陈旧,面色微有不豫,但却是凤姐儿吩咐,亦不得不答应了。
凤姐儿方拉着雪雁进去了,柳湘莲却是淡淡一笑,看透了人情冷暖的他,亦不以为意。
用过了斋饭,柳湘莲也无意睡觉,便出来漫步,可巧见到那素衣佳人和一名少女在月色之下对酌。
黛玉听到了脚步声,便转头来看,认得是那日刘氏酒馆子里三人中的柳湘莲,不觉有些诧异,道:“不是说尤三姑娘招了公子做女婿的么?怎么反在这里借宿?”
柳湘莲闻言愕然,细细打量了一会黛玉,自是惊诧于她清灵绝世的容姿,那素衣佳人已是世所罕见的绝色,然这少女却更似世外仙姝,更兼绝代风姿,具稀世俊美,眉宇之间果然和那日蒙面少女极其相似,不由得微微一怔。
凤姐儿听了只推黛玉笑道:“这个话也是你这个大姑娘能说的?好在是在这里,若是在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黛玉也不答话,只好奇地打量着柳湘莲,才向凤姐儿娇笑道:“你也别说我,如今我可不是那里的人,好容易在外头的,偏还计较那么些做什么?不知道多少人都是口是心非呢!我想什么说什么,才是真名士!”
凤姐儿听了也脆声玲珑,更有几分豪爽,道:“正是呢,总比那些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好!还是这外头好,我也不回了。”
黛玉给她倒了一杯酒,只记得雍正说过柳湘莲亦是极其难得之人,将来定为他所用,便也招呼柳湘莲坐,笑道:“我们不过在外头,也无人管的,公子请坐!”
然后才推凤姐儿道:“好歹你还是那里的人,你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便是你想,那里也不容的。”
凤姐儿爽快地把酒一饮而尽,脸颊薄红,眉梢眼角的忧愁和哀伤散去,十分美丽之中,带着三分贵气,三分英气,灿若玫瑰,更见姿艳娇媚,冷笑道:“恐怕那里是巴不得我不回去呢!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去?横竖拿了一份休书就是了!如今我那些嫁妆也用得差不多了,恐怕还巴不得休了我呢!”
人人只有一颗心,碎了的,如何拼凑回去?
正如那西洋进贡的玻璃,碎了,也就碎了,没有谁能让它恢复完整。
她的一颗心啊,给贾家,给算计,给自私,给许多许多的无奈和凄凉,填得满了。
只能抛却,才能清净一颗心。
雪雁送了烫好的酒来,听了这话,笑道:“休了倒也是干净的!”
黛玉便嗔怪道:“你这蹄子,好的不说,偏来煽风点火!”
凤姐儿笑道:“她倒不是煽风点火,竟是真的。这些时候我想了好些,如今我那里除了巧儿,也没什么可记挂之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拿了休书走人。纵使我没钱的,好歹还有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妹妹呢!”
黛玉又给她倒了一杯酒,道:“这倒也极是,只是巧儿,你如何呢?终究她还是那里的姐儿。”
凤姐儿笑道:“我自然有计较的。他的性子我是极明白的,我想了,我私房钱里还有二三万两银子,只要他肯立下文书,叫巧儿跟随了我,我就把那银子全留了给他,想来他也不过想着就是一个赔钱货,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随即皱了皱眉头,道:“别人我也不在意,倒是只怕老太太不答应的。”
黛玉听了轻叹一声,道:“你也糊涂了,老太太素日里那样疼你的,岂有不答应的?再者那里是个什么样儿,老太太是知道的,依我想,必定是允许的。便是你们没处去了,好歹还有我家呢,在那里,老太太才是真放心了的。”
凤姐儿带着些许的薄醉,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就这么定了,过两****就回去一色料理妥当了,和那里再无瓜葛!我也该长一些志气了,我就不信没了男人我就活不成!”
柳湘莲看着凤姐儿的豪爽英气,不觉得心中微微一动,随即才道:“听来听去,倒是没有听了明白的。”
黛玉看着他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公子素日里和宝玉颇有往来,想来那两府里的事情也没有不知道的。连你们都知道链二哥哥偷娶了尤二姐的事情,如今闹破了,那尤二姐也进了门了,难不成还叫我这姐姐呆在那里净受气不成?”
柳湘莲听了恍然大悟,方知素衣佳人便是贾琏之妻,有母夜叉之称的王熙凤,随即想起素日里众人之评论,又听着今儿之话,心中已经有所觉察,加上自己素来看不惯贾琏之淫俗,不由得更看了凤姐儿几眼,对她的不让须眉更是大为折服,赞叹道:“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称得上是不让须眉!”
黛玉没想到柳湘莲竟没有怪责凤姐儿的意思,诧异道:“你竟是赞同不成?”
柳湘莲冷笑道:“我一个浪荡江湖的浪子,也不懂得什么规矩,只知道那两府里,也没什么是真真儿干净的,不过就是几个女子还是出于众人之上。对于王姑娘今日之事,何以不赞同?人生在世,夫妻本就是一心一意,相互扶持,似那链二爷拈花惹草的性子,也不值得一个好女子为他蹉跎一生。”
凤姐儿凤眼微挑,更明净如水,也不由得多看柳湘莲几眼。
忽然一阵拍手声,道:“说的好,果然不愧是冷面冷心的柳二爷!”
是雍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黛玉惊喜地看了过去,扑到他怀里,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雍正伸手扶住了她娇柔的身子,然后携着她走过来,随意坐下。
凤姐儿原是认得雍正的,忙站起了身子欲行礼,雍正却摆手道:“好歹你是黛儿的姐姐,就不必多礼了。”
柳湘莲双眉一轩,看着雍正,问道:“你到底是谁?竟真真儿是有些阴魂不散呢?”
雍正亦是双眉一轩,淡淡地道:“何以是我阴魂不散?却不如说本是有缘,方能相见!我来此地,亦不是知道你在此处。”
黛玉看着他一身的风霜雪气,便倒了酒凑在他嘴边,雍正一饮而尽,看着黛玉月色下的娇容,道:“这是你们女人家喝的桂花酿,酒味淡薄,你也拿来给我喝?”
黛玉嘟着嘴,不乐意地顿足,道:“谁知道你要来啊?又没有单单备了你们喝的烈酒。再说了,便是在那里,也没几个爷们是喝什么烈酒,不过也都是惠泉酒罢了。”
柳湘莲看着雍正和黛玉旁若无人似的,心中亦觉得有些惊异,虽说自己亦是浪荡江湖之人,不拘小节,但是似这样的人还真是没见过,但是却也能看出这才是真心实意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