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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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所生活的世界(10)

或许和其他人相比,我更能发现我们所生活的真实世界与梦中世界之间微妙的关联。在我弄明白梦中世界的虚幻性之前,我似乎一直生活在一个永远的梦中。陪伴在我身边亲眼目睹着我一天天成长的亲人和朋友们告诉我一些我童年时代的轶事,这成为我了解自己那段遥远的、记忆模糊的、真实的岁月的唯一途径。上床睡觉和清晨醒来的一系列身体动作,是梦境和现实转换的唯一标志。确切的说,我感觉在熟睡中或醒来时身体是自己唯一的伴侣。我无法用严谨的思维来还原睡着和醒来之间包括做梦的整个过程。虽然我身体的感觉极其敏锐,但在睡眠时身体不需要工作而自然而然地渐渐放松,对各种感受也变得迟钝,逐渐摆脱大脑的控制。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各个感官之间几乎停止了协同工作,也不受我的主观意识操控,甚至完全对别人的感受和经历丧失了兴趣。无论是熟睡中还是清醒的状态下,当自我意识唤醒后,思想就不断地进行着确认、重复身体感官的经历,以及从中获得感受的工作。在思想开展这项工作之前,我的心灵充斥着无聊、模糊、杂乱的感受,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思想活动。因为它如此的含糊不清、缺乏逻辑和关联,因而它不是理性的思想。然而在我接受教育之前,我仍然沉醉在梦的世界中。我知道自己无法生活在没有梦的世界里,因为在梦中我回到了残疾前的完美生活。回想起来,沉重的打击突然袭来时我依稀感觉到衣服在燃烧,接着又被一桶冰冷的水浇灭。一天清晨,我的鼻子闻到了香蕉清新诱人的香味,我来不及梳洗就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橱柜里寻找。可是那里压根没有香蕉,那股香甜的气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次打击之后到接受教育前的那段日子里,我的生活如同那次寻找香蕉的经历,自始至终是一场梦。

我清醒时的状态和睡觉中的情形有很多明显的相似之处。在这两个过程中我都在看世界,但不是用双眼;我听人们交谈,但不是用耳朵;我表达自己的思想,但不是用有声的语言。梦中那些妙不可言的美丽景象让我为之动容,心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而我在现实世界中永远也看不到它们。有一次我梦到自己手中握着一颗珍珠,它一定是我头脑中想象出的那个模样。它光洁明亮、小巧精致,有着水晶般的光泽。我仔细端详着这颗表面微光闪闪的珍珠,内心荡漾起喜悦的温情,如潮水一样涤荡着我的灵魂。我惊叹于它的美丽,就像一个人初次见到一朵娇艳欲滴、清香扑鼻的玫瑰时的惊喜。现实世界中的露珠和火花、天鹅绒般柔滑的碧绿苔藓、纯洁娇美的百合花、成千上万玫瑰的色彩和芬芳,就是我手中的那颗闪闪发亮的珍珠。在我心中,它们晶莹剔透的胸怀里流淌着美丽的灵魂。这些美丽的景象使我深信,通过许多微妙的体验和别人认知的经验,心灵创造出的世界比感官的世界更加真实可信。朋友们眼中日暮时分山色如黛的壮美景象的确让我感到惊奇,但是由我内在视觉想象出的夕阳晚景却给我带来更加纯粹的快乐。因为这幅美景融合了所有我们看到的和向往的美丽画面,所以显得更加珍贵,更能够打动人心。

我相信我对梦的记忆比大多数人更加幸运,因为当我回想梦境时常常出现的是那些让我感到愉快高兴的美梦,而大多数人却习惯性地回忆最逼真、最荒诞、最诡异的梦中历险,并迫不及待地向人们讲述这些可怕的梦魇。我有一些朋友总是被恶梦困扰。他们醒来时常常感到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他们向我诉苦说,真希望到一个一夜无梦的地方去。甚至有一位朋友声称她生命中从未做过一个安稳踏实的梦,白天的烦恼和压抑闯入她宁静的睡眠中,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令她感到痛苦无比。我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要让他们这些有着如此痛苦做梦经历的人相信做梦是一件美妙的事情,的确很困难。事实上,我的梦中也夹杂着可怕的梦魇,它们和美梦的数量几乎一样多。所有我渴望奇异的、神秘的、幽灵般可怕的事物和景象,一一在梦中得以实现。它们带领我离开这个熟悉的、平常的世界。但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卸下我肩头的重担,接过我手头琐碎无聊的工作,抹去我心头的痛苦和失落。于是我又看到了恶梦的另一面甜美面容。它围绕着我跳着欢乐的舞蹈,四处纵情奔跑。突然间,甜美的幻想从每个隐蔽的地方和角落里向我跑来,处处都充满了让我快乐的惊喜。在我心中,一个快乐的梦比黄金和红宝石更显珍贵。

我愿意相信,我们在梦中窥视到一个比我们的生命更加伟大的生物。我们像孩子一样怀着好奇心打量着它,也像是访问文明国度的原始人一样对眼前的情景充满了惊奇。它们灌输给我们的思想已经远远超过我们正常的思考范围。我们体验到从未有过的高贵庄严、聪明智慧,这让我们激动得心跳不已。某一个时光飞逝的夜晚,一种更加文明的生物俘获了我们,我们因而变得像我们渴望的那样崇高和伟大。我敢打赌,当我们带着对梦中所见景象的残缺记忆重返被日常琐事填充的渺小世界时,我们就像一个造访了英格兰的非洲人回忆起自己的经历时,认为自己仿佛穿越了无数条大河后最后来到了一座大山里。不管在睡眠中还是清醒时,我们丰富的思想无疑都主要取决于我们的性格、心理特征、习惯和心智。但是我们做梦时的心理过程类似心灵在不受意识操控下的活动,这也是我们梦的本质。

白日梦

在白日梦中我能追忆起其中无穷无尽的、连续不断的思想,而对于睡梦,我只能回想起零星的想法和印象。

好几个小时我都坐在那里做着一个白日梦。我自由自在的心灵不受约束,也没有任何指引,它闲散地记录下潮水般涌现的思想和一个又一个不断出现在心头的浮影。我清楚地知道思想正进行着综合分析的工作。它结合头脑中已有的印象,找出它们的相似性,最后粉碎幻想的漩涡,如同它在梦中的工作一样。一天下午我被午睡起床的铃声唤醒后,和心中曾浮现出的种种思绪玩起了一场文字游戏,我花了三四个小时将这些萦绕心头的想法记录了下来,最后竟然发现这就像是一场梦的记录。那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的思绪手挽着手一齐出现,组成了一个天马行空般的白日梦。所不同的是在白日梦中我能追忆起其中无穷无尽的、连续不断的思想,而对于睡梦,我只能回想起零星的想法和印象。这就像我在一张我看不见的图案上找到它的主要线索,或在一棵我不认识的大树上寻觅在轻风中闪闪发亮的树叶一样,尽管线索有些支离破碎,但我最终能够弄清白。在白日梦里,我掌握着一把打开一大堆思想的钥匙,将它们记下来,以证明我们无意识的思想和真实梦中的思想之间存在的某种相似性。我在构思写一篇散文。我希望自己头脑清晰、文思泉涌,手也能灵活听话地完成这项工作。我打算从学术的角度论述我的教育经历。我非常渴望能尽力写好这篇文章,而且在脑海中已经形成了这篇散文的大纲,它文风严谨、见解独到、观点丰富。此外,我还将提出一些学术性的粗浅建议,治学的严谨性和一丝不苟的态度一定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完全投入到这项工作中,竭尽全力写好我这部生活经历的不朽篇章,哪怕把打字机的键盘敲平了也在所不辞。此时,我对大脑的自信程度,远远超过了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其父腓力二世训练有素的精良军队征服亚洲时的信心,它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当头脑经过长时间的紧张工作,我会通过短暂的休息来调节。一小时后当我重新开始工作时,有时会发现头脑还未准备好继续工作。我此时的情况就好像一位远征的君主期待回到他熟悉的故土,拥抱他远征前所拥有的一切,但当他回到帝国时发现他的部下正在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场面混乱不堪,无法控制。小提琴的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公元前323):马其顿国王,他维持了以马其顿领导的统一希腊诸城邦,并征服了波斯及其它亚洲王国,直达印度的边界。

音乐声此起彼伏,人们疯狂地跳舞,喝得半醉的人们嘴里一片胡言乱语,分不清是哪国的语言。目睹这一切,这位怒不可遏的君主咆哮着,但他的声音淹没在舞会的嘈杂喧嚣中。他大发雷霆地拍打城门,但始终没有人为他开门。

这正是我所面临的窘境。我已经长时间吹响嘹亮的号角,但是我的思想臣民们却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列队集合。他们每个人的手都搭在一位美貌舞伴的腰间,我真不知道应该吹哪一种号令才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伟大的随从们,这让我意识到拥有一件事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能力让它发挥作用,实现它的价值。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观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像一艘狂欢节的彩船在五彩缤纷的海洋上飘荡”,我坐在那儿愉快的欣赏自己正在嬉闹的思想。这如同构思想要说的话,却不急于记录下来,以免打扰了连贯的思想。在《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爱丽丝全速跟着红桃皇后跑,没有超过任何人也没有到达终点。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奔跑中爱丽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