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转着各自的心思,不知不觉间,车驶离市区,驶向城市的最边缘——海边。梧城是个半岛城市,三面临海。他们正沿着南海岸线飞驰,道路空旷,视野无边,四周安静,汽车仿佛滑翔在天边。透过车窗望出去,就可以看到洁白的沙滩,翻卷的浪花。时值春季,海水呈现出剔透的蓝绿色,整个世界犹如一块巨大的碧玉。大朵的云低垂在天际,沉甸甸得要掉下来一般,似乎触手可及……
何桃被风景吸引,暂时忘记了烦恼,手抵在车窗上,着迷的望向大海。离上次看到大海,已过去太久了,久远得恍若前世。
她痴迷的样子落在肖甲梓的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打开了车窗。清新海风带着淡淡的咸灌进车内,扬起她的头发,涩了她的眼睛。肖甲梓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见她头都不回一下,只道她是看得迷了。却不知她记忆深处有往事忽然萌动欲醒。她迎着风,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有些时光过去了太久了。若不是看到相似的景物,也不至于触醒。既然谁也不在意谁,又谈何牵挂。时光的图像泛了黄,容颜模糊了,声音远去了,眼睛忘记了模样,耳朵忘记了声音,心忘记了所有。
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淡然。
车拐了一个弯儿,地势渐高,前方蓦然出现一片青翠的丘陵,满眼的绿,直扑到人的眼里,灵魂仿佛呼地飞离了身体,投进了那绿的海洋,久久地飞翔着不能着陆。
举目望去,在这碧毯般的丘陵上,镶嵌着一座真正的城堡,哥特式建筑风格,洁白的墙,深蓝色的屋顶,仿佛是从童话中搬出来的。正值夕阳西斜,身后,海面闪着细碎的金光。前方,余晖给城堡粉饰了一层淡淡的金,天幕似锦,美得不似人间。
看美景看得呆掉的何桃,耳边响起风景片旁白一般的低沉悦耳的“画外音”:“欢迎来到肖蕴酒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醒悟过来刚刚的“画外音”不是幻觉,而是肖甲梓在说话。她转脸看着他浮了一丝宁静微笑的侧脸,惊讶地举起一只手,指着车窗外,半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因为被这美景醉透了,一时间竟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微微点头:“肖蕴酒庄,肖氏葡萄酒的发源地,公司建设的第一座酒庄——我住在这里。”
说话间,车已驶进酒庄的西式电动铁栅镂花大门,投身进漫无边际的碧绿中间。何桃这才看清那碧毯般的绿,原来是大片的葡萄园。
车沿着巨木葱郁的林荫道,一路驶到那座四层的城堡前停下。城堡前方的人工湖里,喷泉折射着夕照,洒落满池金银珠玉。何桃直到下了车,人还是呆呆的。她之前就知道肖氏葡萄酒历史悠久,生意做的很是不小,但她对于肖氏的主观印象,就是一个卖酒的公司,随便哪家超市里都摆着肖氏的各色葡萄酒,有便宜的,有贵的,有很贵的。如此而已。从未将一个公司跟这神仙境界般的酒庄联系起来。
正呆怔间,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不耐的召唤:“要傻站到什么时候?”
她回过神来,看到肖甲梓已走上城堡门前的石阶,侧转了身子,微蹙着眉看着她。她慌忙把背包往肩膀上耸了一耸,快步跟了上去,问道:“肖甲梓,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他转头就往城堡内走去,平平的声音隔着宽宽的肩头丢过来:“什么叫我带你来?这是我的家,我不过是回家而已。明明是你自己跟着我来的。”
……无可反驳。她很怂地低着头,追随着他的脚步,心里翻滚着此行的任务目标,正想百折不挠再接再励地跟他商量下去,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管家先生,迎出来嘘寒问暖,她喏喏地插不上话了。忽听前方传来一阵仿佛来自远古荒蛮的呼喝:“呜——嗷嗷嗷嗷~~~”
只见宽大的落地窗的窗帘一端,挂了一团五彩斑斓的东西,一面发出怪叫,一面扯着窗帘迅速地滑动过来,眼看要滑到眼前了,只听卡啦啦一阵撕裂声,窗帘吊环纷纷断裂,半幅窗帘被扯了下来,裹住了那团五彩的小东西,在地板上纠结成一团,原本神气巴拉的怪叫也变成了慌乱的“呜呜”声。
肖甲梓蹙了下眉头,三下两下剥开,扑噜一下,滚出一个小家伙,衣服左一片右一片地挂在身上,头上绑着羽毛,一张小脸用油彩涂得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只一对乌亮的眸子看得分明。惊讶万分的何桃,这才看清这团东西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慌慌张张地抬头,看到肖甲梓,小嘴巴一咧,露出一排小白牙,讨好地笑:“哥哥~你回来了~”
肖甲梓绷着脸问道:“今天扮演的是人猿泰山?”
“哥哥好聪明。”
肖甲梓顺手抱起娃娃托在臂上,任娃娃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玉白的面颊上印上一个湿漉漉的五色吻印,一向清冷的面上露出温润的笑容。站在他身后的何桃很是讶异,有点小惊喜。她原本已经觉得肖甲梓越长大越不可爱、性情冷漠得难以沟通了,但从他对小娃娃的态度看来,此人还是很好接近、可以欺压的嘛……
娃娃跟肖甲梓腻歪够了,转过脸来,小脑袋趴在肖甲梓的肩头,扑闪着一对黑葡萄般的眼睛,感兴趣地望着何桃:“你好。你是谁?”
何桃压抑的心境被娃娃笑容明亮的小脸照耀到,笑着回答:“我叫何桃。”
“我叫肖尧乖。”娃娃响亮地自我介绍。
肖甲梓补充了一句:“我弟弟。”算是给她介绍。
“噗……”何桃喷。肖尧乖……小妖怪!
肖尧乖对何桃的反应见多不怪,淡定地加以注释:“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要乖’,做个乖孩子。不是说我是故事书里的小妖怪。”
何桃赶紧点头:“了解,了解。阿姨有才,有才。”
肖甲梓用宠爱的玩笑口吻对尧乖说:“那么,尧乖真的乖了吗?”
“我有时候乖。” 尧乖给出了一个片面的自我评价。
“很好。”
“哥哥,她是来渡假的吗?”胖胖的小手指了指何桃。酒庄部分对外开放,时常会有游客来参观或渡假,享受美好的风景,体会葡萄酒文化。
肖甲梓瞥了一眼何桃,半覆的睫打下的阴影,遮不住目光中的疏离。“不,她是不速之客。”
“这个成语什么意思?是指来的很慢的客人吗?”肖尧乖象所有小孩子一样刨根问底。
……或许是的。有些潜意识中的漫长等待,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但他不能因为自己心底的某些情绪,乱解释误了子弟不是?于是严格地按照《成语词典》的注释给出了解答:“不,正相反。是没有受到邀请而自己来的客人。”那根恼火的弦又被触动,又擅自延伸了成语的含义,加了一句——“尤其是指那种来了还迟迟不走的客人。”
这话的针对意味也未免太强了。神经大条如何桃者,脸蛋儿也涨的通红。跟到人家家里来,人家主人都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了,她居然还好意思杵在这里!她也是恨不能立马圆润而去,可是……任务还没完成哪!空着手回三分教,她可怎么跟掌门、掌门夫人、和师父交待……
肖甲梓抱着肖尧乖走出老远,回头看了看,见何桃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手指尴尬地绞扭着,一付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暗骂一句“猪头”,把肖尧乖放在地上,小声叮嘱了句什么。
肖尧乖拔腿向何桃跑来,拉住了她的手,仰着脸儿,甜兮兮说道:“桃姐姐跟我来,我领你去餐厅。”
“餐厅?……”
“是呀,快开饭了,一起来吃呀。”
何桃犹疑的目光朝站在大厅尽头的肖甲梓望去,肖甲梓盯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向餐厅走去。虽然没什么表示,但这样的姿态大概是在说“滚过来”。何桃心中沮丧,还是决定过去再说。
肖尧乖软嫩的小手攀住她的两根手指,领着她向前走去。一面走着,忽然抬头看一眼何桃,细声道:“姐姐不要难过,哥哥不是真的讨厌你。”
何桃愣了一下,笑道:“我没有难过呀。”
“有的,我感觉的到。”小小的娃儿,认真的神情,笃定的语气。
“……”这小孩儿,直觉怎么会敏锐至此?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分难过的情绪,竟被他准确无误地揪了出来,摆在她的面前秀了个清清楚楚,让她有无地自容之感——聪明到这种程度,何必呢?何苦呢?!
一顿菜色精美的晚餐,因为用餐者的各怀心事,气氛诡异。何桃把盘子里的食物翻一下,戳一下,似乎是调戏为主,食用为次。肖甲梓则象是把食物当成了仇人,恶狠狠地刀来叉去,痛加宰割,却也没吃进嘴巴里几块。肖尧乖也感觉到了风头不对,乖乖地把饭吃完就迅速开溜了。餐桌上只剩下了那一男一女。
何桃隔着橙汁杯子,偷偷瞄一眼对面的人,鼓了鼓勇气,想开口说话——
肖甲梓虽没有看她,眼角余光却早将她的一举一动监视住了,抢先截住了她的话头:“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否则不要说话。”
何桃只好就着食物,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边腹诽不已:这位爷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见她总算是正儿八经吃饭了,肖甲梓略略舒心了些。这家伙为了找他,大概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过是为了点财物,还真是废寝忘食。
而何桃心不在焉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才意识到盘中看似简单的西餐其实非常可口!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一点渣渣,犹豫着要不要舔一舔。
肖甲梓的嘴角撇了撇,唤过仆人来,吩咐再弄一份给她。她急忙道:“不用了,我已经饱了,真的。”
他也没有坚持,站起来就走,丢给仆人一句:“带她去3号客房休息。”
休息?她不要休息,事情还没有解决呢。哗啦一下站起来跟上去:“喂,我们先谈谈……”
“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奔波了一天,她都不累吗?即使是练武的人,也未必有耗不尽的精力吧。于是补了一句:“你不累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只好住了脚。他却又略停了一下脚步,侧过半个脸来,用低到阴森的嗓音道:“这座城堡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晚上,最好不要出来乱走。”丢给她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转身消失在走廊转折处。
她的脊背上机伶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仆从彬彬有礼地带她前往客房。她跟在后面,双手抱着膀子,忐忑不安地左右观望。自从走进这座城堡,她的目光基本就粘在肖甲梓身上没挪开——除了吃饭的时候曾转移到盘子上。这时才真正留意起四周的情形。这座古老建筑的内部,一楼有一个宽敞的大厅,其他楼层房间众多,走廊曲折。装修和家具以白色、米色、咖啡色几种协调的色彩为基调,桔色灯光温暖通透地照着,有一种宁静神秘的美。不奢华的雅致,不张扬的高贵,带着历史沉甸甸的色彩,展现在每一个角落。
多漂亮的地方啊,肖甲梓刚刚那句话,分明是吓唬她的。
沿着弧形木楼梯走上二楼,进到3号客房里,仆从殷勤地问她是否还有什么吩咐,她急忙说没有,仆从随后退下。何桃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宽大软柔的床铺,原木触感的地板,温暖的灯光。阔绰又舒适的房间。她放下背包,烦恼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背包的拉链“哧”地拉开。扑地一声,一团雪白跃了出来,在地上打个转儿,伸个懒腰,又抖了抖毛儿。腿儿一蹬,跃上何桃的肩头,蓬松大尾绕住她的颈子,亲热地蹭蹭她的脸。
“围脖……”何桃无奈地拍拍它的脑袋,“谁让你偷偷钻进我包里的,憋了一路,难受吧?”
围脖眯眼蹭她,似乎在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难受也愿意。
她是在火车上才发现围脖藏在包里的。围脖已经快十岁了,已是只老狐狸,但身材娇小,只有半大小狗那么大,钻进她的背包里再窝一窝,她居然就没有发现。话说这一招,大概还是跟她学的……
“可是围脖……吃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的,忘记偷偷给你带一点了哎。”
围脖把脑袋撤开一点,眯眯眼忽地睁大盯着她,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小表情分明在说:我开始后悔跟你出来了。
何桃内疚地说:“呃,要不,我再溜到厨房替你偷一点。”
围脖眼一眯,鼻中喷出冷气一股。
“什么?我偷不如你偷?围脖,你总是歧视我。……呃,好吧,我轻功再好,也没你爪子上的肉垫管用。但是你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知道肖甲梓跟你……八字不合的。”
当年肖甲梓被她点住,而她又不会解穴。在他等候穴道自解的过程中,围脖大概对他做了点啥,反正他穴道自解后,提着刀满山找狐狸,扬言要把围脖做成一条真正的围脖……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微风带着海的味道迎面扑来。她举目望去,只见远处海上明月高悬,月影碎落海面。一时间被这美景迷醉。围脖跃出窗外时在她肩头的轻踏惊醒了她,她用手招着嘴,小小声喊道:“吃饱了就快回来……”
围脖踩着墙壁上的浮雕,雪白的小身影跃了几跃,就消失在黑暗中。
何桃不放心地张望了一阵,还是决定相信围脖的实力。这家伙精明得都快成精了,不会有事的。她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洗手台的洁白竹篮中盛着的崭新白色浴袍。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坐到床沿上,等着头发晾干。她一向不喜欢用电吹风,洗了头之后只愿意让头发自然晾干。
这当空发了一阵呆,方才让温热的洗澡水暂时润伏的烦恼,又毛毛躁躁地生长起来。
肖甲梓不肯把银坠还她,怎么办?怎么办?只能等天亮后再去找他商量了。愁死了啊。准要愁得失眠了。这漫漫长夜,什么时候天才能亮啊。
这样坐在屋子里,头发干的很慢。心情烦躁,也让她坐立不安。干脆出去走走,把头发晾干再回来。趿着拖鞋,打开门走出去。夜已深了,城堡内的灯关了一半,灯光略嫌昏暗。四周很安静。怕自己的脚步声吵到别人睡觉,干脆把拖鞋留在门边,赤着脚踩着光洁的地板,沿走廊走去,想找个窗户边吹吹风。
转了几个弯儿,总算是找到一扇打开的窗。她靠在窗边,迎面吹来的夜风带着青草和海的味道,凉爽宜人,烦恼的心绪顿时被吹散了不少。从窗口望下去,楼下是片花园,草坪上点缀了几点萤灯。正欣赏着,忽然有一个移动的白影进入视线。
是谁深夜不睡,徘徊在古堡下的花园?灯光太弱,她凝聚目力望去,似乎是个白衣女子,长发垂垂,衣裙飘飘……飘?!
何桃打了个哆嗦。这个女人,似乎……是飘着的!正惊疑间,那女人突然不动了,抬脸向上看来。何桃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对方脸色雪白,直直站着一动不动,在暗夜里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肖甲梓的那句提示响起在耳边:“这座城堡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晚上,最好不要出来乱走……”何桃额上冒出冷汗。猛地转身往回跑去,赤脚在地板上踏得咚咚响。跑了半天没看到一个人,倒是在曲折的走廊里迷路了,死活找不到自己的房间,隐约总觉得身后有飘忽的影子追了上来。惊怕之下,带着哭腔叫道:“有人吗?有人吗?呜呜……”
前方拐角突然冲出一个人来,重重地跟她撞到一起,她练武之人力气大,倒退了几步就扎稳了底盘儿,对方却被她狠狠撞到了墙上,捂着胸口差点吐血。
待她看清了对方是穿着睡衣的肖甲梓,“噌”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他,尖叫道:“有鬼!有鬼!有鬼呀!……”
肖甲梓好不容易一口气缓上来,又被魔音穿耳吵得头昏脑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安抚这个发疯的女人。
忽然踢踢踏踏走来一萌物,头发毛乱乱的,睡眼惺忪,小嘴儿嘟嘟:“你们在干什么呀。”——正是被吵醒的肖尧乖。软软绵绵的童音让何桃止了尖叫,低头看看娃娃,再抬头看看肖甲梓的脸,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
肖尧乖于是又更加具体地追问了一句:“你们抱在一起干什么呀。”
呃?!……何桃这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揽着肖甲梓劲瘦的腰,整个人几乎猴到了人家的身上。慌忙松手,后退几步,把脊背抵到走廊另一侧的墙壁上,刚刚吓到苍白的脸儿浮出红晕,指了一下逃来的方向,忙忙地解释道:“我刚在那边,看到一只……”话说到这里,又觉得寒意上头,瑟缩着凑到肖甲梓身边,再把话说完:“……女鬼。”
肖甲梓神情讶异,尚未说话,肖尧乖已发出一声鄙视的嗤笑:“切,骗人。我哥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不过有的人心里有鬼。”
咦?!这小子人不大,学会含讽带刺了?何桃恼火地看向娃娃,却见他一脸纯真,看来根本没有讽刺她的意思,只是在复述哥哥的话 = =
何桃显然是多心了——这是不是就叫心中有鬼?
小子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去睡了。哥哥,你是跟我睡,还是跟姐姐睡?”
此言一出,何桃一口气走岔,咳得死去活来。肖甲梓淡定地扫她一眼,对小弟微笑道:“你先去睡吧。”
“哦。”肖尧乖转身走开。
何桃呛得说不出话来,急忙地比划着,示意肖甲梓快跟娃娃说清楚他不是要跟她睡,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污染儿童纯洁的心灵。
肖甲梓挑了眉,看着她自己一通忙而毫无反应。眼看着肖尧乖的小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溃败地将脸贴在了墙上。肖甲梓侧身,附在她耳边,道:“是心中有鬼吗?”讥诮的语气。
何桃忽地偏过脸来,像一只大壁虎一样贴在墙上,眼中惊恐未消:“没有!我真的看到一个白衣女鬼!”
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你大半夜的,出来乱跑什么?该不会是……想趁我睡着,把坠子……”
“啊呸!”怒了,“咱们武林中人行的端坐的正,欲取之须有道,岂能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我要想偷,还不如抢。直接点住你抢了就跑,你能拿我怎样?”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地转向他宽宽敞开的睡袍领口,贪馋馋地看着那枚坠子,忽然有灵光乍现的感觉。抢了就走?……怎么之前没动这个念头呢?要不,抢一次试试……
肖甲梓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不轨之意。为了警告她,果断给出了答案:“我会报警。”同时双手护着坠子,警惕地瞅着她,那俩手抱胸的模样,仿佛她要把他怎么样似的。
何桃头顶刚刚蹿起的一股嚣张小火苗,萎靡地熄了下去。是啊,报警的话,抢劫罪啊,得重判啊,说不定小命都得丢。
要,要不出。抢,不敢抢。没别的办法了。咬咬牙,狠狠地说:“那么,把它卖给我吧。”明明是自己免费送的东西,这时候反而要花钱买回来,冤啊。可是她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卖?肖甲梓可不想卖。为了让她死心,顺口胡诌了一个天价出来:“好吧。五十万。”话一出口,又忽然想到三分教的家底也不薄,有些后悔开低了价格,万一他们一定要买……于是飞快地补充了两个字:“美元。”
“神马?!”何桃的下巴差点砸脚面子上。
得瑟地扬了扬眉:“没错。五十万美元。我特意找专家鉴定估过价的。”
“这么块银子,有这么值钱?!”
“你不是也说它很贵重吗?”
“我说的是它的意义,意义!可不知道它真这么贵!”
肖甲梓默默地腹诽:它对于他的意义,也不是钱能衡量的。
何桃却彻底萎靡了志气。双手按在墙上,垫着额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别说五十万……美元,她连五千块也拿不出来。
师父的话阴森森在耳边响起。——“大胆孽徒,你竟敢把月影坠送给别人?!那可是何家的传家宝!”——“不找回来,不准滚回来。”……
她擅自把宝物赠人,这时候哪有脸回教中要钱赎回?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数目。——师父对不起,我真没办法了。
默默转身,沮丧地走开。肖甲梓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抽走。忽然开口说道:“你要是想把银坠子赎回去,又没有足够的钱,我倒有个建议。”
何桃猛地站住脚,回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满眼的企盼。
他斜睨着她:“用你来换。”
“呀?!”她的脸突地爆红,“难道要我以……以身……”相许?!
他鼻子里喷出冷气一股,表示对她的“身”没有兴趣:“最近这段时间,我惹上些麻烦的事。”
何桃眼中浮起迷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扫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接着道:“我被黑社会的人盯上了,前几天差点被绑票,幸好跑的快,他们没能得手。但对方放出话来,不绑到我誓不罢休。”
“什么?!”何桃惊得睁大了眼睛,快步走回到他身边,仰视着他,一脸紧张,“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
“为了钱啊。”他轻轻松松地道。
“那你有没有加强保卫措施呀?”何桃想起了他公司里那群废物保安。
“没什么的,这种事对于我们这种家族来说,很平常。”
“很平常?!你小时候那一次吃的亏还不够么?”
“说的也是。”他面上露出犹疑的神情,“要不,雇个保镖?”
“要的要的。”何桃用力点头。
“雇你怎么样?”
“咦?……”
肖甲梓看着她的眼睛,流利地说出他刚刚拟定的腹稿:“我需要一个身手好的保镖。你想要回坠子。你虽然人笨一些,但是会功夫,算是勉强合格。作为交换,你替我把这次的绑架事件解决掉,我就把坠子还你。”
“这样啊……”她虽然会功夫,但实战经验不多,对于绑匪这种恶形生物更是毫无经验。
“不同意算了。”
“同意的同意的!”至少比让她去凑五十万美元要靠谱些。
“那就这么定了。”肖甲梓转身就走。身后却旋即响起赤足的细碎脚步声。站住脚,回头,抬手指了指旁边:“这就是你的房间。”
“哦。”她答应着,推开门进去,看了一圈,小声唤道:“围脖……”
没有反应。围脖还没有回来。于是她果断转身出门,急跑了几步,紧紧跟到了肖甲梓的身后。
他蹙起了眉:“不去睡,跟着我干嘛?”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道:“这里……有鬼哎。能不能让我去你的房间……呃,保护你。我是你的保镖哎。”
他的眉尖抽搐了一下。保护他?明明是她自己害怕好不好。雇佣的保镖就这点儿胆量,他是不是太亏本了。
她误会了他的意思,急忙补充:“我睡地板!我睡地板!”
他默默无语地迈步向前,身后那个瑟缩的女人扑克一样几乎贴到了他的背上,一边走,还一边疑神疑鬼的左右张望。
直到进了寝室,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幽黄温暖的夜灯。他站住脚回头横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来,嗖地退出老远。慌乱间弄出点动静来。中间那张宽大的床上,似乎有物被他们惊动,在被子底下鼓鼓地动了一动。
何桃倒吸一口冷气。
肖甲梓的床上有人!
她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那么一根筋的认为他是独睡呢?怎么就没想到他的床上可能有个女人呢?
早想到这一点,她宁愿跟古堡女鬼喝喝茶聊聊天消消夜,也不能闯进人家的爱巣啊啊啊!
脖子一缩,就往门口溜去。睡袍的后领子突然一紧,被拎住了。睡袍原本就是用一根腰带松松系住,里面只穿了一条小内内,被一揪之下,整个人差点脱袍而出,急刹住脚步,抓着衣襟死死掩住,低声惊叫:“别拽别拽,掉了掉了!”
肖甲梓不过是想扯住她,没料到到这一扯之后,半个光洁裸背显露在了眼前,急忙松了手,尴尬地看向别处,幸好屋内灯光昏暗,掩饰了他脸上的红潮。
二人这么一闹,床上的人被吵醒了,伸了个懒腰,先从被子底下露出一条鲜嫩的小腿儿,又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肖尧乖?!”何桃这才看清床上躺的原来不是女人,而是娃娃肖尧乖。“原来,你们睡一屋啊。”她忽然明白了尧乖之前为什么问那句“哥哥你是跟我睡,还是跟姐姐睡”的话中意思。果然是猥琐的耳朵听不懂纯洁的话语。
肖尧乖眨着迷蒙睡眼,看了看哥哥,又看看何桃,含混地道:“哥哥……你带了女人来?”——他的意思是,为什么带女人进男生寝室……何桃泪目。娃娃你的语言表达水平有待提高,真的。
他低声对尧乖说道:“不用管,你睡你的。”嗓音格外的温存。尧乖含混地嗯嗯两声,窝进被子里。
肖甲梓丢了条被子到沙发上,示意何桃过去睡,自己则上了大床睡在肖尧乖旁边。肖尧乖不安份地扭了扭,往哥哥身边拱了拱,半睡半醒间忽然想起什么,伸头看了看窝在沙发上的何桃,哼哼道:“哥哥,让女生睡沙发,咱们睡床,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应该让桃姐姐到床上来睡。”
肖甲梓音线凉凉道:“挤不下。”完全无视这张大床可以足足睡下五个人的事实。
肖尧乖:“妈妈说,要照顾女生……那……我去睡沙发,让桃姐姐跟你……”
软绵绵的童音传进何桃耳朵里,却如惊雷阵阵,不禁热泪横流——肖尧乖好体贴女生,将来定然是好男人一枚,比他的哥哥要强上百倍啊!可是,这当口,也未免体贴的不是时候……发着抖插言:“我睡这儿挺好的,不用……”
肖甲梓嘴角抽抽,爆出一句:“都给我闭嘴。”
从床上弹跃而起,捏着两只拳头,大步走到沙发面前,一脸煞气。何桃惊恐地揪着被子掩住胸:“你要干嘛?”
那警惕的模样,让他恨不得抽她俩耳刮子。咬牙道:“爷给你腾地方,爷睡沙发,你跟尧乖睡床。”
“不用……”
“快给我滚过去,爷还想睡个安稳觉,让你们两个闹腾死了!”
何桃再没废话,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床上去……
两人换了窝,各自拱进去。有那么一瞬间,一点相似的异样滋味同时浮现在二人的心头。被子里残存的体温和淡淡香气,是他(她)的……何桃屏息敛气地窝着,久久的不太敢动弹。身边的娃娃睡梦中翻了个身,肉嘟嘟的小胳膊搭到她的脖子上,嫩嫩的小脸蛋近在眼前,甜甜的睡着,可爱至极。看着娃娃的脸儿,何桃的心情安静下来,很快沉入梦乡。
早晨,等候在肖甲梓门外的管家先生,对房间里走出来的人一一问候。
“大少爷早!”
“小少爷早!”
“咦?!……何……何小姐早……”
管家先生跟仆人窃窃议论——
管家:“大少爷跟这个女人共居一室了!”
仆人:“确切地说,是大少爷、这女人、还有小少爷共居一室了。”
管家:“我早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了——有朝一日大少爷娶了老婆,也得带着小少爷一起睡!”
管家悄悄地唤住了肖尧乖。
管家:“小少爷,可怜的,昨天晚上一定吵得没有睡好吧。”
肖尧乖揉揉眼睛:“是哇。”
桃姐姐半夜里在走廊里乱叫,哥哥听到了,就像被咬了一口似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于是也跟着跑出去看了……
管家:“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肖尧乖:“我看到哥哥和桃姐姐穿着睡衣抱在一起。”在走廊里。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小少爷!以后再看到这种情形,一定要闭上眼睛,不能看!”
“为什么?”
“讨厌啦~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啦!”
“……”
三人围坐餐桌,正准备用早餐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有个人砰地撞门而入,直冲到肖甲梓的面前。何桃定睛看去,但见闯进来这人,是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肤色雪白,鼻梁高挺,眼窝微深,眸子是剔透的蓝灰色,一头大波浪卷的栗色长发垂到腰际,身材高挑,宽松的格子衬衣和纯棉长裤,掩不住火爆的身材,分明是位异国美女。
却见这位美女神色紧张,对着肖甲梓一边比划,一边用流利的汉语嚷嚷道:“大少爷,昨天晚上,我看到一个幽灵,真的,一个白衣的幽灵!”
当啷一声,何桃手中的叉子掉进盘子,激动得跳了起来,叫道:“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美女转身冲过来握住她的手,大力摇晃:“你也看到了吗?”
何桃终于找到人证,用力点头:“的确是看到了!”
“是穿白衣服的对吗?”
“是的是的!”
“是个女的是吗?”
“没错没错!”
两个女人执手相握,眼泪汪汪,相见恨晚!
美女又道:“我站在花园里,一抬头,看到她就在二楼的窗户前!”
何桃说:“我站在二楼的窗户前,一低头,看到她就在楼下的花园里!”
“……”
“……”
两人激动地握着手,晃啊,晃啊,渐渐地,晃不动了。对视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肖甲梓悠闲地啜了一口牛奶,微笑道:“幽灵和女鬼,恭喜你们友好会晤。”
美女与何桃,冷汗齐下。
肖甲梓给何桃介绍了这位美女。娅德,法国人。祖上三代担任肖氏葡萄酒的酿酒师。娅德正在研究一种新配方的葡萄酒,昨天晚上沐浴之后,又穿着白色浴袍前往酒窖查看酒的发酵情况,恰与同样穿着白色浴袍的何桃彼此望见,把对方当成了鬼,都是吓破了胆。
娅德弄明白了这乌龙一幕,笑得前仰后合那叫一个欢畅。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着何桃,问道:“那么,这位是谁呢?”蓝灰的眸子弯弯的,如最清澈的海湾。
肖甲梓介绍道:“她是何桃,我新雇佣的贴身保镖。”
“贴——身?”蓝灰眸子闪闪发亮。
何桃头疼地抚额。关键词是“保镖”二字好不好,娅德偏偏只关注前面的修饰词,法国人果真是生性浪漫,分明是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早餐后,肖尧乖去上学,管家帮他找书包,穿鞋子,一阵手忙脚乱的闹腾,总算是把这位小祖宗送上了车。车开动时,肖尧乖忽然想起了什么,落下车窗,不放心地对着前来相送的何桃大声问道:“桃姐姐,你今天不走吧,还住在这里吗?”
何桃答道:“不走。”
“太好了!今晚你负责陪哥哥睡觉哦!”
何桃一口老血喷出来。
管家好心地搀扶着摇摇欲倒的何桃,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满眼欣慰:“小少爷的性格很阳光,很健康,比大少爷强的多,这样我就放心了。”
何桃颤抖的手指指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您您您还是应该担心一下尧乖的表达能力。”
管家满不在乎:“能力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小孩子心理能够健康成长才最重要。前两年董事长和夫人离婚,我和大少爷都很怕会影响到尧乖的成长,大少爷也是不管多忙,每天晚上都坚持回家陪尧乖。有了哥哥的照料,父母婚变的事似乎没给他造成大的阴影——不过,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小孩的恐惧有时候在心里埋的很深,难以发觉。”
何桃诧异道:“他们的父母离婚了啊?”
“是。家庭的富有,往往要付出幸福为代价。”管家摇摇头,转身走开。
何桃心中,对这两兄弟生出些侧隐之心。尤其是尧乖,这么小就经历家庭的破裂。缺失父母亲情的童年是什么滋味,她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