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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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每当夜深人静时(1)

夜很深了。

重庆,作为抗战时期国民党政府的陪都,终于忘却了战争的威胁,已经沉沉地睡去。高低不一的建筑物,黑黢黢地耸立在长江的北面和嘉陵江的南面之间。街上没有灯光,没有行人和车辆,空荡荡的异常寂静,毫无国家首脑机关所在地的繁华气氛。只有长江和嘉陵江,按照自己的活动规律,不知疲倦地流淌,不时地发出汩汩的响声,仿佛喃喃地倾诉中华民族的深重灾难和痛苦,又像苦口婆心地规劝那些妄图叛国投敌的不肖子孙!

祖国母亲的一切规劝终成枉然,他们决心甘当民族败类!

就在这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时刻,汪精卫官邸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通明的电灯光亮,正映照着一张张寡白的脸,焦急的脸,神秘的脸。

汪精卫夫妇和周佛海、曾仲鸣、褚民谊、陈春圃等人,一左一右地分别坐在两张长条靠背木椅上,一齐望着摆在小圆桌上的发报机。那期待的眼光,胜似干旱盼望云头雨的农民,胜似等待皇帝加封的宫廷臣相。

根据事先秘密约定的时间,汪精卫每夜零点至两点间,与在香港的高宗武和梅思平电报联系。按照这个约定,汪精卫在二十四日凌晨一点,电告高宗武和梅思平,他完全接受重光堂协议。

现在已是二十八日零点五十分,电报发出已经四天了,应该是收听日本政府明确答复的时候了。怎不令他们焦急呢?如果将整个叛国投敌计划比作一张大网,日本对重光堂协议的批准意见就等于纲绳,只有抓住纲绳奋力挥甩,汪精卫一伙逃离重庆的具体行动方案才能应运产生。赢得时间就是胜利。一切计划只有在蒋介石返回重庆之前实现,才能万无一失。出于这种紧迫感,昨天晚上汪精卫要陈春圃守着发报机,空度了沉寂的两个小时。今天,汪精卫实在急不可耐了,手表上的时针刚指向零点,就带着妻子和亲信们来到了地下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无声地坐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虑和忧悒,向全身扩散,令人难受难熬。

凌晨一点整,发报机里的电磁波终于发来电报传来的信号。陈春圃敏捷地打开接收机,准备接收电报内容。

大家怀着不安的心情暗暗揣摩着:“日本的态度将是怎样呢?”日本的电报给汪精卫一伙以极大的满足。电报是用暗语拍来的:“兰姐:教师和校长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请速告行期,以便安置。静华。”

“兰姐”是指收电报的汪精卫。“教师”是指日本近卫首相,“校长”是指裕仁天皇。“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是说近卫和裕仁都已批准重光堂协议。下面两句是速告汪精卫离开重庆的日期,以便近卫及时发表支持汪精卫的声明。“静华”,是高宗武和梅思平的代号。

大家仿佛同时服下了镇静剂和兴奋剂,焦虑的心情刚平静下去,一股喜悦的激流又涌上心头。

“诸位的意见,我什么时候离开重庆好?”汪精卫趣味盎然地连读了两遍电报,用征询的语气问道。

亲信们身上像有台离心泵,泵内的叶轮正急速旋转着,一致都希望快点离开重庆,时间最好在一个星期之内。

“太仓促了!”汪精卫早已深思熟虑,“我们离开重庆前,应该先将诸位的家眷送到香港安置好,还得把各自在银行的存款取出来,以备急用。如果家眷的搬迁和存款的提取,都集中在一个星期之内,很容易引起人家怀疑。我的意见,老蒋计划在下月中旬回重庆,我离开重庆的时间就定在下月十日。”

汪精卫的意见很有说服力,大家提不出任何异议。他接着说:“离开重庆后去香港好,还是去河内好,我想请孟余、柏生、圣五三位回重庆一趟,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长期住在香港,最有发言权。”他见亲信们都表示同意,就用顾孟余、林柏生、李圣五三人的代号写成如下电文:“静华:请谷玲丽速回渝接钧鸿,定下月十日离渝,十一日赴美。”然后亲自按动发报机的电键,将电报发给高宗武和梅思平。

“为了避免嫌疑,希望诸位的家眷离开重庆时,只带贵重的东西。不要这也想带走,那也舍不得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之要慎重,一切要从我们的事业着想,从远大前程着想。”他见时间已到凌晨两点,大家都疲倦地打着哈欠,再嘱咐几句散场:“白天请诸位照常上班。有关我们的事业,晚上十二点以后来这里研究。老蒋把顶代总裁的乌纱帽给我戴,晚上十二点以前,总有人来请示这个,报告那个。反正我这里有好几间客房,晚了,大家就睡在这里。此外,这次秘密行动,让不让学沛、乃光、正纲他们知道,请诸位准备意见,明晚再磋商。”

地球自转一周,又到了夜阑深沉的时候。夜是静谧的,但静谧中有着一种飘忽不定的惶惑、伤感和不安。

在同一间地下室里,人物多了个陈公博。他是接到汪精卫的秘密电报后,傍晚时从成都赶回重庆的。

“潘文华、邓锡侯和刘文辉三位,都对老蒋恨之入骨。他们真诚地拥护汪主席主政,扬眉吐气地跟随汪主席干一场。”陈公博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的具体行动方案分两步走:第一步,把部队撤至云南或贵州,第二步,发表讨蒋拥汪声明。”

大家听到这里,齐声叫好。但是,刚浮上脸部的笑容,随着陈公博下边的话而转变成片片阴云:“可是,有种迹象值得警惕,近五天内,老蒋把三个嫡系师开入成都周围,分别驻在距离成都东面二百里左右的南充,南面二百里左右的内江,西南面百余里的蒲江。他娘的,不知老蒋玩的什么鬼把戏?”

“是不是陈先生说的三个人中有谁泄密?”周佛海的心怦怦跳动着。

“不会。”陈公博自信地说,“这三个人对老蒋的积恨极深,对汪主席推崇备至,与我也算深交。从我四月去成都任四川省党部主任七个多月来,我们之间无话不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褚民谊惴惴不安地说。

“问题不难理解。”汪精卫泰然自若,开导大家说,“老蒋把三个嫡系师布置在成都周围,这是他一贯狡诈多疑的必然行动。”

汪精卫的话使大家弃疑解惑,一齐向他投去钦佩和景仰的眼光。

接着,汪精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着人名的纸条,将彭学沛、甘乃光、谷正纲、谷正伦、王懋功、王法勤、朱霁青、潘云超、郭春涛、白云梯等二十多个人的姓名念了一遍,怀着沉重的心情说:“这些同志,现在都在中央机关任职。他们自从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冬成立国民党改组同志会以来,一直与我们患难与共,肝胆相照。请诸位慎重考虑,这次秘密离开重庆,是否通知他们一道走?”

顿时,大家的思想感情,陷于合而欢与离而悲交织的矛盾之中,房间里显得异常寂静。

“真感到为难。”陈璧君心情十分复杂,“通知他们一道走吗?他们对重光堂会谈前后的种种情况,一无所知,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难于做出抉择;让他们留在老蒋的网罗中吗?必定受到老蒋的严重迫害。眼看着他们做无谓的牺牲,我们活着的人,将会遗憾一辈子。”

“这些同志拥护汪主席,也拥护中日和谈,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诚如璧君姐所说,他们没有思想准备,一旦要离开重庆去香港或河内,都敢冒这个风险吗?”陈公博不禁心里涌起一阵伤感,“据我平时观察,他们自从那次成立改组同志会,被老蒋开除过一次党籍之后,都谨小慎微了。”

“的确谨小慎微。比如甘乃光,是行政院秘书长,也是中央部长级,连下边的办事员向他请一天假,他也要征得孔祥熙的同意才批准。真是!”周佛海很担忧,“这些同志处于这种思想状态,一旦通知他们,势必大吃一惊。吃惊之余,难免不与妻室儿女和至亲好友磋商,必然失密。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糟糕透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最怕‘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败事。”褚民谊轻轻摇摇头,“保密范围再也不能扩大了。要注意,人多嘴必杂,难免走漏消息。”

汪精卫对改组派的亲信们,曾经冒着风险从蒋介石营垒中分化出来,拥护他为领袖而感激涕零,无奈他的地位每况愈下,没能够给这些人以恩赐而深深感到内疚。他很想把他们带在身边,一旦建立新政权,再好好器重他们。但是,他不能把他们带走。除了大家分析的原因外,汪精卫感到最可怕的,是担心他们当中有人向蒋介石告密。当年的改组派的重要骨干,有些人正受到蒋介石的重用,他们还会像过去那样忠于自己吗?古往今来,用告密背叛这一方和投靠那一方,使这一方身遭横祸,一败涂地,使那一方诛锄异己,扭转乾坤,因而获得宠信和高官厚禄的事例还少吗?汪精卫越想越感到可怕。不过,他不愿意把这种多疑的思想暴露在亲信们面前,而从另一角度发表意见。他显得无限悲伤地说:“我现在没有能力保护这些同志,如果通知他们与我一道离开重庆,若途中遇到意外,那才是真正牺牲他们。因此,决定忍心不让他们知道。那么,他们留在重庆,会不会牺牲在老蒋手下?据我分析,未必。因为老蒋是盗世奸雄,他尤其是曾国藩的入室弟子,我离开重庆后,他为了孤立我,打击我,必然会柔和他们,利用和重用他们。所以,我与璧君商量好了,对她的胞妹陈淑君和妹丈谭仲揆,也绝对保密。”

又是一个深夜。

当悬挂在卫队室门口上的三五牌圆钟“当!当!”响到第十二声时,卫队长桂连轩起床检查岗哨。他悄悄地带上无声手枪和手电筒,轻轻地掩上门,蹑手蹑脚来到官邸小花园,站定脚跟,神经质地谛听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就习惯地欣赏一会夜景,然后去前门和后门检查岗哨。这时,几点星星在狡黠地挤眉弄眼。风,带着峭寒从嘉陵江刮过来,出现了入冬以来的第一次霜冻,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使山城的夜更显得清冷、幽阒而又沉寂。只有从远处山林中传来的声声狼嗥,给神秘的夜增加了无限的恐怖。

桂连轩用手语住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正准备抬步去检查岗哨,忽然,一条黑影踽踽地顺着会客室移向汪精卫夫妇的卧室外,呆在窗户下面不动了。

“是卫士偷听秘密?”桂连轩暗暗想着。他知道,汪精卫夫妇习惯夜深人静处理事情,虽然窗户被黑色窗帘遮掩着,不透一丝光亮,但他断定他们这个时候尚未睡觉。然而,他相信他手下的卫士不会干这种偷听勾当,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定了。“是间谍?肯定是间谍!”他这么想着,一股由主人小恩小惠积聚的精神力在胸中升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那黑影,集中吃奶的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对准那黑影的顶端猛击一拳。随着“哗啦!”的玻璃破声,那条黑影扑通倒在地上。

桂连轩拧亮手电筒一照,不觉一怔:倒在地上的竟是前卫队长刘文焕!他左鬓角被窗户上的玻璃划破流着鲜血,手枪仍紧紧地捏在手里。桂连轩趁刘文焕处于昏迷状态中,将他的手枪缴过来。他推开枪膛下子弹时,发现是一支德制无声手枪。接着,又从刘文焕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和一部微型照相机。

汪精卫夫妇被那突然的“哗啦”一声吓得大吃一惊,慌忙走出门来,见此情景,不禁毛骨悚然,惊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前门和后门站岗的四个卫士闻声赶来了。不一会,睡着的三十多个卫士被喊醒起来。桂连轩一边吩咐二十多个卫士将官邸内外仔细检查一遍,一边吩咐几个卫士把躺在地上的刘文焕抬到卫队室。接着,他来到汪精卫卧室,将情况向汪精卫夫妇报告一遍,然后说:“刘文焕不是来搞暗杀,就是来刺探情报,可鄙可恨!”

“两种可能都有。”汪精卫惶惑不安,心表也十分沉重,“刘文焕该不会死吧?”

“死了,活该!”陈璧君愤恨地说,“死有余辜!”

“现在还不是让刘文焕死的时候,因为我们需要口供。”汪精卫启发地望了妻子一眼,回头对桂连轩说,“你去看看,刘文焕一苏醒过来,就来向我报告。”

桂连轩走后,陈璧君想起刘文焕过去在她家的特务行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实在不能容忍!这回,把刘文焕的口供审问出来,就把他毙了!”她见丈夫沉默不语,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四哥!”

“看看刘文焕的态度再说吧!”汪精卫沉吟一会,“不可任性,如何处置他,要从有利于我们这次秘密行动着想。”

“他如此仇恨我们,会有好态度吗?”陈璧君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

“记得北宋哲学家程颐有句名言:‘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再试试看吧!”汪精卫思考着感悟刘文焕的办法,争取他为自己的秘密出逃效劳。

刘文焕的神经中枢被击伤,现在还昏昏迷迷地躺在地上。桂连轩叫人端来两盆冷水,往他头上一泼,这才苏醒过来。眼下,他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睁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恐怖地望了桂连轩和卫士们一眼,然后垂下脑袋,痛苦地双眼紧闭,脑子里万念俱灭,只等待着无声手枪子弹穿脑的那一刹那。忽然,他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汪精卫夫妇来了,心里一惊。但很快镇静过来,他暗暗鼓励自己:“要争取死中求生。”汪精卫夫妇一进卫队室,他就落水狗似的爬到汪精卫跟前,额头在水泥地面上砰砰磕着,痛哭流涕地说:“汪主席!汪夫人!我,对不起你们!”

汪精卫本想臭骂刘文焕几句,见他一副狼狈相,心也就软下来,俯身将他扶起来,说道:“别的不说,单凭你刘文焕监视代总裁的行动这一点,完全可以交军法执行部公开处决你。但是,考虑你是受人支配的亡命之徒,只要你把问题说清楚,今后真正悔改,我可以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