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给了安妮一个意想不到的许诺。那时,他们站在大门口,巴巴拉神父说:“安妮,我要带你离开,你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
巴巴拉神父认为,首要的问题是治疗安妮的眼睛。治好她的眼睛后,他再找个地方让她安顿下来,离开死气沉沉的图克斯伯里。神父有位朋友,在马萨诸塞州罗威郡的天主教慈善医院当医生,医术高明。于是,巴巴拉神父带着安妮去那儿看病。
安妮离开图克斯伯里,来到罗威郡。安妮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有教养的好心人。他们也觉得安妮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他们关心她,爱护她,倾听她的心声。
很快,他们安排了安妮的手术。术后,安妮蒙着眼罩,十分害怕地躺在床上,安静地躺了几天。拆线那天,一群护士拿着药物和仪器,跟着医生走进来。
巴巴拉神父也跟在后面。医生小心地打开眼罩,拆掉缝线。
安妮听到医生温柔地说:“把眼睛睁开。”
期盼使她心跳加速。她睁开眼睛。一切比原来更糟,依然一片朦胧,影像模糊。她只能感觉到光线,看到灰暗的阴影。手术并不成功,安妮很失望。神父安慰她说,医生还会为她手术的,于是她又快乐起来。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手术,都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最后医生认为,安妮的眼睛问题不是眼科疾病,他们也无能为力。
因此,安妮必须出院了。为了传教,巴巴拉神父也奉教团之命远赴他乡。
没有办法,安妮回到了图克斯伯里。依然没有人注意她。她觉得自己沉没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牢笼之中,更加急切地想离开图克斯伯里。“安妮,离开后,你想做什么?”别人问她。
“我要上学!”这让旁人哄然大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1878年至1880年,安妮一直待在图克斯伯里。现在,她几乎完全失明,不再继续做梦,也怀疑梦想是否能成为现实。
一天,玛奇·卡罗告诉她:“安妮,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你,你听说过一种专门为盲人设立的学校吗?”安妮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问:“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人也可以读书、写字?”
“一点没错,只要你能进去。”
苏达西堂嫂的讥笑犹在耳边:“就你这双眼睛,一辈子也别想读书、写字。”
那时候,以她微弱的视力尚不能上学,现在她的视力更糟,又怎么能读书、写字呢?想到这里,安妮不由得一阵懊恼:“骗人,你只是拿我开心,瞎子怎么能读书、写字呢?”
玛奇·卡罗摸着安妮的手,默默地握了一会儿:“宝贝,就用这个,用你的手指触摸凸出的字,你就可以阅读了。盲人就是这样学习读书、写字的。”
安妮豁然开朗,她又看到了希望。
现在,安妮终于知道该去的地方了,但这又在哪里呢?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不识字,不会写信,她还看不见。如果没有他人的帮助,她毫无办法。安妮感到希望渺茫。
但谁也没想到,1880年,她的机会来了。
当时,州立救济院并不被马萨诸塞州官员重视,但民间风传救济院的环境如何恶劣凄惨,所以政府不得不组织调查团到各地救济院检查。传言没错,图克斯伯里的救济院建筑破旧,药物短缺,食物低劣,到处都是虫子、老鼠。最令人震惊的是,1875年,这里有八十个婴儿,但冬天过后,只剩下了十个。
图克斯伯里救济院的主管也不是坏人,问题在于州政府一个星期只支付给每个贫民1.75美元的费用,包括一切衣食住行。主管也只有以此为限维持开销,保证救济院的运作。对于检查,救济院的老住户们都不抱希望。这样的检查不是第一次了。通常情况下,一群官员来了,看到救济院里的贫民在最低的生存条件下苟延残喘,他们摇头、震撼、咋舌。他们离去前,都信誓旦旦地说要改善。然后,一切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厄境仍在继续,食物上虫菌依旧,鼠群仍然猖狂。
然而安妮却期待奇迹出现,期待一切有所改善,盼望他们发现她,注意到她,送她去上学。
玛奇·卡罗告诉安妮:“考察团团长叫法郎·香邦,记住他的名字,找到他,也许你就能离开图克斯伯里。”终于,考察团来了。他们试吃食物,察看居住环境,趴下来查看老鼠洞,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救济院的环境让他们惊诧不已。安妮跟着他们走遍了救济院的每个角落。她看不清他们,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
调查接近尾声,考察团一行走到大门口,与救济院主管们握手道别。他们马上要走了,安妮却还不知道谁是法郎·香邦先生。可再不求救就晚了。
“收获不少。”一个灰色的身影说道。
“我们会尽快做出决定的,再见!”另一个人影说着。大门就要嘎嘎地关上了。
眼看机会就要失去。突然,安妮全力冲向人群:“香邦先生,香邦先生!”
她向着全体调查员哭诉道:“我要上学,我要上学,请让我上学吧!”她泪水潸然,声音颤抖。
主管想把她拉开,可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等等,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安妮结结巴巴地说:“我看不见,可是我要上学,我要上。”
“她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主管回答。
他们问了些问题后,没对安妮说什么就直接离开了。
那一夜,安妮非常伤心,相信自己完全失败了。几天后,玛奇·卡罗蹒跚走进宿舍。“安妮,安妮,他们叫我快来找你。快整理好你的衣物,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原来香邦先生已帮助安妮注册入学。她将以慈善机构贫困学生的身份,去距离波士顿二十英里的柏金斯盲人学校就读。
安妮如愿以偿,可以去上学了。
离开前,救济院的朋友们快速地给她缝了两件衣服。多年来,安妮第一次有了新衣服:一件红色的,另一件蓝底黑花的。
离别那天,老丁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她,安妮选了红色衣服来纪念这一刻。朋友们在大门口相送,不停地叮嘱她。
“等你学会了写信,一定要写信回来,我们的安妮就要读书、写字了……”“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老是顶嘴。要听话。”安妮默默地听着,将嘱咐都记在心底。
当“黑玛丽”隆隆离开救济院时,老丁挥了挥马鞭,回头指着徐徐关上的大门说:“安妮,走出这个大门后,就别再回来了,听到了吗?祝你一切顺利!”
老丁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1880年10月3日,安妮坐着马车向柏金斯盲人学校驶去,驶向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同时也奔向她生命中的第二个机会,这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新的生活
学校生活开始了,这可是她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啊。但刚刚开始的学校生活却与她过去的想象相差甚远。
当时,安妮十四岁,毫无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不懂读写、加减乘除,也不知道英语、地理、历史等名词,更不知其含义,不得不和幼童一块儿从头学起。
在一屋子五六岁的孩子中,安妮显得特别扎眼。一些女孩给她取了“老安妮”的绰号,使得安妮与她们格格不入,痛苦万分。她陷入困惑、失望、叛逆之中。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想放声大哭,却只能捶打枕头,低声抽泣:“我恨她们,我恨她们所有人。”
渐渐地,安妮学会了用手指触摸突起的字母来阅读,还学会了用盲文读和写。但是,她没有耐心来拼字。她一直以为,人们可以通过意念来交流,多一个字母或少一个字母没有关系。她觉得要准确背下单词,真是件头疼的事。
英文老师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安妮,要有耐心,要有原则,每件事都有正确的一面和错误的一面。所以,我们做事的原则是守正、为善。”然而安妮并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老师渐渐失去耐心,于是换了种方法,而这种方法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安妮的自尊心。
一次,老师把安妮的作文拿出来,当众朗读。每当遇到拼错的单词,她就停顿下来,用责备的口气、清晰的发音予以纠正。学生们觉得这很好玩,笑得前仰后合。可这笑声像利剑一般伤害着安妮。她咬牙切齿,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咒骂他们。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妮都得忍受这样的折磨。有一天,笑声特别尖锐,她再也忍受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些傻瓜,只会笑,只会拍马屁!”
“拍马屁”是安妮在图克斯伯里的口头禅,往往脱口而出。但老师觉得自己尊严受到侵犯,厉声命令安妮:“出去!坐到台阶上,待会儿我会来找你!”
安妮怒火中烧,气得全身僵直,冲出教室,撞得一排空桌子歪倒在一旁。
她头也不回,自己走到教室门口,说:“我不坐在台阶等。”然后,她又加一句,“我再也不要回到这个班来上课了。”然后,她“砰”的一声摔上门,掉头走了。
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后,安妮被叫到校长安纳格诺斯先生面前。安纳格诺斯先生费尽口舌让她明白她是多么粗鲁无礼,并告诫她:“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安妮理直气壮,气冲冲地回答:“是他惹我这样的,是他的错!”
安纳格诺斯先生解释说:“安妮,重点不在于这是谁的错。身为学生,你必须尊重老师,否则我们如何维持学校的纪律呢?你必须向老师认错。”
可安妮觉得老师冤枉了自己,应该向她道歉!虽然她没有这样要求,但觉得满心委屈。
安纳格诺斯先生叹口气:“算了,回你的房间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安妮离开后,安纳格诺斯先生垂头丧气,头痛万分。“这该怎么办?她太放肆了,该送她回家,可哪儿是她的家呢?”
这时,有人敲门,是莫美丽老师。她直奔主题:“听说安妮惹了祸,她肯道歉吗?”
安纳格诺斯先生无可奈何地说:“我相信她不会道歉的。”
莫美丽老师说:“这个孩子自尊心太强,不好管教。我觉得,她需要的是关怀。她这么聪明伶俐,学得这么快,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糟蹋了上帝的恩赐?
让我来试试吧。”
就这样,安妮逃过一劫。莫美丽老师每周会花些时间陪陪安妮,和她一起散步,一起坐在草地上看书或聊天。起初,安妮怀疑莫美丽老师居心叵测,费尽心机试探老师。她说出一连串她听过的粗话,等着老师的反应。然而,她的试探毫无效果。莫美丽老师根本不予理睬,平静地面对她。不管安妮如何招惹她,莫美丽老师从不放在心上,这令安妮非常泄气。
没过多久,安妮也感到了莫美丽老师的善意,她的执拗和偏见终于像冬日的残冰,抵不住春天的温暖。安妮打开心扉,接受了这位充满爱心的新朋友。她不再怀疑莫美丽老师,不再试探她,每天都等待她的到来。
从此,安妮进步神速,在拼字和仪表、礼仪方面尤其令人刮目相看,让莫美丽老师非常欣慰。安妮观察、聆听,而后模仿莫美丽老师温柔的声调、优雅的举止,以及待人接物的热心。渐渐地,这些开始成为她的习惯。她渐渐收敛暴躁泼辣,学会缄默谦虚。有孩子取笑她时,她也能压下不快。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渐渐地,孩子们不再找她的麻烦,重新接纳了脱胎换骨的安妮。有一天,她惊奇地发现心里有了一种新的感受。她迫切盼望太阳升起,迎接新的一天,和同学们一同上课、一起吃午餐、一起聊天。安妮第一次品尝到自在幸福的滋味。
基本的生活学习问题解决之后,仍有一些其他问题困扰着安妮,比如说经济问题,因为她来自救济院。寒暑假时,同学们都回家度假,老师也有自己的旅行计划,唯独安妮无家可归,经济拮据的救济院不欢迎假期的访客。
所以,找份工作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此时安妮已经长大,可以做事。虽然她眼睛不好,但手脚灵活,可以胜任一般家务。于是,学校帮安妮在波士顿南部找到一份整理、清扫旅店的工作。旅店位于城里一条繁华的爱尔兰街道上。
她整理房间时,房客常常与她聊天,这让安妮很快和他们交上了朋友。一位房客注意到,因为眼盲,安妮动作笨拙。他看着房间里飞扬的灰尘熏得她满眼红丝,心中充满同情。
有一天,他问安妮:“你看过眼科大夫吗?”
“看过很多遍了。”安妮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点过药水,涂过药膏,做过六次手术……”安妮难过地说。
“一点都没有效吗?”
“没有。”
刚好,这位房客有一位叫布来福的医生朋友。他不忍心看着好好的姑娘为眼疾而遭受折磨,决定帮帮她。
“安妮,布来福医生非常高明,也许他能帮助你。”
然而,安妮拒绝了他的好意。当年巴巴拉神父的情况不也是如此吗?所以,她不再抱有恢复视力的奢望,她已经无法承受失败和打击。
年轻人没有罢休,一再坚持,不停劝说。当安妮不再说“不”时,他兴奋地带着安妮走出爱尔兰街,去找他的朋友。
布来福医生在诊所接待了他们。医生例行公事地翻眼皮、刮、擦。安妮呆呆地坐着,往事如烟漂浮在心中。我这是在做梦吗?好像以前也做过同样的梦!巴巴拉神父带着我……接着,医生充满自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沙利文小姐,现在治疗不算晚,我可以帮助你治疗!我马上准备做手术。不过第一次手术后,你的视力不会有改变,你要定期过来检查、敷药。等到明年夏天,我要再给你做一次手术,关键在于那次,如果成功,你就可以看到东西了,愿上帝保佑!”
虽然安妮心中半信半疑,还是让布来福医生动了手术。
从冬天到春天,安妮坚持去波士顿城里,到布来福医生的诊所敷药治疗。当夏天终于来到时,安妮接受了布来福医生的手术。医生要她在床上躺几天,关照她说:“手术前要调和身心,保证平和安宁。”医生一再强调,心理因素会关系到手术的成败。
“有什么好怕的?再坏也不过如此。”安妮平静地等待着。医生、护士还有那位热心的年轻人时不时过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