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嗅觉灵敏的大臣,隐隐之中,似已闻到了血腥之味,这种狂肆又浓烈的味道,和当年康熙朝九龙夺嫡之时分外相似。
新年的第一天深夜,一声极响的闷雷惊醒了过节的人,忽而一阵雪浪翻滚,空中飘飘洒洒着鹅毛一般的大雪,夹杂着一些冰雹,重重地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响声清脆。空中的星辰,却穿透厚厚的云层,泛着妖异的光华,似血一般红,吞吐着闪烁不定的光泽,而那星辰,竟是渐渐逼近了帝王之星,那是大凶之象!
香玉皇后又有喜的消息,传到了郑家庄弘皙的耳朵中。
谁不知道雍正大帝和皇后娘娘二人间谍情深,多年来不离不弃,福祸与共?皇后娘娘生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粉嫩又可爱的公主,让众人都疼到了心坎儿里,因为公主没有夺权的资格,所以,皇室中更是喜爱三分,对弘历,则是忌惮七分。
弘皙知道雍正和黛玉对他防范甚深,就如同雍正也知道他谋权篡位之心一般。
他立在理亲王府的水池边,看着新冰上晶莹华彩,看着层层冰雕美丽夺目,身后,却是新春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
郑家庄的理亲王府,纵然非皇宫,也有清新如墨的江南景致,层层叠叠的院落房宇,琉璃放光,虽不及皇宫占地极广,可也远远超过了京城中宝亲王府。金库中私藏的东西,皆是当年康熙帝赏赐、以及允礽乳父凌普从内务府中供奉的古玩珍宝,每一件,都不比国库中差上一分,也都是弘皙将起事的最大垫脚石。
“又有喜了么?”弘皙摘下一朵重瓣的红梅花,像是白皙修长的手,捏着一瓣鲜血,他面色白皙,可唇红似血。
本以为他们都是这么大的年纪了,并不会再生儿女,却没想到,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年已半百的雍正,竟会晚年得子。
这一次,许多朝中雍正的心腹,都欢欢喜喜地等待着五皇子的到来,都已经说得那般活灵活现,必定是个男儿。
世间,又怎么会有绝对的事情呢?
弘皙一声冷笑,似一瓣美化,悄然飘落,眼里,却是不肯收手的执拗。
血色红裳在寒风中猎猎飘飘,衬得弘皙面如白玉,唇似红榴,隐在白雪红梅之中,竟让过来通报的人悄然地呆了一呆。
回过头,弘皙淡淡地问道:“什么事情?竟这般悄无声息?竟是想寻死不成?”
一句清淡又冷漠的话,让刚进来的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奴才该死,王爷恕罪。实在是外头有宝亲王和端亲王弟兄两个亲自过来了,说是送万岁爷赏赐的东西来。”
“哦?”弘皙沉吟了片刻,将衣衫下摆一撩,手中捏得有些发蔫的红梅花掷在了池中冰上,便往前面大厅去。
走入大厅,果见弘晖与弘历着王袍,端坐客座,品着香茗,谈笑间似有无限洒脱浓情。
“我这远处郊外的理亲王府,是什么时候修来的福分,竟让端亲王爷和宝亲王爷大驾光临了?倒也是合了‘蓬荜生辉’四个字。”弘皙面色温雅,谈吐也不见丝毫锋芒,说他像已逝的允礽,莫若说他脸上的浅浅梨涡,却极似雍正和弘历。
弘历一下子跳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你我都是兄弟,还说什么蓬荜生辉不蓬荜生辉的?要是我家小梅子听到了,非得顺脚踹你几下不可,在我们自家人面前,还跩得这么个模样!”
弘皙淡淡一笑,眼中光彩四溢,像是含笑,也像是冷漠,带着层层的浓雾,让人瞧不清他眼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我不过就是个富贵闲王罢了,那里有什么跩的本事呢?清心公主倘若如此说,倒是羞煞了我。”与弘历的亲热相比,弘皙的言辞竟是极为冷淡,脸上依然是不动如山的淡笑,没有一丝热气。
弘历却也并不气馁,他知道皇阿玛和额娘想的是什么,可是,他们是自己的父母,是弘皙的长辈,这些晚辈之间斗争,就是他爱新觉罗弘历与爱新觉罗弘皙的一场战争,长辈们应该交予他们自己决斗,就像是草原上的巴图鲁,总有胜负。
弘晖却是比弘历更精通些人情世故,且心性比之弘历也更为坚定,亦含笑道:“我瞧着你们两个,倒是弘历拿着热脸去贴弘皙大哥的冷屁股了,真格儿,倒是让下面的人笑话我们兄弟几个,不过就是一个住在皇宫,一个住在郑家庄,倒是生分到了这般的地步。弘历,你也真是的,年纪轻,就别怕人笑话,长兄本就比你本事好多着呢,很是该学学。”
弘历虽已大婚,可是毕竟年少,且生性自负风流倜傥,多研习文才武功,倒是将许多人情世故疏懒了许多,那里比得弘皙多年内敛深藏?若是论起说话,弘皙言谈间便可让事情灰飞烟灭,可是弘历却依然有些跳脱不定,反只会惹得红脸。
听到弘晖这般说话,弘皙却不免侧目一二分,含笑道:“弘晖说地极是,弘历如此大方,倒是显得我小气了些。”
上前与弘历撞肩为礼,轻笑道:“我一时心中气闷,不免话里有些冲撞了你,你可要大人不计小人过才是。”
弘历哈哈大笑,笑里带着爽朗和温和,将手搭在弘皙肩上,笑道:“弘皙大哥,你也是知道的,京城里有一家极好的酒楼,那就只有南宫家的云上飞云楼了,近日新做了好些极美味极考究又极精致的菜肴来,我们去尝尝?”
弘皙沉吟道:“虽然当年亦曾在飞云楼上用过茶点酒菜,然则此时我奉旨居住郑家庄,不得皇上意思,原是不得进城。”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恨意,那雍正如此行事,心狠手辣,当真是不容丝毫有危险之人居住京城,以保他千秋万代。
郑家庄的亲王府,纵然是千间居舍又如何?原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京城中的紫禁城,当年的毓庆宫才是他的家。
父亲圈禁,兄弟额娘们流离失所,至今,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是居住在圈禁了父亲的咸安宫中,虽然衣食无忧,可惜却没有了自由的天空,剩下他一个人,带着一府里的妻妾儿女,又情何以堪呢?
弘历闻言却是一笑,道:“你当我们是为何亲自过来的?一是皇阿玛吩咐我们送了好些东西,给大哥和几位大嫂侄儿侄女。二则就是请大哥去城里小住些时日,新年了,你是皇玛法的长孙,自然是该当进城里去拜祭拜祭皇玛法的皇陵,也要让皇玛法在九泉之下心里欢喜,也是尽到了我们后辈子孙的孝心。”
弘皙怔了怔,轻声道:“听着你的意思,竟是我亦可自由出入皇城?”雍正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可是要夺去他想传给弘历的皇位,如今倒是一团迷雾,让他也摸不着头脑了。
弘晖亦道:“正是,很不用心里疑惑,这话是我和弘历一同听到的。再说了,”说着,不禁舔了舔在风雪中有些微干的嘴唇,有些垂涎地道:“飞云楼里的酒菜,多是月儿想出来的,也大多都是江南的口味儿,想讨皇额娘的欢喜,说什么,我都得过去尝一尝。上一回她从飞云楼带进宫中一些,至今还是让我齿颊留香,念念不忘。”
说得弘历大笑了起来,道:“大哥,你真是没出息,不过就是月儿的一些酒菜,就买了你的心了。不过倒也是,你本就是小馒头么!月儿还真是能讨皇额娘的欢喜,知道皇额娘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她就变着法子吩咐人做些好吃的东西给皇额娘吃。瞧着,她只怕倒是别有一番居心。”
譬如,皇家子女,都是皇上下了圣旨指婚,月儿这么做,皇额娘吃得舒心,人也高兴了,皇阿玛心里也欢喜,少不得会答应她一二条件。若是她开口,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皇阿玛是当年吃过苦头的,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哼哼,倒是弘晖大哥舒服,时常跟着皇阿玛理事,也去草原走了一遭儿,倒是白白地得了一位青梅竹马的小美娇娘。
弘晖斜睨了弘历一眼,淡淡地道:“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孩子气似的。”
便也不理会他,径自大步往外头,让弘历越发生起气来,弘皙却是极淡然地一笑:“既然要去,你还站着做什么?”
飞云楼,依然矗立在京城之中,周围楼阁林立,却多是南宫家的产业,可见富甲天下绝非虚名。听说,这些,都是当年林如海的留给皇后娘娘的后路。怪道当年皇玛法康熙大帝,竟是对她这般宠爱,也对当年的胤禛另眼相看。皇玛法走得虽比林如海晚上多年,可是若真是论起运筹帷幄来,他竟然没有胜过林如海,不过九泉之下,只怕他们还在相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