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袭羽又来到珍阅阁门前时,意外的看到大门落锁,居然没有开门营业。立在门前,一时间有些愣怔。眼光扫向不远处,算命铺子前凉篷下,方应鱼正端着茶碗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闭着眼睛似半梦半醒。
袭羽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去向方应鱼打听方小染的去向。他踱到方应鱼的跟前,轻咳了一声。方应鱼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真的睡着了。
袭羽无奈,只能出声唤道:“方先生……”
刷拉。
方应鱼眼睫没有睁半下,手中的扇子倒是利落的打开了,但见扇面上书写了四个大字:“神算先生”。
袭羽的嘴角抽搐一下。耐着性子再唤一声:“神——算——先生,请问……”
方应鱼仍没有睁眼,刷拉一下,扇子翻了过来,但见这扇子另一面也是书写了四个大字:“问询二两”!
袭羽额上青筋爆爆。想他袭羽,多少年来练的就是“游刃有余”的功夫,为什么这几日频频受挫,每每要忍受吃憋的不爽之感?咬着牙,对跟在身后的小厮吩咐道:“付钱。”
早已对这算命先生的冒犯看不下去,按捺不住怒火中烧却又因为有王爷“不可造次”的警告而隐忍半日的小厮,将二两碎银重重撂在桌子上。
方应鱼听到银子落下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笑眼弯弯:“哟!是羽王爷大驾光临,失敬失敬。请问羽王爷要算前程还是姻缘?”
袭羽不耐烦道:“我只是想问隔壁珍阅阁为何没有开门?”
“哦……”方应鱼拉长了声调,“待我掐算一下……”
“方应鱼,你有完没完?”
方应鱼看他面色不善,撇嘴一笑,也不再闹腾,身体前倾,神秘兮兮道:“那我就告诉您个准话吧。染儿她,撇下您这朵……梅花,去寻找她的桃花了。”
“什么梅花桃花?”
“天机不可明言。您自行参悟吧。”
“……”
方小染此刻正与小鹿驾着马车,出了南城门,沿着官道前行。一路打听着,很快便远远望见一片青翠的山岭。见路边有个茶水摊子,小鹿便停车问道。
茶摊老板听她打听天门岭,再瞄一眼车上撩起帘子朝这边张望的姑娘,笑眯眯指了一下前面的山岭:“那便是天门岭了。”又笑眯眯问道:“姑娘打听天门岭,可是要去上香吗?”
小鹿愣了一下:“上香?”
茶摊老板道:“难道不是?天门岭前山的月老祠灵验的很,难道你与你家小姐不是去求姻缘的吗?”
“月老祠?!”小鹿的眼睛亮了。
一溜小跑跑回马车,欢喜道:“师姐!天门岭前山恰巧有个月老祠呢!小师叔的签好生灵验啊!”
方小染也觉得惊奇,不由得对方应鱼的占卜能力刮目相看。喃喃道:“难道去那个月老祠求一求,便可以心想事成?”
小鹿道:“可不是嘛!刚刚那位茶摊老板说这个月老祠十分灵验呢!”
方小染心中顿时充满了希翼,催促着小鹿快快上路。
马车沿着林荫道行驶到天门山山脚下,远远可望见山中绿树间露出一角古旧飞檐,那大概就是月老祠了。可是前方道路却变成狭窄的石阶路,马车不能继续前行了。方小染便跳下车去,吩咐小鹿留下看守马车,自己则提着裙脚,徒步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一路上树荫浓密,山谷寂静,只响着她轻盈的脚步声和微微的喘息声。
终于来到那个看上去有几分破败的月老祠。祠前荒草萋萋,油漆驳落的木门半掩,很有些荒凉的味道。方小染走上前去,双手推开祠门。“吱呀”一声门轴声在寂静的荒野中骤然响起,有些刺耳惊心。
她这才意识到这山野荒庙中仅她孤身一人,心底隐隐有些害怕。
可是待抬头看清那笑眼弯弯、慈眉善目的足足两人高的月老像后,没来由的觉得亲切,心中顿时安稳下来。她抬脚进到月老祠内,先是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情形。到处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褪色的幔帘,彩漆脱落的月老神像,供桌上干瘪的供品,都说明这里并不像茶摊老板吹嘘的那般香火旺盛。
但方小染还是跪在了神像前的薄团上。仰望着月老和气的脸,心里想着祈求些什么。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静静的跪了一会,思绪慢慢的清晰,带着些许酸涩的情绪蔓延,徐徐的开口。
“月老……是您安排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吗?一定是的吧。我总觉得,人的一生中若是遇到奇迹,必定是神的安排。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本以为他是我的桃花运……”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笑意却旋即变得哀伤起来,“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他竟像是罂粟花。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炫目,却含着让人上瘾的毒素,让我宁愿以身试毒。这样的吸引力或许有着致命的杀伤……他的外貌如仙子般耀得人不敢直视,他自己的眼底却似乎藏着看不透的暗影……是什么呢?仇恨?哀伤?狠绝?我看不清,看不懂……爱上这样一个人,注定会辛苦吧。
“月老,你将这样一个人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承受力?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啊,羽王爷。那样高贵的身份,原本是我这个民间女子不该奢望的吧,可是我居然大胆的追了出来,丝毫没有考虑到什么身份,什么背景。我被爷爷他们惯坏啦,以为只要我想要,天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是这一次,却扎了手……
她说着说着,跪得腿酸了,便换成了坐姿,极放松的抱着腿儿坐在薄团上,像跟自家爷爷聊天说心事一般,叙叙叨叨,也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倾诉。
“月老你知道吗?他让我跟他假装亲密哎。你可知道,那有多伤人?我好后悔答应他,原本暗暗希望着假戏成真,却越演,越知道是戏了……越发看不到半点真心。这场戏,他演得越是轻松,我就演得越是辛苦啊。我该怎么办呢?月老?”
她就这样抱着膝,将自己的心事滔滔不绝的向着月老像倒出。这样子倾诉过后,心中感觉轻松了好多。最后她仰脸看着月老像,虔诚的道:“月老,求你一定要成全我跟袭羽。让我最终得到他吧,此生别无他求……你要做个负责任的神仙哦,可别将红线的一头系到我脚踝上,结结实实绊我一跟头,然后另一头,便弃之不管了……月老保佑,月老保佑……哎呀,我原本不知道签上的‘月老仙’指的是月老祠,所以也没有准备些香火供品。怎么办呢……”
月老像一手托着锦囊,一手握着红绳,微笑不语。
她的目光转到墙角,看到那里竖了一个小笤帚,眼睛一亮,笑道:“月老,我看您的身上积了许多灰尘,我便替你清扫一下,权当我没有带供品的补偿吧,如何?”
说完,也不管月老同意不同意,便拿了那个小笤帚过来,登上神座,将笤帚将得高高的,从月老像头上开始清扫灰尘。月老像很高大,足有两人高,她人小手短够不到头顶,便将供桌拖了过来,踩着清扫。月老像头顶灰尘积得太多,一触之下,漫天飞扬,顿时迷了眼睛,呛了喉咙,呛得她没命的咳嗽起来,咳得站立不稳,脚下破旧的供桌被她一晃,居然就要散架,眼看着要摔下去,她急忙伸手去找东西攀扶,正巧抓到了月老举着红绳的手臂上,于是这座两人高的巨大泥胎便被她扯得倾斜,立马就要倒下。她一阵惊恐:这沉重的塑像若是倒下,岂不是要砸死了她?心中哀嚎一声:月老,就算您点错了鸳鸯谱,也不必杀人灭口哇!
眼看着她就要被月老亲自砸扁,忽然之间,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相反的力量,月老像前倾的趋势生生被扭转,变成向后倒去!
她只觉屋顶转了个半圈,便听卡嚓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月老像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方小染死死抱着月老像跟着倒地,饶是没有受伤,也被震得七荤八素,以极其沦丧的姿式骑坐在神像上,半晌才惊魂甫定。这时却从身下传来一声问话,复又惊得她魂飞天外!
只听她抱住的神像发出一声冷冷的质问:“你究竟要骑到几时?”
她呆了一下,低头愣愣看着月老像的脸。月老像……活了?!她旋即爆发出一声恐惧的号叫,手脚并用的爬下神像,想逃跑,却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屁股蹭在地上向后磨蹭着躲去,惊恐的盯着地上的神像,嘴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却听哗啦啦一声,原本就摔裂了的神像四分五裂,从碎片当中,慢慢站起一个人来。此人一身白底青沿的衣袍,衣上沾染了些许神像的碎泥屑,凉凉俯视着她。
方小染仰望着这个从神像里钻出来的人,目瞪口呆。
首先夺去她视线的,是一对清冷的深灰色眸子。特异的灰色眼瞳深处,孤天寒月般的冷傲若隐若现,就连那低垂的绵密长睫也是灰色的。两道飞烟黛眉微微的蹙着,很不悦的俯视着她。再就是同色系的长发,如烟雾般堆拢在颈间,流泄至身后,如烟色泽衬得他的皮肤若明珠生辉、美玉流萤。这样清雅的俊美与袭羽的美有很大不同。袭羽的容颜有着饱和浓烈的色彩,充满着蛊惑人心的魅力。而眼前这个人的容颜,再加上浅淡色系的眸和发,分明透着出尘隔世般的美。
看着这个人,她忽然觉得仙子应该长得这般模样。而袭羽那般美艳的姿容,应该更接近妖孽。
她打量着此人绝色的容颜,特异的灰眸灰发,只觉得不似人间俗物。再低头看看地上碎裂的月老像,忽然间恍然大悟。
她哆嗦着嘴唇,眼睛里蓄起两汪泪水,呼的换了个姿式变成跪在地上,两只爪子攀上他的袍角,颤声道:“月老神仙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砸碎您的金身的!”
她清晰的看到,月老仙的灰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冷峻的绷紧了——当然了,他当然就是月老本人!不,本仙……
玄天派信奉道家思想,从小耳濡目染的方小染,对于神鬼之说虽不全信,但总抱有敬畏之心。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相信神仙真的是存在的了。如果此人不是神仙,怎能生得如此脱俗的外貌;如果他不是月老,怎么会从破碎的月老像中钻出来?一定是她失手打碎了他的神像,冒犯了神尊,神仙大人忍无可忍,现出真身,要灭了她……
想到这里,毛骨悚然,呜的一声,哀求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替您扫扫头上的土!……我也不是故意骑在您身上,亵渎您的……”讲到这里,神仙大人的表情明显的僵了一下。
方小染心中顿时哀号连连。完了完了,她骑了神仙……这话怎么说怎么猥琐啊。她会不会遭天遣啊?急忙泪水涟涟的补救道:“我,我,我真的没有猥亵您的意思!您看您的神像做得老脸皱皱的,我怎么会生出不轨之心?”
神仙大人的眼神越发寒冷了,冷冰冰的砸得她脸蛋儿生疼。
她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垂死挣扎:“我,我的意思是说,您本尊与神像判若两人,一见之下,惊世绝艳,颠倒众生啊!”
神仙大人的眼睛一眯,用动听的嗓音,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来:“如此,你可又生出不轨之心?”
方小染惶恐道:“呜……小女子不敢!”
神仙大人的嘴角撇了一下,道:“总之,你要对我负责。”
方小染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是骑了一下,难道就要以身相……”
话未说完,就见神仙漂亮的灰眸狠狠一瞪,吓得她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只听神仙大人咬着牙道:“你砸碎了我的神像,我在人间无处容身,就由你来安置我的衣食住行吧。”
方小染暗暗心惊。神仙的衣食住行,那得多大开销啊!于是商量道:“不如,我花钱请人替您重塑金身……”
“不必。”神仙大人冷冷道,“我恰巧也在这里住够了,想到人间游历一番。”
“呜……您老是不是缺个管吃管住管伺候的丫鬟?”
神仙大人以极欣赏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她做他的丫鬟很合适啊很合适。她这是被神仙赖上了吗?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却是有苦不敢言。万一惹怒了神仙,玉指一张,一个霹雳打下来……
念头刚刚转到这个当口,就见神仙大人以徐徐的将手伸向了她。呜……神仙劈人的姿态也这般优雅吗?她抱头缩成一团,嚷嚷道:“神仙大人饶命!”
神仙大人嘴角忍了一丝微笑,旋即又绷紧,平平道:“染儿,平身吧。”
方小染顿时石化了。从胳膊底下露出一对惊讶的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
神仙大人微扬眉,神情淡然:“我是神仙,自然是无所不知。”
方小染的心中忽然闪过明亮的光。“那,刚才我祈愿的话,您都听到了?”
神仙大人眸底闪过一丝暗沉:“自然。”
猛然间被喜悦感包围的方小染完全没有察觉到神仙大人的不悦。她激动得眼冒金星,结结巴巴道:“那,那么……”
却听神仙大人语气冷淡的一句话砸下来:“你可记得,你还有个童养夫?”
方小染惊叹于月老对姻缘簿子居然牢记在心,又因为被戳到痛处而捏紧了拳头:“自然记得……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阴影!都怪爷爷自作主张,我做梦都想抹杀掉那个生命中的污点……”
“污点?”神仙大人的语调愈发阴沉了。
方小染猛然醒悟到了什么,眨巴了下眼睛,狐疑的道:“咦?神仙大人您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那桩荒唐婚事是您作的孽……哦不,您做的主?”
神仙大人沉脸不语。
于是她泪了……哽咽道:“神仙大人,您点那段姻缘时,困了?饿了?生气了?手抖了?抽筋了?”
他的灰眸中隐现怒气:“你是觉得,那段姻缘是个错误?”
“何止错误!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请月老大人更正手误,把我跟那人的红线扯断了吧!”
他的脸色简直发青了。“那个人……就如此不堪?”
她愣了一下:“谁?”旋即反应过来,“哦,您是说方晓郎。我都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了。您想想,那时候我才七岁,七岁啊,懂什么啊?与方晓郎相处的时间也极短,根本都没有互相了解,怎能那样随意的许下婚约?爷爷真是太胡闹了。”
他沉默一下,道:“相处的时间短么?……那么,若是相处的时间长些,相互了解一下,说不定也是有缘分的。”
“我才不要见他!就算是见到,也绝不会承认他的。他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更不要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神仙大人的眸色不知为何暗淡了一下。她却完全没有留意到。继续喋喋不休道:“在我记忆中,那个方晓郎哦,性格很拽很冷淡的,一点也不讨女孩子喜欢,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性情冷淡么?”神仙大人忽然若有所思。
她充满企盼的仰望着月老似乎有转晴倾向的脸:“怎样?神仙大人,求您帮我把那段姻缘从命数中抹掉吧?”
他高傲的抬了一下下巴,道:“我指定的姻缘,你说是错便是错么?岂能轻易抹杀?”
“呜……”
他语气一转,道:“我得亲自仔细观察验证,确觉得你与……那个袭羽最合适的话,还是会考虑修改的。你需得让我住进你家中,便于观测。”
她忽然看到了美好的可能。月老,月老哎……如果能把月老本尊请到家里供奉着,不是比拜什么庙都强?若是哄得月老开心了,什么姻缘求不来啊!
想到这里,一把握住了神仙大人修长漂亮的手,以热切的目光仰望着他,用崇拜的声音道:“能够把神仙大人请到家里,实乃三生有幸,祖上积德,祖坟头上冒青烟!”
神仙大人居然也没有推开她,借势将她扶了起来,抬起另一只手,轻拂上她的脸颊。
方小染再次石化……
神仙大人眼中波澜不惊的看着她震惊的表情,道:“染儿的脸上沾了尘土。”
方小染握着神仙的手,泪花飚现。哽咽道:“神仙大人,您不但长得美,而且如此体恤凡人,好有爱心。”
神仙没有言语,也不放开她的手,便拉了她向祠门外走去。方小染被扯着跟随在后面,端详着两人相握的手,感觉不太对劲。天上的神仙与她这个凡间的女子手牵手的,如此亲民,也太亲密了吧。莫非月老他整天撮合姻缘,牵红线牵惯了,见个人就想牵手?遂小心翼翼问道:“那个……神仙大人?一定要拉着手吗?”
神仙大人头也不回的道:“你,扶我下山。”
原来如此……她就知道……迅速的调整心理,定位于丫鬟身份,紧跟一步,狗腿的搀上了神仙大人的胳膊肘儿,谄媚道:“神仙大人,您小心脚下……”
当方小鹿看到师姐与一名有若谪仙的男子手指交缠着沿着山路走来时,惊得险些从马车上坠下去。
瞠目结舌的看着师姐一脸媚笑的把那男子让到车上,她便一把扯住师姐的胳膊,将她扯出八丈远去,窃窃疾语:“师姐!这这这……”她哆嗦着手指指向车厢,“这是你在山上的艳遇么?”
“嘘!休要胡言!他可是神仙!月老本人知道不知道!”方小染一脸正色的制止她的不敬。
“师姐,你发烧了吧。” 方小鹿抬手摸上师姐的额头。
“哎呀,”一把打开小鹿的手,如此这般,八切八切把山上的奇遇讲了一遍。
方小鹿听得云里雾里,半晌冒出一句:“我不信。师姐,你想领男人回家就直说,为什么编个神话故事出来?看你们下山时的样子,相依相偎的,分明就是有奸
情。”
“啊呸,你才有奸 情。我那是很恭敬的扶着神仙大人下山好不好。”
“你扶他?我明明看到你貌似很娇弱的倚在人家手上。”
“……”说的也是,开始还是她扶他的,可是她奔波了一天太累了,不知怎么就变成他扶她了……神秘兮兮道:“那你可见过这种灰发灰眸的人?”
“这倒不曾。可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神仙呀。
“小鹿,你还记得小师叔的那根支签吗?‘南天门前月老仙’。知道这里有个月老祠的时候,还道是让我去拜拜。不料却请回了月老仙本尊。这才是那支签的真正所指啊。”
小鹿听得惊疑不定,渐渐觉得师姐说的有道理。
方小染又恐吓道:“你要尽量放尊重些,若是冒犯了月老,看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哦。”
此言一出,方小鹿被成功洗脑,全盘接受了马车上坐了一位神仙的说法。
回程时,方小染没有勇气与神仙同车,打算与小鹿一同坐在车厢外,却被一声“染儿,进来”,召唤进了车厢里。
马车沿着官道平稳的前进,只有轻微的颠簸。神仙大人坐在铺了软垫的座位上,脑袋稍稍后仰,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那灰色长睫却时不时的轻开,微睁开眼睛,露出一星半点柔和的眸光,带着露水的温度落到坐在对面的方小染的脸上,似是若有所思。
每每被他这样打量着,她就紧张得要命。脊背直绷绷的坐着,两只手绞攥着裙子,数度欲言又止。她很想追问一下,她与方晓朗之间的红线他打算什么时候玉指一掐,将它掐断掉;与袭羽的姻缘打算什么时候帮她撮合成。每每话到嘴边,恰巧神仙大人的眼睫就懒懒的阖上了,使她不敢造次,强忍着不问。万一神仙大人被惹火了,就彻底没戏了。
还是等回到家,有机会时再问吧。不问归不问,心中憋得难受,遂伸手掀开帘子,将半个脑袋伸出去透透气。恰巧车轮硌到一块石头,车身颠簸了一下,她的脑袋冷不防在窗框上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她抱着头泪花四溅。
“痛痛痛痛痛……”
一只手忽然探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扯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去。她反应过来时,已然落座在神仙大人身侧。神仙大人一手扶着她的腰,用另一手的手掌抵着她红肿的额角轻揉,低低的埋怨的语调掠过耳边:“怎么还是如此莽撞?”
因神仙大人的亲民举动而满心感动激动的方小染,忽然觉得这句话的句式有问题。迷惑的问了一句:“嗯?什么?”
神仙大人眸光闪烁一下,道:“没有什么。还痛么?”
“不痛了,神仙大人法力无边。”这一揉大概是使用了仙法吧,她非但不痛了,还飘飘欲仙呢~
神仙大人的嘴角浮起笑意。这一缕笑如月华般耀亮了他的面容,方小染看得几乎呆掉。“神仙大人……你生得真好看呢。神仙都是这样美貌的吗?”
被欣赏的神仙大人的笑意更深了,没有回答,颊上却飞起隐隐红晕。
“呀……不得了,脸红了……更好看了……”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比袭羽好看?”
“哎?”她愣了一下,“……您是天上神仙,种族不同,就不要放低身架与凡人相比啦。”
神仙大人却丝毫没有种族歧视的心态,不依不挠的追问:“你的意思是我比他好看?”
“嗯……这个嘛……”方小染慎重的思索了一下。并非是在思索究竟谁更好看些,而是在思索怎样回答才不开罪神仙。“大人您神仙现世,当然是千美俱灭,万艳同湮,惨绝人寰啊。天上我不敢说是仅有,人间却是绝无啊绝无。不过……羽王爷是我的心上人,在我心目中,仅仅是在我心目中哦,他是最好看的……”
正为自己滴水不漏又对得起良心的马屁沾沾自喜,就瞥见神仙大人脸上迅速罩上一层寒霜,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也撤了回去,冷冷飚出一句:“与我坐这般近做什么?离我远些。”
“哎?”明明是他把她拉来的哇!生气了?怎么,就连在她在心中觉得自己心上人长得好看也不成吗?神仙大人如此小心眼儿!她惊讶的半张着嘴巴看着他,忘记了动作。被他一个冷眼砸过来,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爬到对面坐着,一动不敢动了。原本打算套问自己姻缘的事也不敢再提。忐忑不安的望着紧抿着嘴唇、沉着一张脸、与车厢左角有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盯着不移动半下目光的神仙大人。
她沮丧的做了个苦苦的表情。完了……神仙大人生气了……神仙都这样极端自恋吗?唉,再说话可得小心些。
神仙大人兀自散发着寒气,车厢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并一直维持至目的地……
马车停了下来,小鹿在外面道:“师姐,咱们到了。”
神仙大人起身欲下车,却见方小染没有行动,瞥她一眼,道:“为何不下车?”方小染按着膝盖苦着脸道:“我,我腿麻了……”
他瞅着她,眼神中竟有嗔怪意味。
“哎……”她抱歉的说,“我真的站不起来了,不能扶您了,劳驾神仙大人您自己下车吧,我缓一缓就来伺候您。”
神仙大人撇了下嘴角,低声飚出一句:“笨呐。”
方小染委屈了……心道明明是您老黑着一张脸吓得我一路不敢动弹,这才麻了腿,倒怪起她来了。您暂时放下神仙的臭架子自己跳下去会死啊?!尚在忿忿不平的腹诽不已,却见神仙大人双手一抄,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横托在手上了。
“神……神仙大人?”她惊疑不定的小小呼喊了一声。他却理也不理她,她只能仰望着他高贵冷峻的下巴,木人一般,任由他抱下车去。
此时正是暮色时分,正是街上小吃摊开始出摊的时候,路人不少,二人这般暧昧的姿态一亮相,原本喧闹的街道顿时寂静了片刻,一道道惊艳的目光落在神仙大人身上,再转到他怀中所抱女人的脸上时,那些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有羡慕,有嫉妒,有惊讶,有鄙夷。
片刻后,窃窃议论声若有若无的传来。
“那个美人是谁?……”
“你是说那个女的吗?”
“你眼神不好吗?”
“……我只知道那个女的是珍阅阁染掌柜。”
“她不是跟羽王爷相好吗?怎么又与那位美人投怀送抱了?”
“谁说不是呢?真没有廉耻!你看你看,羽王爷的脸上好像要刮暴风雨了……”
没错。方小染晕头晕脑被神仙大人抱下车后,第一眼面对的,便是袭羽寒冷得跟冰雕一般的脸。他的目光,利刃一般投射到灰发男人的脸上。
她眼前顿时掠四个大字:惨!惨!惨!惨!
被一个男人,还是如此绝色的男人抱着从马车里出来,这误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为了不让误会更加深,她挣了一下试图跳到地下,却分明感觉到神仙大人手臂加力,牢牢箍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