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四和周五两天值班的管理员是纪澜和池海翔。”辅导老师刚话毕,班里就传出一阵嘘声。
大多数的眼光朝向了纪澜。
“不会吧,小澜那么惨。”
“要是我肯定抗议。”
“和那个怪物一起没话讲啦。”
“一定超无聊。”
纪澜心里也暗暗地埋怨:“糟糕……竟然和那个怪胎。”
辅导老师见底下同学讨论激烈,便用讲义夹拍了拍讲台。
“纪澜同学,你能胜任这个工作吗?”
纪澜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有些怨念地朝海翔看了一眼。刚好与他对视,男生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没问题。老师。” 不情愿的语气男生听得一清二楚。
2
其实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非常轻松。到校图书馆借阅书籍的同学很少,原因是图书馆里大多数只是一些深奥乏味的世界名著。纪澜和海翔两个人分好工后,便开始做自己的事情。纪澜从讲义夹里抽出物理试题卷,做到第4道选择题便卡住了,有些烦躁,便停下了笔。
她无意当中看到了站在窗户前看书的池海翔。阳光的照射使他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他可真是怪形啊。”纪澜暗暗感叹着。肚子突兀的拱出。明显不是一般的大肚子,而
是一种病态。好奇心驱使她离开位置,靠近窗边的那个男生。
走近,发现他捧着一本贴有校图书馆编码条的书。
“咦?你在读什么?”纪澜凑上前去。
“啊?”海翔猛得合上了书,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嗯?”纪澜仔细一看,是一本83年版的《浮士德》。
“《浮士德》?你也喜欢看这些深奥的名著哈。”
“只是随便翻翻而已。”海翔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大概讲什么哈?”纪澜没话找话着。
“……内容?”
“嗯。”
“在广阔的天庭……上帝召见群臣,几乎所有的群臣都颂扬上帝造化万物的丰功伟绩。只有恶魔靡非斯特口中无一句称颂的话,反而大发一通议论,说什么世界是一片苦海,而且永远不会变;人只能终身受苦,像虫鱼一样,任何追求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海翔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胆怯地看着对面的女生。
“嗯?然后呢?”纪澜继续问。
海翔顿了顿,语气依旧有些畏畏缩缩。
“然后……为了验证靡非斯特的看法,他请求上帝把浮士德交给他,他说浮士德正处在绝望之中 。因为他欲望无究,什么也不能使他满足。上帝答应了他。他自信能将浮士德引向邪路,让他堕落,并为这事同上帝打赌。”
“哈,不过是以人类自己的意念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上帝打赌的输赢还不是取决于人类。” 纪澜不屑地笑了笑。
“但人类究竟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故事呢?为什么要臆造出恶魔和堕落呢?”海翔的语气渐渐急促。
纪澜还是第一次听到海翔略显激动的语气。她抬起头,男生看到她的目光依旧是畏缩着向后靠着,他好像对任何人存在着戒心和敌意。
傍晚的夕阳依旧有些刺眼。图书馆变成了浮光和尘埃的海洋。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罪恶和堕落呢?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不完整的我呢?
我恨上帝。
3
很多个夜色深浓夜晚,池海翔被腹部剧烈的疼痛感痛醒,来回在床上翻滚。
灯被拉亮,光线仓皇涌入。
“我可怜的儿,你怎么了……”妈妈抱着疼得抽搐的海翔。
“没关系,他好象生气了,我安慰下他就好。”他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你在说什么?!”妈妈有些莫名其妙。
“不要吵他!让他安静会儿!”海翔颤抖着嘴唇用力的喊着,但刹那间从腹部涌上来的疼痛,让他差点休克过去。
“国明,儿再这样下去快不行了,要快动手术啊!”妈妈捧着全身瘫软身体畸形的儿子哭泣着。
“明天再去问胡老板借借钱。”池国明叹了口气,朝卧室里走去。
夜像粘稠的墨汁一样黑。黑得让人看不清真相。
剧烈疼痛过后的海翔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窗外银色一般的光线不知道是月光还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他全身瘫软,只有腹部的肌肉依旧还有紧绷感。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身体上突兀的部分,就像是安抚一个婴儿一样。黑暗中,少年露出了微笑。
——其实我应该感谢上帝。
——因为,上帝创造了你。
4
周六下午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最兴奋的时刻。一个星期的紧张学习终于结束。少男少女们拎着挎包成群结队地朝着新街口进发。街机店通常是爆满,女生们拥挤在狭小的流行铺子里面挑选最新款的耳钉和项链。
纪澜下午要补习英语。所以滕汐独自搭地铁去烟焰训练的道馆。
这个城市规模最大的跆拳道馆在繁华的新街口,占据了德基大厦的整整两层楼。一层是业余训练房,里面的学员大多数是白领,纯粹的娱乐性质。而楼上的专业训练房里却透着浓浓紧张的气氛。
穿着白色道服的学员们不苟言笑,一刻不停的轮换着做着二人的抬腿练习。空气中到处都少年们紧张的呼吸声和响亮的扬威的吼声。
这就是拳坛芭蕾的世界,双脚是最有力的武器。强者的双脚任意践踏着弱者的呻吟。每一步的攻击和防御,进与退都有着深奥的学问。而掌握其精髓的,并然成为其胜者。
林森看着训练地满头大汗的少年们,然后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停下来。
“下面进行二人对决,蓝带烟焰对决蓝红带洪杨。”
两名少年从队列中走出来。林森看着级别较低的烟焰,心里却对这个经验不高的学员充满信心。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的训练课结束,他要求学员们自告奋勇进行二人对决。而学员们一个个低着头看着地板,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只是他看到了烟焰的神情,区别于其他人,没有任何的胆怯和羞涩,那完全是一种藐视的态度。他怀着激动和疑惑的心情让烟焰出列。
然而烟焰的表现让他惊叹。林森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学员,虽然仅仅学习一周,但无论是前踢还是勾踢,甚至是 腿连踢,都那么自然有力,仿佛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力量。对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却没有半点的同情的退让,踢腿依旧是果断准确,没有任何的迟疑。直到对方被踢得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林森才大声呵斥少年停下来。
他看着表情冷漠淡定的少年,内心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他似乎早就明白了这项竞技必须以强制强,以刚制刚的道理。他甚至可以断定,这个少年,如果刻苦锻炼,加上来之不易的天分,一定会是全国冠军!
完全在林森的意料之中,烟焰击败了比他高一级的对手。
——不,即使面对的是级别更高的对手,他也完全有获胜的可能。
5
换好运动服的烟焰走出训练房便看到了一直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滕汐。她安静的翻着英语书默记着单词。
他走上前去,当站在滕汐面前,她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笑着伸出手捋了捋滕汐前面的刘海。滕汐不由地抬起头,露出了单纯的微笑。
身后其他的学员嬉笑着走上来。
“烟哥,这位就是咱们未来的大嫂吗?”
“靠,大哥好有眼光哦。”
“唉,我们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烟焰与那群小学员们打打闹闹了一阵,便一手拎过滕汐的书包,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像所有年少时的恋爱一样,他们的爱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两个人走在新街口繁华的大街上,彼此谈笑,话题即使枯燥也不会觉得厌烦。只是烟焰常常带滕汐去一条靠近市中心,却透着浓浓市井风味的小巷子。巷子虽窄,但各式各样的小吃却应有尽有。台北刨冰口味纯正,老板娘是正宗的台湾人。鱿鱼伴随着滚滚青烟被烤得吱吱响。韩国石锅饭虽然价钱便宜但是作料丰富。
而那条摆着各式各样小吃摊位的小巷子,成为了烟焰少年时期不可磨灭的记忆。
——你知道吗,自从你走之后。每次训练结束后我都不敢再去那条巷子。那里的每一个摊位都有你的影子,你被麻辣鱿鱼呛的脸红的样子,你吃着红豆冰对着我微笑,我甚至感觉你依然存在。我憎恨这种幻觉。
——其实,如果我看到了你,即便是我的幻觉。我也要质问你,你曾经说过,和我一起走路,牵着我的手,就会有安全感,就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可为什么,离开得那么义无反顾,还是我太没用,已经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你知道吗,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憎恨着自己。
——说实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喜欢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在你离开之后,我终于体会到了那是怎样一种感受。你离开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好像真的像小说里写得那样黯淡无光起来。喜欢你的感觉,就像被金色的阳光所笼罩。
西方的诗人,称那种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金色阳光为
——青阳。
6
傍晚,天空泛起火烧云,团团炽热的云朵与城市里的烟尘融合在一起。这场大火从天空的某一点开始燃烧,然后逐渐弥漫开来,并蔓延到了校园的上空。
滕汐和纪澜在操场上散步。火烧云的倒影把每个人都染成了血红色。
“对了,和海翔一起值班怎么样啊?”
“怪闷的,奇奇怪怪的一个人。”纪澜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子。
“嗯。”滕汐轻声答应着。
“他性格那么孤僻,说不定是个变态狂唉,最怕的就是这类人。”纪澜嘟嘟囔囔道。
“好啦,不要乱说了,我要回教室,还有两道几何题没做完。”滕汐牵着纪澜的手向教学楼小跑过去。
此时的教室没有人开灯,光线昏暗。季岸站在窗台前,影子被已经沉得很低的夕阳拉的很长。在喧闹的操场上,他依旧能辨认出滕汐的身影,她捧着午后红茶暖着手,她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声音,她拉着纪澜走进教学楼。这一切,就像一部仰角拍摄的电影,在季岸的记忆里,显得清晰无比。
远处燃烧着的云朵渐渐隐匿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夕阳正向着另一个空间奔去。
一切又跌进黑暗里。
7
——那些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细节,渐渐堆砌在一起。
放学后。
“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要去物理辅导班唉。”
“那我帮你打扫好了啊。”
“啊……滕汐,谢谢你。”
接着。
“我的手今天体育课扭了唉。”
“那你回家休息吧,这里我来。”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
“没事啦,擦黑板和窗户其实不费力啦。”
最后。
“滕汐啊……”
“啊,我知道了,刚才看到阿栋在楼下等你,你快点下去吧这里我来。”
“那麻烦你了哦。”
“和男朋友约会要紧哈。”
出现这样的情况,坐在角落一脸默然的季岸心里其实在冷笑。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把戏而已。只是这样的情况一二再再二三的出现,每次听到的,依然是平和温暖的语气,在忙碌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的时候,依旧是那么坦然自若。而她,也绝对不是充当着被欺负这样的角色。滕汐,无论从家境,长相,还是成绩都有着傲人的资本。这些,都是她与其他同学隐形的距离,无法逾越的高度。
——你真的从来没有感到过厌烦吗。
——你觉得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过失望吗。
空荡荡的教室,支离破碎的尘埃,悲凉的浮光涂抹着斑驳。
季岸看着站在黑板前拧着抹布的滕汐,白色的校服在暖色的夕阳里渐渐模糊起来。
他紧紧的攥紧了制服的一角。
8
五星级饭店的高档客房里,暖气很足,落地灯泛着暧昧的红光。欲望和激情在暖气中凝固。
季岸拧亮床头灯,然后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上。一个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背朝季岸坐着,双手紧紧地捏着膝盖。
季岸点了点放在床头柜上的钱,然后扔下两张在床上。
冷冷地说了句:“我不用那么多。”
男人佝着背,身子微微颤抖,“其实我还有老婆孩子……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季岸冷笑了一下,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站起身,“那么在意干什么呢,出来玩嘛。”
新街口最繁华的庆春路上,少年穿着薄衬衫,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场暴雨刚刚经过这个城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广告屏上冰冷的荧光缓慢地流向液态的天空。
季岸走进街边的便利店,用口袋里几张崭新的钞票买了一包最贵的烟。然后蹲在门口猛烈地抽吸着。尼古丁的味道让人内心平静,衣服上的香水味还没有褪去。前面垂下来的刘海遮盖住了眼前漆黑的世界。
一个中年妇女骑着脚踏车缓缓经过,篮筐里盛放着新鲜的蔬菜。这一段路还没有修好,路面上坑坑洼洼。
骑到季岸对面的时候,刚好激起一个水洼上的污水。污水夹杂着沙砾溅了季岸一身。季岸猛得打了一个寒战站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中年妇女赶紧停下车。
“哎呀呀,身上那么脏了,这怎么办啊……”妇女紧张地道着歉。
“……没事。”季岸冷笑着,然后朝街的深处走去,夜色包裹着他模糊的背影,中年妇女脸上一脸疑惑,嘴里还不由地嘟囔着“这么脏了啊,唉……”。
——脏,再脏也比我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