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对黛玉甜甜一笑,“额娘,小梅子要骑大马。”
知道哥哥去狩猎了,她也想去,可是哥哥不让去,额娘和阿玛也都不让去。
黛玉眉头蹙起淡淡颦纹,摇头道:“不准去!”
如今世俗风云件件难掌握,岂能让小东西去宫中的马厩中玩马儿去?
宫中的马自然是极驯服的,只是也有极烈性的马驹,倘若一时不防,踩踏着了,叫她这个做额娘的得多心疼啊?
若是辟邪在就好了,孩子们骑着,她也放心些。想起辟邪,她不觉也有些叹息。
说话间,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扬起,黛玉脸上路出一抹光彩,笑道:“四哥回来了。”
语音方落,果然见到雍正进来,淋雨的衣裳都贴在了身上,沾染了些泥泞,可是却不损他半分威仪霸气,黝黑的眼,像雨后的晴空,泛滥着幽幽春水。
敦儿屈膝请安,黛玉忙吩咐宫女太监服侍雍正去沐浴更衣。
过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敦儿刚带了小梅子出去,雍正也神清气爽地从东阁里出来。
黛玉缓缓地道:“才听了些消息,也不知道真不真,你心里想必是知道那是谁了罢?”
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可是雍正却是明白,微微颔首,大手只管摸着黛玉隆起的腹部。
轻叹了一声,黛玉毅然道:“做出这样的事情,绝不能饶恕的。”
雍正却是不置可否,眼睛眯起,像是刀割成的一条细缝,沉声道:“由你做主。”
后宫之人,自然是要黛玉来处置,倘若不除了她,宫中的风雨,越发浓重了。
黛玉将头微微歪在他怀里,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炙热的温度,一颗担忧不已的心放下。
次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雍正狩猎拼斗了一场,又淋了雨,况他年已半百,往日劳累过度身子就留下了老病根,此时一夜之间,竟不免染了风寒,咳嗽得甚是厉害,一时之间竟是不能上朝理事,因此朝中政务暂时交给弘历弘晖以及怡亲王银面亲王料理,不得懈怠。
窗纱透亮,轻帐飞舞,养心殿自是不少人来请安问好,雍正躺在龙榻上,咳嗽声声声入耳,说话亦是字字沙哑:“朕将养些时日便好,外面有怡亲王等人料理政务,不用来打搅朕。”
趁着病了,倒也好与玉儿过些自己的日子,他老了,很多事,也力不从心了。
群臣不敢逗留,有些袖子中卷着为那些获罪朝臣求情的折子,一时也不敢送上。
风起云涌,局势更然模糊不清了起来。
好容易养心殿里清净了些,黛玉扶着肚子,觉得肚子有些沉沉的,腰也有些酸痛,小胖娃不弱以往那样调皮,沉思了片刻,吩咐年纪老迈的李德全道:“明儿是初三,也是理密亲王的冥寿了,送些新鲜的瓜果和上好的香给弘皙,让他好生为他阿玛祭拜一番罢!”
李德全是跟着康熙的老人,说起来,允礽的起起落落,也都是由他传旨,如今还陪着他们夫妻两个呢,改日,也该让他告老还乡,享享清福了。
听到黛玉这么说,李德全眼里皆是感动,忙答应了。虽说赏赐不厚,可是心意却浓,谁还会想起今日曾经是允礽的生日呢?与那时候允礽挥霍无度的寿宴,如今人死了,却是截然不同。
雍正在龙榻上只是静静地听着,黛玉柔柔细细的嗓音送他进入梦乡。
待得一觉醒转,已是红霞满天,满室晕黄。
雍正掀开纱衾,披衣而起,揭开纱帐的时候,却见黛玉正在妆台边梳妆,他便走过去。
黛玉听到他起床的声响,回眸一笑,恰似一朵榴花初绽,抿嘴道:“怎么不多睡一忽儿?”
雍正站在她身后,拿起玉梳子给她梳着万缕青丝,看着她菱花镜中娇俏的容颜,笑道:“难得有这么长的时候歇息,倒是满身的力气都使不完了,再睡下去,倒成了老头子了。”
黛玉抱着肚子坐着,任由他为自己梳发,偶尔他修长有劲的手指穿过发梢,轻揉着她的头皮,舒服得让她为之叹息,柔柔清音从粉唇中溢出,流转的明眸中都是笑意。
忽听得有人通报道:“宜太妃荣太妃听说万岁爷病了,约了惠太妃来瞧瞧。”
黛玉听了微一沉吟,伸出双手将头发松松地挽就,斜插着一支红玉簪子,红艳艳的光彩映红了她的脸,淡笑道:“你还病着,就再歇息,我去瞧瞧三位太妃去,总是她们一点好意。”
雍正亦是点头,淡然道:“送送她罢,总要她一路好走才是。”
也不多说什么,因为他明白,黛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黛玉纯净的脸上有一些极浅淡的哀伤,从窗户看到外面,鸦声连连,地上也有悲哀的尘烟飘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离去。
一夜的踌躇,此时她亦做出了抉择,将那份踌躇和不定,化作了坚定。
宫女打起珠帘,黛玉缓缓步出,果见三位太妃都在座。
三位太妃衣着都是极其素雅,风霜已经腐蚀去了脸上的光芒,只余下睿智之光。
黛玉瞧着荣太妃和宜太妃的神色倒是极好,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荣太妃依然温雅,宜太妃依然骄气,唯独惠太妃容颜苍白,红唇黯淡,似有凄楚憔悴之色,仿佛春风中的一抹弱柳,却没了春柳的坚韧,似只干枯而已。
黛玉缓缓地坐下,才柔声道:“三位太妃来看万岁爷,黛玉在这里谢过了。”
荣太妃忙笑道:“万岁爷龙体微恙,竟是大事,我们都是依附着万岁爷过日子的,怎么说也都是长辈,很是该来略瞧瞧的,只要万岁爷平安,我们这心也就放下了。”
黛玉点点头,又道谢了几句,才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昨儿个跟我通报说宁寿宫那里有些儿乱子,到了半路,又说只是宜太妃和惠太妃的猫儿狗儿打架,我便偷懒了一些没有过去,如今那猫儿狗儿可和解了?”
宜太妃脸上有一丝尴尬之色,想了想,还是道:“不过就是那里的小事,已和解了。”
黛玉点头笑道:“既如此,我也放心了。”
却因知道二妃相争,必定非猫狗打架,只是她们不想说,又何必问呢?
只不过,她是一国之后,后宫之主,她统率的后宫,岂能容人说有事便有事的?
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吹开了春水上的朵朵白花,黛玉浅浅淡淡地道:“人人都说宫墙深深,锦绣灿烂,可是唯独进来的人才知道,宫里也有宫里的不易。太妃们也都是从年轻熬到了白头的老人了,多少事情是不能看透的?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我虽年轻些,可是该管的事情也不会松懈一二分,总是不能容人在宫里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字字清晰,句句凝重,似有威严,也似有警告。
她们的事情,她心里自然明白,人老了,自然是想多为子孙谋福,如今宫中只有三位超品的老太妃,也掌管着三年一入宫的秀女之事,自然都极力为自家儿孙挑选些有权势有地位的秀女,讨了过去,
这些事情,她也不想多问,再者,既是八旗秀女,她们讨了去也有了去处,自己也很不用操心什么,只是,有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却是不能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宜太妃惠太妃之争由来已久,即便是同做了太妃,但是宜太妃尚有儿子在世,又封了亲王,便比惠太妃盛气凌人了些,又知道了惠太妃的秘密,自是不免想处处压着惠太妃,惠太妃自然是不甘容让,便生出了许多的事情来。
见到黛玉如此冷颜,荣太妃本就安分守己,也无话说。
宜太妃和惠太妃脸上都是有些不好看,强忍着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气,都答应了。
见到似乎有些僵硬,荣太妃忙说笑起来,说话无非是让黛玉留意些雍正的饮食用药,宜太妃却是淡淡的几句话,言谈间倒是说起当年的往事多些,因叹息道:“若是德妃妹妹瞅见了皇上如此的九五之尊,她也是极尊荣的皇太后,不知道她心里得多欢喜呢!”
宜太妃向来都是个无风不起浪的主儿,当年雍正继位的时候,她亦是十分不服的,也曾生过些事情出来,被雍正斥责了一番,后来允禟之所以不太在意宜太妃,那样一走了之,也是因为深知宜太妃的性子,她身边的人和事都是她用来登高的,自是没人给予宜太妃十分的尊重和敬服。
听了这话,惠太妃眼波一闪,黛玉也是眼神微微一动,却不动声色地道:“只可惜德太妃去得早,倘若她亦是本分地过日子,去了的皇阿玛和如今的万岁爷也必定不会亏待了她的,更不会落得凤落冷宫致死。”
说着轻轻一叹,道:“做人本就该安分守己才好,也让人敬服。该得的,总是前生修来的,若是不该得的,纵然是翻出了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也未必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