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却也并不避讳,他与玉儿,本就是名正言顺,面色虽淡,可是目光却极坚定地回视着胤祀。
胤祀目光放在树干上露出的剑鞘微笑不语,那目光似乎是想将树干穿透了,瞧瞧那剑是什么模样。
胤禟却是眉峰一挑,含笑道:“四哥文武双全,气度风流潇洒,怪道皇阿玛极是重用,今儿瞧这剑法,更是有英雄气魄,原只想着四哥是铁血男儿冷心佛子,却不曾想四哥也有这柔情万种儿女情长的时候。”
胤禛听了这话,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为兄也是俗世中人,喜怒哀乐也是都有的,别人有的生活,自然也有。”
说着高声吩咐金佳士伦将剑收起,便对胤祀与胤禟道:“既然来了,就一同吃个饭罢。”
移驾寻常招待客人的花厅中,分了主宾坐下,胤禟却瞧着窗边放着的一盆石榴花,含笑道:“好生鲜亮的花儿!”
细细瞧去,却是绿绫红纱做了出来的,一簇簇的石榴花衬着碧绿的枝叶,分外好看。
石榴多子,寓意也很好,但是摆在花厅中似乎有些不妥当,不过幸而是放在窗台,并没有迎客之意。
目光一转,却瞧见门边放着两盆迎客松,亦是扎了出来的,挺拔俏丽,迎客之意寓意极佳。
厅中的椅子上,也都搭着半新不旧的青缎灰鼠椅披,一色儿皆绣着各色飞禽走兽的典故,或是狐假虎威,或是狡兔三窟,又或是大鹏展翅,唯独当中正位上的椅披却是猛虎下山,绣工精致,端的是有着慧心兰质,平添了一股威猛之气。
心中却不禁暗暗称赞,胤禛素性简朴,起居之处亦极寻常,可是这寻常的摆设之中,总是处处透着清雅和精致。
打理这个家的,非香玉郡君莫属,真个儿是个懂得生活,懂得精致的清雅女子。
看到这里,胤禟点头赞道:“真不愧是四哥家,竟收拾得如此清雅,让人耳目一新。”
胤禛听了这话,眼波一闪,却不做声,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他的玉儿的好处,还要用别来来说吗?
慧人带着人已经摆上了早膳,素日里原是极简单的一顿饭,清粥小菜也就混过去了,今儿一早却是分外丰盛,杯盘罗列,鱼肉森森,更有一大壶烫得滚热的烧酒,阵阵酒香浓郁,从壶嘴中冒出阵阵的白气。
胤禟抚掌而笑,道:“好极,清晨一大碗烧酒,辣在嘴里,可最是热到了心坎儿里!”
说着,便先倒了一盅一仰脖,赞道:“这是六十年的高粱酒,最是有男儿本色!”
嘴里的酒水,火辣辣得如同一道钢刀从肠子中划过,忙拿起筷子挟了些菜放进嘴里,不觉赞道:“这剁椒鱼头好极!”
胤祀拿起筷子敲了敲他手,道:“四哥还没招呼,你倒是先吃喝上了。”
胤禟一面大嚼,一面含笑道:“咱们都是自家的兄弟,还这样生分做什么?外人瞧着,也不像一回事儿了。”
胤祀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耳中已听胤禛道:“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自然不用如此生分,九弟只管用就是。”
说着,面色含笑,只管凝视着胤祀,却又不说话了。
胤祀双眉轻轻一挑,目光霍然一跳,亦笑得十分温润:“四哥此言极是,我们兄弟倘若生分,那还有谁是能亲近的?”
用银头玉筷子挟了一点豆瓣鲤鱼,含笑道:“这味儿倒是好,竟不得一丝儿鱼腥气,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佐料?”
目光一转,却见桌上竟有数道鱼肉,登时放出一丝儿诧异出来:“怎么四哥家,竟都是鱼肉多得很?”
胤禛微笑不答,吃了一口高粱酒,才开口道:“今日的饭菜已极丰盛,偏又要吃酒,自然不能满桌大肉,腻了胃口。”
与鹿肉羊肉猪肉等相比,鱼更清淡一些,他可不想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扬起,就见胤祥闯了进来,面色依然沉静,可是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焦急之意。
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告诉胤禛。
可是见到胤祀和胤禟两个,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却笑道:“八哥和九哥倒是有空来讨四哥的酒吃了?”
将面色上的焦急之气一扫而光,大喇喇地坐下,笑吟吟地吩咐慧人另送上一副杯盘筷子,含笑道:“我也来讨四哥的酒吃。”
胤祀瞅着胤祥,面上也是似笑非笑地道:“老十三匆匆忙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成?”
胤祥打了个哈哈,看着眼前一只小玉杯子,却皱着眉头对慧人道:“这杯子忒小了,给爷换个大碗来,那才是男儿本色!”
慧人听了,不觉抿嘴一笑,道:“前儿听十三福晋说,十三爷胃可是不大好的,还这样喝酒不成?”
胤祥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道:“怎么?竟不给爷酒喝不成?仔细我叫娃娃扣你的月钱!”
慧人点点头,嘴角凝着笑意道:“色是割肉的钢刀,酒是穿肠的毒药,格格早吩咐了,十三爷来,不准喝酒!”
说着拿着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来,重重放在胤祥跟前,闻着浓浓的桂花香,却是一壶桂花酿。
胤禟笑得伏在桌子上哎哟声不绝于耳,拳头也不断敲着桌子,道:“老十三竟混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桂花酿,可不就是娘儿们喝的东西!咱们满洲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马奶子酒也照样喝的?”
胤祥忿恨不平地瞪着慧人,嚷道:“爷说能喝就能喝,快将这个桂花酿拿走!”
慧人无动于衷,胤禛咳嗽中带了点笑意,对慧人道:“十三一日无酒也是不成的,他也没有那么娇嫩。”
慧人听了直看着胤禛,点头笑道:“既然四爷说了,回头格格数落奴婢,也可拿着四爷来挡着了。”
方将高粱酒端到了胤祥跟前,却依然只是用寻常的酒杯,并不给他大碗。
胤祥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满脸不甘地喝着酒杯中的一点儿酒水。
胤祀眉峰忽而轻轻一挑,含笑对胤禛道:“说起来,除了老十三,我们竟不曾见过未来的小四嫂,今儿也算是家宴了,如何香玉郡君依然避而不见?竟不像是咱们满人的风度和气派了。”
胤禛脸上的笑意也极温文:“玉儿虽是有正经名分,可是终究还是汉人家出身的小姐,轻易见外男,倒也不合规矩。”
胤禟插口道:“听说香玉郡君容貌冠绝天下,只怕是四哥怕我们窥探到一二罢?”
听到胤禟如此犀利的言语,胤禛却不置可否,显然已经默认确是如此。
他们,对玉儿太过好奇了,心中猜测着玉儿千百种模样,若是见了那出尘脱俗的容颜,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胤祀含笑道:“既然说咱们皆是自家兄弟,我们叔嫂见面,却也不用如此迂腐,难不成,四哥竟真是如此小气不成?”
胤禛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偶尔一道目光转处,却是凌厉无比,“八弟真会开玩笑,前几日太子殿下到我这里来玩了一会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竟是打发了一个卑贱的包衣奴才来,几乎不曾撞上了太子殿下,让外人说为兄竟没有治家之能。”
胤祥目光霍然一跳,薛宝钗登门之事他已尽知,却猜不透这薛宝钗到底为何而来。
连黛玉当天还嘟嘟囔囔了一整日,说她聪明的小脑袋瓜子竟也没有猜测出来。
难不成,真如四哥这话里说的,是胤祀指点其登门拜见的?
一来的确想巧遇太子,二来,却是想瞧瞧黛玉到底是何等姿容,好让她心中有底。
听到胤禛似有若无的话语,不管是试探还是肯定,胤祀却轻轻啜了一口猛烈的高粱酒,淡然笑道:“四哥也真是会说笑,小弟虽知太子殿下登门,却从不曾指点哪个包衣奴才过来打搅太子殿下和四哥的雅兴。再说了,”
脸庞上越发有着新生的风采,容光焕发,神色坦诚:“想必四哥说的是那薛氏宝钗,这薛家是九弟家的包衣,小弟又和九弟情分极好,那薛家如何能听小弟的指派?说出去,可是让九弟反笑话起小弟了。”
胤禛点头微笑:“这就是了,为兄原想,不过一个包衣奴才罢了,竟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不成?八弟如此说,为兄更是放下心来了,这禛贝勒府自家兄弟走动倒好,只是卑贱的外人,为兄可不爱他们过来打搅了为兄平淡的日子。”
一句话,隐隐带着锋芒,似是警告着那些心怀不轨,每每算计之人。
胤祀轻笑道:“四哥也真是疼爱香玉郡君了,只因香玉郡君喜爱清净,便不许外人打搅。”
低垂着的眸子,掩住了所有的心思,瞧来,这个胤禛竟真是深不可测,很该好生防范一番。
指点薛宝钗登门之事,自己并不曾露面,更不是自己门下的人出头,没想到,他竟还能知道是自己吩咐下去的。
若不是有极大的探子势力,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