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怀里的小梅子欲抓弘历手腕上明黄丝绳络着的翡翠扳指儿,黛玉轻斥道:“小梅子,不要抓你哥哥的东西,那是他的。”
帝王的信物,康熙早早就传给了弘历,也堵住了一些人的嘴巴。
三月三,苍穹如碧,艳阳如诗。
黛玉轻笑不已,低头哄着正吸吮着小嘴巴的小梅子,怜爱地道:“小梅子,看到没有?今天来桃花宴的,有好多都是江南的文人雅士,听着那吴侬软语,真是仿佛回到了额娘的家乡,想起了那春雨霏霏的时节。”
雍正刚刚继位,自是欲培植出自己的心腹势力,今年初春大开恩科,选举才能,桃花宴上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自是更添了些书卷的气息。素来新帝登基皆会如此,新入朝的人虽然有些青涩,但是也因为没有和朝野上的人打交道,而更好培植起来。
小梅子软软的眼神望着娘亲,咧开小嘴,露出粉红的牙床,口水泡泡吐了出来。
黛玉纱幕下的脸,也为桃花色所染,更是卓然生姿,欢快地欣赏着一层层的桃花,风吹过,桃花乱红成雨,美不胜收。
喜欢桃花,更爱看这美丽的景色,桃花,是他们命定的花儿啊,桃花,又承载了几代的情愁?
与其说是一支凤凰签一句无我大师的谶语,改变了许多的人的命运,却不如说,是桃花,改变了很多的人命运。
成也桃花,败也桃花。
桃花,是劫?是运?捉弄了的,到底是花?还是人?最终还是天下?
真是想不透啊!
四哥在那高高的宫墙中,真是可惜了,看不到他们定情时候的美景。
“倒是没想到,竟是能在这里遇见四嫂!”允祀的语音悄然在黛玉身后响起,隐隐的,有些敬意,还有一些恨意。
既然出来,黛玉就知道必定会遇到允祀党中的谁,只是没想到,还没喘过一口气,允祀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他是算好了自己会来,既然他算好了,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失望?
惩治允祀,只是少了一个借口而已。
看着四哥为这件事情发愁,她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她来了,到桃花宴上,自己送上门。
这件事情,当然不能让四哥知道,不然他一定大发雷霆。
黛玉淡淡的扬起双眉,弘晖和弘历却骤然浑身紧绷起来,戒备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八皇叔,许多事情雍正不瞒着他们,因为总有一天,这个天下是弘历的,而弘晖是命定辅佐弘历的人,早知道,早有历练。
浅笑轻颦,带着薄薄的意思:“我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八弟,这些日子可好?惠太妃住在八弟府上,可还好?”
谈吐落落大方,这些接人待物的客套,在做了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她也学会了。
允褆的败,允褆的圈禁,允褆的死,幕后主使就是允祀,惠太妃住在廉亲王府,就如同芒刺在背,浑身都痛。
允祀眼里也有些莫名的东西,轻叹道:“谈何好与不好?我只是祈求一份如同四哥四嫂这般的幸福而已。”
黛玉摇头,不赞同地道:“幸福是世间最简单的一种东西。你本来,可以有幸福的时候,那就是对你一心一意的阿穆姐姐。可是,那是你自己放弃了。你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有对权势的渴望,也有对着世俗不公的恨意,太多了,多到了能压垮人心,所以,你想要的幸福,注定了被你丢弃。”
不是幸福不要他,而是他将幸福拒之门外,所以,他无法责怪任何人。
爱钱权财势的人,都怕死,都觉得世道对他不公,积累出了,更深的恨意。
允祀就是这般的人。
允祀眼波一闪,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心意,给黛玉剖析得那样明白,真是不能小觑眼前这个女子。
想说什么,却是一脸的阴沉,不复素日的温文儒雅:“四嫂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的幸福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心里装满的,都是我想要的,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就是幸福的。”
与他没有什么共同的话可言,黛玉抱着哇哇哭起来的小梅子到花亭中坐下歇息,弘历眨眨眼睛,弘晖远去拿一些吃食。
黛玉忙嘱咐道:“晖儿,回来见不到我们,就到山上去找我们,金佳公公婆婆家如今住在这边的山头上,起吃果木烤鸭和地地道道的果脯,味道至今让我怀念呢!”
弘晖听了,思索一会,点点头,笑道:“额娘还是这般贪吃,记得让金佳婆婆给我准备大白馒头,夹着烤鸭一定好吃!”
黛玉轻轻一笑,弘晖便背着长剑而去。
可是,弘晖却是久久不来,黛玉有些担忧地道:“弘晖素来不是这样的,他怎么还没来?”
小梅子给额娘哄得乖乖熟睡了,风吹桃花落得到处都是,人头攒簇,就是不见比寻常少年高一个头的弘晖。
过了许久,人头渐渐稀落起来,也不见弘晖的踪影。
弘历瞧着天色笑道:“咱们先去金佳婆婆家罢,大哥听到吃的,可是爱得很,尤其金佳婆婆家的馒头很有劲道。”
走上山,见到了不少茅屋农舍,看来不仅仅是金佳婆婆一家迁移到了这里。
看到几个小孩子正在掷桐子玩耍,弘历眼前也是一亮,他在宫中,可没玩过这个。
望着黛玉,黛玉轻轻点头,弘历便跑过去一同玩耍,别看他素日机灵,可是民间小孩玩的东西,他还真是不在行,笨手笨脚地让黛玉莞尔,几个小孩子大人似的指导着弘历,弘历毕竟是习武之人,学得甚快,不一会儿,他就赢了一堆的桐子,惹得诸位小孩都大叫着不依,欢声笑语一片。
看着孩子们玩耍的老婆婆也招呼着黛玉,搬来竹椅,笑呵呵地道:“这样的节庆,山底下都是大官儿家的公子小姐,弄得孩子们也不好去山下玩耍了,都聚集在俺这里玩桐子儿,奶奶这小公子生得清俊,又机灵,学得可真是快。”
黛玉抿嘴一笑,道:“小孩子家,未免贪玩些,聪明也好,愚笨也罢,总是用在正道上才是正经的聪明。若是用在邪门歪道上,便是有诸葛孔明之才,也是白白糟蹋了,不过愚人一个。”
说着又问道:“这几年,朝野动荡不安,婆婆家年景可好?今年的地,也有耕牛来耕地了罢?”
婆婆笑开了脸,露出牙齿稀疏的嘴,道:“朝廷上的那些事儿,俺们不管,只要百姓日子好就是了。有人说,现如今的皇上弑母逼父,大力安置自己的心腹,处置前朝老臣,还不将前朝老臣放在眼里,每每都不给脸面,实际上呢?谁知道啊?皇上好得很,俺们家原是世代贱籍,是皇上的恩典,才与平头百姓一般模样,日子也好了。”
黛玉闻言点点头,是的,做事无愧于心,是功是过,也都是让别人来评说的。
弘历满头大汗地过来,插嘴道:“婆婆,怎么说是皇上弑母呢?宫中可是查得清楚,德太妃是自尽而亡,欲嫁祸皇上的。”
婆婆忙道:“这些俺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罢了,如今传说的,将皇上都说成了残暴不仁的暴君了!可是,谁管这些去?让俺们百姓日子好了,那就是好皇上,论起来,现如今的皇上,可比上一个皇上好得多,没有那么多的人来让俺们多交税了。倘若百姓日子不好了,谁说皇上好去?朝廷上,争来争去,都是他们的事情,俺们百姓只管过日子就是了。”
黛玉含笑道:“婆婆就只管放心罢,如今的皇帝,心系天下百姓,如今交税的事情也听说了,不管男女,总是按着人头交税,偏生家里人多地少,常年累月给地主欺压,日子很是艰难。等朝廷上的事情安定了,再过些日子,皇上还要实行新政,摊丁入亩,家里有多少成年的男丁,就分多少的地亩,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
一席话说得那婆婆喜不自胜,连声咂嘴念佛不绝,道:“果然是圣明天子,这样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呢!”
黛玉点头含笑,与婆婆告辞的时候,方往金佳婆婆家走去,方对弘历道:“当年你皇玛法时常南巡,说是体察民间疾苦,可是最终呢?皆因南巡,而花费了江南道许多官员的财物,这些亏空了的财物却都要从百姓身上压榨,你皇玛法所到之处,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行宫别馆,又怎么能见到百姓的疾苦?你阿玛为王多年,少年时代在民间行走甚多,于民事体察甚多,他的眼光胸怀不仅仅是皇宫一所地方,而在于天下。你阿玛不是井底之蛙,你可也不要坐井观天。”
弘历听得若有所思,仰头笑道:“额娘你放心罢,孩儿谨记在心,必定效仿阿玛,胸怀天下百姓。”
黛玉点点头,满意地空出一只手拍着弘历的肩膀,曾几何时,她的儿子,亦能承担一方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