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拉着她手,温柔地道:“妹妹却又是妄自菲薄了,像妹妹这样极清俊极标致的模样,又是好气派好才气,管家做事都是井井有条,便是宫里的公主郡主只怕也比不得的,何愁不能俘获天狼星可汗的心呢?”
不想迎春却忽然道:“既然天狼星可汗财大势大,论起来,宝姐姐也有十八岁了,像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多少都是孩子的娘了,既不说自己找个人家,怎么却舍得推给才十四岁的三妹妹?又什么时候做起媒来了?”
宝钗从不知道迎春竟是如此刻薄尖利,与惜春不遑多让,不由得微笑道:“我只是先得了消息,来跟三妹妹说一声罢了。”
迎春淡淡地道:“我也不信什么真,什么假,只知道一个理儿。这些事情,原是外头做主的,什么时候闺阁中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羞耻地想起嫁人联姻之事了?这不就是满腹诗书的才气去做贼么?常日家你们说别人的不是,如今到了自己头上,倒是理所当然了!”
转头看着探春道:“三妹妹,我知道你有志气,有能为,我也比不得你得老太太的心意。只白告诉你一句,做女儿,也要有女儿家的本分,女儿家的规矩,女儿家的志气,女儿家的肩膀弱得很,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扛起来的,即便是扛起来了又如何?早已朽木不可雕,别到时候反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让外人笑话!”
说着便甩袖而去,再不理会。
想到这里,探春抬头看着迎春的面无表情,不禁心中一酸。
也许,她说的对罢?
可是,自己怎么能忍心一大家子都是罪人呢?
迎春忽而停在廊下,看着四个丫鬟搬动两盆七色仙花,道:“这是太太房里的七色仙花,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接两人进去的丫鬟却是春纤,笑道:“可不就是三姑娘今儿一大早使唤人送来的?怎么,二姑娘竟不知道?”
迎春喃喃地道:“这花香气浓郁得很,原是二太太送给太太的,太太十分喜爱,常年放在房中,我也是常见的。”
春纤忽而心中微微一动,笑问道:“太太可熏香不熏香?”
迎春摇头道:“只因太太不爱衣服熏得烟熏火燎的,故而喜爱香花。”
春纤又问探春笑道:“这花儿是三姑娘的意思呢?还是旁人的意思?”
探春生性也不是那种攀龙附凤工于心计之人,故而道:“原是宝姐姐说送什么礼物,皆没有送花显得诚心,况且如今初冬,百花凋零,这七色仙花格外显得好看且珍贵,便是中等人家也是极少见的,放在王府中,自是十分体面。”
“哦!”春纤声音拉得长长的,含笑道:“如此说来,三姑娘今日登门拜见,也是薛宝钗的意思了?”
探春脸上一红,并不言语了。
虽说主意是宝钗的,命令却是贾母与王夫人下的,只要能让贾府有东山再起的机遇,自是毫不放过。
春纤一面引着两人往屋内走,一面含笑道:“三姑娘倒是将兴盛贾府为己任,只是心里也该有些儿算计才是。”
回头看着迎春神色冷漠,倒是暗自点头不语。
黛玉正因不喜七色仙花芬芳浓郁,吩咐雪雁道:“将那什么七色花,吩咐人搬出去扔掉,放在这里,鼻痒!”
雪雁忍不住一笑,道:“王爷早吩咐了不准放在福晋院子中的,只刚送过来,便放在这里了。王爷上朝之前,吩咐金佳管家将这两盆七色花收好,恐害了福晋身子,这不,已经有几个丫鬟搬出去了。”
黛玉这才罢了,因见迎春与探春进来,便笑道:“你们来得也巧,四哥上朝去了,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
迎春忙与探春给黛玉行大礼,道:“罪女冒昧登门,还请福晋恕罪。”
见迎春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因贾府败落了,就添什么卑气,探春虽然英气依旧,可是神色却略有憔悴,想来是因贾府败落之故,故而担忧之情,皆露于外。
黛玉因喜迎春外弱内刚,且也只道但凡精通棋艺之人皆心中有丘壑,遂含笑道:“二姐姐快起来罢,行这什么劳什子礼数儿?”
迎春启齿道:“主仆有别,福晋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如今又是罪女,原是该守着这最起码的规矩的。”
黛玉见迎春不似有事情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探春有事情,心中不禁盘算着是何事。
分了主仆坐下,黛玉方淡启朱唇:“昨儿个已经让太医给老太君瞧了,说是无碍,只需将养就是了。”
说着吩咐宜人道:“大哥不是从带了些长白山的老人参么?年深日久的,原比黄金还贵,拿两枝来,回头让二姐姐捎回去,给老太君养身子,既然上了年纪,很该颐养天年方是正道。”
迎春忙起身道谢,道:“如此奴才替老祖宗多谢福晋恩典了。”
见到黛玉不因贾府获罪,就看不起自己,迎春心中微微一暖。
在来雍亲王府的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贾府的车轿都指指点点,冷笑讥讽。
自己早知黛玉并不是因为身份而看人的人,今日也算是更确定了一些,也更,感激了一些!
黛玉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一点子心意,也没什么可谢的。前儿个也问了金佳一回,知道贾府虽是抄了家,然府邸尚未没收,其家庙地亩房舍也尚在,又有老太君梯己归还,只要家里争气,生计上是不愁的。”
毕竟康熙,原就是心慈手软,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要让自己对贾府赶尽杀绝,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更无法做!
迎春淡然道:“福晋说得极是,只要儿孙争气些,生计上原是不愁的,只怕个个人心比天高,虽知饱足却又思****。”
听了这话,黛玉不觉微微一笑,暗自赞赏,道:“难得姐姐倒是看得通透。”
胸中有丘壑,虽弱却强。
目光微微流转,俏眼流波,清丽不可方物,又问道:“既然家中无事,不知道今儿来可有什么事情的?”
迎春摇头,依然十分清淡地道:“我却没什么事情。”
黛玉看着探春,道:“那是三妹妹有事情了?”
探春迟疑了半日,才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今儿来,只是想见见环儿。”
黛玉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头,再看迎春时,却也是一副诧异的模样,可见探春原意绝不是想见贾环。
“哦,你想见斗影?你素来是极敏捷的,如何今儿个却是吞吞吐吐的?”黛玉也不戳破她,只是慢慢说道。
探春脸上微微一红,听黛玉说是斗影,不觉一怔,顺口道:“斗影是谁?”
黛玉笑道:“斗影自是斗影,我们门下的轩辕阁,入了,便抛却前尘过往,以影为名。”
探春秉性聪敏,自是听出了黛玉的话中之意,斗影,必定是已改名的贾环了!
清明澄澈的眸子中,登时滴下泪来,沾湿了衣襟,探春呜咽道:“环儿竟连祖宗的姓氏都不要了么?”
黛玉却是冷静自若,缓缓地道:“各人皆有自己的心,自己想做的,未必别人就愿意。”
扭头看着一旁笑嘻嘻的春纤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告诉斗影一声,见与不见,皆由他自己拿主意。”
春纤叹了一口气,道:“我说福晋,你果然是要我去挨骂的!”
黛玉却是浅笑轻颦,端着茶碗细细地品着难得的大红袍,茶香四溢,婉转生春。
探春自是有些坐立不定,她原是生性敏感之人,从小皆因是赵姨娘所生,故有一份自卑之心,幸而长在贾母膝下,每每神采飞扬,模样生得又好,便是来往诰命亲戚等,贾母也都是叫她出来,故而意态幽娴,人人激赏;如今贾府获罪,没有昔日风光,她自是不免又添了些卑意。
黛玉看在眼里,叹在心头,这原是各人心性所为,无可勉强。
不过一盏茶时候,春纤便已进来了,身后却不见斗影,黛玉便心中明了。
春纤学着斗影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既已割袍断义,便无昔日情分,今日唯有斗影,不见外人!”
话音未落,探春已是泪流满面,泣道:“环儿果真如此绝心绝情,再不念骨肉情分么?”
春纤耸耸肩,不答话。
若是她,她必定也会如此,更何况贾环哉?
因此春纤也不劝慰探春,忽而转眼看到黛玉云鬓如雾,那枝凤头钗上的明珠却是神光变幻,七色光芒消逝,却是余下淡淡的柔光如晕,不由得惊叫道:“福晋这钗子有趣,怎么还会变色啊?真是宝贝了!”
黛玉亦略有些惊奇,道:“果然如此?”
忙命人取了菱花镜来,细细一瞧,遂笑道:“有趣,这是什么玩意儿?回头要问问大哥才是。”
春纤心窍玲珑,忽而道:“是了,方才那七色仙花摆在了外面,花香浓郁,不免透进室内,此时已经搬走了,又有姐妹们重新洒扫房屋院落,更放了些水洗地,花香已经没了,所以明珠也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