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沉吟道:“这样倒也好,我瞧着宝丫头也是个有志气的,不管她入了那个府中,总是不能扶持着咱们家的,如今她家又是九贝勒的门下,九贝勒又与八贝勒极好,拉拢了薛家,倒也和两位贝勒府中有些好的意思。”
在朝中立足,总是要做两手打算的,多一座靠山,多一条富贵之路。
贾母却冷笑道:“宝玉年纪尚小,亲事好多着呢,日后若是有比宝丫头更合适些的,未必不好。”
说着顿了顿,又道:“福晋只管放心,这些外头的事情只管交与家里人料理便是。你那林妹妹,既然入宫了一遭儿,只怕日后入宫的时候多着呢,你好歹也多走得近些,得了她的信任,还不得好办事的?”
元春连声答应了,却又不好将上回黛玉与她没脸的事情说出来,只得暗吞在心中。
一时商议毕,元春方笑道:“方才在轿子里瞧着,咱们家竟是构造得极其精致,很该赏玩赏玩,还有宝玉,必定高了许多。”
说着便出了内室,召见了宝玉,哭笑了一场,方吩咐三春与钗云两人皆陪着,贾母与王夫人姐妹邢夫人等自是跟在后头。
但见园林景致,有三里方圆,巧夺天工不比皇家园林逊色,心中更是得了极大的满意,只是深念着俭省为要,便嘱咐两句。
忽到了栊翠庵门口,元春含笑问道:“这就是妙玉师父居住的罢?”
宝玉一旁忙道:“正是,这个妙玉师父年纪和宝姐姐差不离,偏生竟是生得天仙似的,更有一种极冷极傲的气度,听说文墨极通,经书也极精,又沏得一手好茶,但凡是茶具,也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咱们家姑娘们所不及的。”
听宝玉极口称赞妙玉,元春不禁会心一笑,对贾母笑道:“素知宝玉眼光极高,难得竟也有能入他眼的。”
贾母微微一笑,宝玉却又道:“若说这妙玉师父,原是咱们家姑娘所不及的,只她却又不及林妹妹那种世外仙姝的轻灵飘逸了,更闻得林妹妹如今颇有威严,杀伐决断,极果断英明,可见必定出挑得更好了。”
不由得神色黯然,心中暗恨不得与黛玉厮混一处。
元春听了逗道:“赶明儿若是得见了你林妹妹,只怕你有了妹妹,又忘了姐姐了。”
与贾母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想:“最好的法子,莫若黛玉给了宝玉为媳,既得了林家的一些势力,又得了她香玉郡君的身份,好拉扯宝玉在朝廷上的前程,更好将探春送进禛贝勒府。偏生竟早指了婚,真个儿让人后悔不迭。”
一时进了栊翠庵里,却是几个小尼姑过来请安招呼着。
王夫人因不见妙玉,便问道:“妙玉师父何在?怎么福晋过来了,却不出来迎接?”
一旁小尼姑忙道:“妙玉师父正在与珠大奶奶闲话,已经打发人通报了,还请福晋稍等。”
王夫人心中一怒,元春却抬手笑道:“无妨,我也只坐坐罢了。”
说着坐了下来,缓缓打量着这所庵子,果见其摆设极其精雅,许多东西皆是宫中之物,竟不下黛玉所居的坤宁宫。
元春心中暗自揣摩:“说起来,她也不是个正经的尼姑,缁衣说脱便脱了,想必只是图个尼姑的名儿罢了,依着万岁爷对她的疼爱,德妃对她的喜欢,加上又是南宫家的孙小姐,少不得将来是个有富贵的,倒是不能怠慢了。”
她心中亦是不能忘记,怎么说妙玉如今也都是县君身份,论起来,自己这个庶福晋,还是低她一等,若是让她在这里叫嚷着说自己是奴才,自己今日的威风便毁于一旦了,故而如此小心翼翼。
过了半日,王夫人已是心中不耐,方见妙玉飘然而至,面若美玉,眼若秋水,身材亦是瘦削,竟是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一旁的宝玉早已瞧得呆了,不由得跌足叹道:“仙风道骨,唯独妙玉师父而已!”
妙玉冷冷地瞥了宝玉一眼,便慢慢地道:“山居之所,清净之地,难得元庶福晋大驾光临。”
说着拂尘微微一摆,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尼姑道:“一旁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儿沏了茶来。”
小尼姑忙答应了一声,自去沏了茶来,竟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瓷质薄脆明亮,十分精巧细致。
元春见妙玉冷冷的,她也不好多呆,略抿了一口茶,便寒暄了几句,方带着众人离开了。
送出了山门,妙玉回身便命几个小尼姑道:“将这套茶具用热水洗上十遍,赶明儿她们过来,皆用这套茶具,倒也不用玷辱了我的无价之宝!”
又吩咐老嬷嬷们道:“去打了水来将地洗一遍,不准小幺儿进了山门。”
吩咐完了,遂又重新进了内室,与李纨说话。
元春各处逛了逛,又点了几出吉祥的戏文,差不多已近子时,太监来回起驾回宫。
元春心中又不免有许多不舍之意,将带来的东西皆赏赐了下去,方含泪欲登上轿子。
不妨忽而肚子一痛,只觉得腰身沉重,便暗叫不好!
众人已见元春面色惨白,汗珠花花而下,将面上的脂粉也洗去了几道,慌得贾母和王夫人皆道:“竟是要生了不成?”
心中哪里能料到,原是二月临盆,竟因这些日子劳累着了,竟提前分娩!
算来已是九个月了,孩儿亦已成形,虽是早产,却必定可平安。
贾母一面吩咐太监们回宫里禀报,一面吩咐人去请太医稳婆,一面又忙与元春预备净室,直是忙得人仰马翻!
谁知那元春自负聪颖,且为争宠,一心一意精研琴棋书画,那琴棋书画好听些说是修心养性,难听些便是拘束了性子,极力压抑着天然,元春耗费心血太多,这么些年又在宫中你争我斗的,总是不肯消停,气血不免有亏。
这也是为什么黛玉虽颇为懂得琴棋书画,却总是随性而为,不过稍算涉猎,喜新厌旧的缘故。
将太多的心神放在这上头,最是气血亏损,且压抑天然之性,故而胤禛只许黛玉随性,不许她精研。
那元春竟是难产,诊脉的太医道:“元姑娘原是心性高强之人,不免心细太过,算计太过,故气血亏损,只怕难产。”
急得王夫人等也不及避讳,只忙哭道:“还请太医赶紧给福晋想些好法子,千万母子平安啊!”
太医摇摇头,叹息道:“太晚了,且元姑娘劳累太过,贵府中又香气缭绕,内有麝香冰片等大凉之物,刺激太过。”
只听得内室元春一声惨叫,一股血腥之气陡然透出,满头大汗的稳婆出来,面有迟疑之色。
贾母急得几乎要疯了,忙问道:“福晋到底怎么样了?可容易生下不容易?”
稳婆急忙跪下磕头道:“回老太天的话,民妇们来得太晚了,接生也太迟了,福晋出血不止,已经小月!”
听了这晴天霹雳,贾母面色一白,王夫人已经哭得死了过去。
一旁的丫鬟又是上来揉胸,又是灌水,好容易醒了过来,王夫人大哭道:“我可怜的女儿!我可怜的外孙子!”
当此情景,太医已然开了药方之后告退出去。
贾母忍住心中悲痛,吩咐稳婆哽咽道:“先替福晋止血,吃药,哥儿没了,总是日后还能有的,好歹养好了自己身子骨!”
说着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千盼万盼,就是没有盼到元春之子,竟殇在自己娘家!
里头的元春也是悲痛欲绝,孩儿在省亲的时候没了,回去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太子妃又岂能不怪罪自己府中?
那产下的胎儿,竟是十足白胖的哥儿,竟还没有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这个额娘,便已经去了!
消息自是传到了毓庆宫,太子妃亦是十分可惜,忙命太监宫女送些补品过去,好生安慰,又说小产也怕见风,让她在贾府里做完月子再回毓庆宫中,好歹她娘家人也精细些,其母也是十分精心的。
听到这个消息,毓庆宫中诸位姬妾却都不免背地里幸灾乐祸,素日里皆不及元春生得美貌,也不及她汉人女子温柔体贴,举止款款,本就怕元春诞下了小阿哥,更争了太子的宠爱,如今倒好,果然是报应不爽,在宫中耀武扬威,竟在娘家失了哥儿!
元春真是后悔不迭,却也不免深恨太子妃,让自己正月省亲,以致劳累小月。
元春小月,在贾府静养,黛玉自是得了消息,虽说厌恶贾府为人,也不喜元春素日性子,却也不免替她可惜那为出世的哥儿,故也打发人赏了些上好的补品,劝慰了几句让她养好身子,日后自是还能再得。
贾母素知黛玉不大爱理会这些的,就是送礼赏赐什么的,都是以往慧人提点着,如今竟她亲自打发人送来,便心中喜悦。
虽说元春没了这个哥儿十分可惜,但是却让自家与黛玉情分更进一步,却又不免有了些功劳。